第四十三章:西海余烬
离开雾灵山时,万妖驿的风铃已重新响起。八角亭的每个飞檐下,风铃都系着新换的彩绸,青丘的绯红、东海的碧蓝、树妖的翠绿在风中交织,叮咚声里混着各族的笑语。老桃木拄着枣木拐杖站在路口,树皮般的脸上堆着笑,腰间的酒葫芦晃出清冽的香气,他往云岫手里塞了个粗陶瓶:“这是新酿的‘醉春风’,埋在桃树下窖了三百年。”陶瓶上还沾着新鲜的桃花瓣,绒毛上挂着晨露,“去西海路上喝,能暖身子。当年我送鲛族老族长时,也给过他一瓶,他说这酒里有雾灵山的春天。”
青墨的膜翼已完全愈合,青灰色的鳞片泛着健康的光泽,翼膜上的纹路像极了老槐树的年轮。他站在雾灵山边界的老槐树下,树妖们用根须在地上织出指路的箭头,银绿色的光带顺着官道延伸,像条会呼吸的丝带,每隔三里就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到了西海记得找绿珠草,”他对着风喊,声音被吹得飘远,却带着韧劲,“那草长在礁石缝里,叶子像翡翠,根须能聚清水,比醒魂果还管用!要是找不着,就喊‘风羽’,候鸟群会带你们去!”
一路向西,风里的水汽越来越重。北境的干燥被潮湿取代,行囊里的衣物渐渐蒙上细汗,连云岫的青铜刀鞘都凝出了细密的水珠,桃花纹在水光里若隐若现。行至第五日,远远望见一片灰黑色的海岸线,海水不像传闻中那般碧蓝,倒像被墨染过,浪涛拍打着礁石,翻涌出泡沫般的白浪,仔细看去竟是细碎的死鱼鳞片,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银光。
“这水……”李念捂住口鼻,醒神草的清冽都压不住那股腥臭味,像腐烂的海藻混着铁锈,“比守山雀青羽说的还难闻。它说三个月前还能看见鱼群,现在连海鸟都不来了。”跳跳从她怀里探出头,鼻尖刚碰到海风就猛地缩回,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尾巴上的金雀羽都耷拉下来,沾了些潮湿的沙粒。
敖辰突然停下脚步,龙角上的鳞片泛起冷光,像结了层薄冰。“前面有魔气。”他指向海岸边一座破败的渔村,木质的牌匾斜斜挂着,“渔乐村”三个字被海风蚀得只剩轮廓,“就在那片船骸里,藏得很深,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带着人类修士的气息。”
渔村的木船早已朽烂,船板上覆盖着墨绿色的海藻,滑腻腻的,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碎裂声。海藻下隐约露出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妖族的,散落的肋骨间还卡着半片鲛族的鳞片。云岫拨开一艘渔船的残骸,发现船底刻着鲛族的符文——那是用鱼骨笔蘸着鲛血画的平安符,螺旋状的纹路本应闪着蓝光,此刻却被利器划得支离破碎,断口处凝结着黑色的硬壳,像干涸的血痂。
“鲨牙他们应该就在附近。”胡月瑶的狐尾扫过一具半埋在沙里的鲛族尸身,尸身的鳞片已失去光泽,变成暗灰色,边缘卷曲如枯叶。“这尸体死了不到三天,”她指尖的狐火轻轻拂过尸身,蓝灰色的皮肤下竟渗出黑色的雾气,遇火发出“滋滋”的声响,“伤口是被魔气侵蚀的,不是利器伤。你看这里,”她指向尸身的腹部,那里有个黑洞洞的窟窿,“魔气从内里往外烂,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妖丹。”她直起身,九尾在身后不安地摆动,“魔气在海里扎根了,比北境的魔潮更隐蔽。”
阿九突然指着远处的礁石群:“那里有光!”她的双生笛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笛身上的龙纹正微微发亮,像一群被惊动的银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块巨大的礁石中间,隐约有淡蓝色的光芒闪烁,在灰黑的海面上像颗将熄的星辰。走近了才发现,礁石群被一张巨大的网罩着,网丝粗如手指,是用某种妖兽的筋腱制成,泛着暗黄色的光泽,上面缠着黑色的符咒,符咒边缘渗着暗红色的汁液,细看竟是凝固的血。网内有十几个鲛族,老少皆有,正围着一块发光的珊瑚礁打坐,为首的正是鲨牙,他的背比在雾灵山时更驼了,侧脸的月牙疤在蓝光下泛着青紫色。
“是锁妖网!”敖辰认出了网丝上的符咒,瞳孔骤缩,“是玄清观的东西!他们专靠这网捕捉妖族炼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伸手去碰网丝,指尖刚触到符咒就被弹开,网丝上瞬间燃起黑色的火焰,带着焦糊的妖气,“这网被魔气浸染过,普通妖力打不开,反而会被它反噬。”
网内的鲨牙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像涂了层墨,却比在雾灵山时多了几分清明,眼神里的戾气被疲惫取代。“别碰!”他急声喊道,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网会吸妖力,我们族里已经有三个幼崽被它吸干了……”他身旁的银鳞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落在珊瑚礁上,竟被那光芒瞬间净化,“昨天……昨天墨鳍为了护着小崽子,把半个身子探出网外,就被这火烧得只剩骨头……”
云岫注意到,珊瑚礁的光芒正越来越暗,原本莹润的蓝色变得斑驳,礁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像块被冻裂的冰,时不时有细碎的石屑落下,触到海水便化作黑烟。“那珊瑚是怎么回事?”
“是镇水灵礁。”鲨牙的声音沙哑,他抬手抚摸着礁岩,指尖的鳞片都磨掉了,露出粉嫩的皮肉,“西海最后一块没被污染的活礁,是上古时龙族留下的,里面藏着净水的灵脉。我们靠它维持最后一点清水,幼崽们喝了礁岩渗出的水,才能多撑几日。”他望着珊瑚礁,眼里满是痛惜,“可它快撑不住了,昨晚开始掉碎渣,碎一块,海水就黑一分……刚才又裂了道缝,比我的手臂还宽。”
胡月瑶绕着礁石群走了一圈,赤金色的狐火在指尖跳动,照亮了网下的景象:锁妖网的四个角都钉在海底,钉桩是用人骨混合玄铁铸成,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符文间缠绕着细小的锁链,链环里卡着破碎的鳞片和羽毛。“这网是冲着镇水灵礁来的。”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钉桩上的符文,那些符文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这些符咒能引动海底的魔气,顺着锁链钻进灵礁,目的是毁掉最后一块净水源头。钉桩扎根在灵脉上,每过一个时辰,符咒的力量就会强一分。”
“是黑风谷逃出来的魔修!”云岫突然想起父亲兵书上的记载,那页插图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兵书上说,当年围剿魔潮时,玄清观有批修士被魔气污染,变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他们专靠吸食妖力修炼,尤其喜欢用锁妖网这种阴毒的东西。”他握紧青铜刀,桃花纹的金光在刀身流转,与珊瑚礁的蓝光遥相呼应,“这网的符咒手法,和兵书上画的一模一样,你看这‘噬魂符’的收尾,都带着个倒钩,是他们的标记。”
阿九突然举起双生笛,笛身上的龙纹与珊瑚礁的光芒产生了共鸣,发出清越的嗡鸣,像山涧的溪流撞上玉石。“龙灵说,镇水灵礁里有龙魂!”她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是上古时东海龙王的弟弟留在西海的守护灵,只要给它足够的龙气,就能撑住!”她看向敖辰,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敖辰,你的龙气最纯,比我见过的任何龙族都纯,试试好不好?”
敖辰犹豫了一下,喉结滚动了两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龙族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上次在黑风谷被魔气灼伤的疤痕还没完全消退。但他还是伸出手,按在锁妖网上。黑色的火焰立刻窜上他的手臂,灼烧着他的鳞片,发出“噼啪”的声响,一股钻心的疼痛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口。“该死……”他咬着牙,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龙角上渐渐凝聚起金色的光芒,光芒顺着网丝渗入,珊瑚礁的光芒竟真的亮了几分,裂纹里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蓝珠,“管用!但我一个人不够,这网太能吸了,像有无数张嘴在啃我的龙气……”
“我来帮你。”云岫将青铜刀插在地上,刀身的桃花纹突然暴涨,与敖辰的龙气交织成金色的光网,光网所过之处,黑色的火焰纷纷熄灭,“胡月瑶,你用狐火护住珊瑚礁,别让魔气趁虚而入。李念,带跳跳去找青墨说的绿珠草,越多越好!记得沿着有候鸟粪便的地方找,青墨说风羽会指路。”
李念点点头,解下腰间的醒神草给跳跳闻了闻,草叶的清香让小家伙精神一振。“知道了,我们快去快回!”她将布包系紧在腰间,跟着跳跳窜进礁石缝里,小家伙的鼻子贴着地面嗅来嗅去,尾巴上的金雀羽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像个小小的引路标。
胡月瑶展开九尾,赤金色的狐火在珊瑚礁周围织成结界,火焰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光,将涌来的黑色雾气烧成青烟,青烟里传来细碎的尖叫,像无数冤魂在嘶吼。“鲨牙,你们往灵礁里输妖力!”她喊道,声音在火墙的嗡鸣中依旧清晰,“别省着,现在不是藏私的时候!灵礁要是碎了,你们就算逃出这网,也活不过三天!”
鲨牙不再犹豫,他率先将手掌按在珊瑚礁上,淡蓝色的妖力从掌心涌出,像条小溪流进礁岩。其他鲛族也纷纷效仿,老的鲛人气息微弱,妖力淡得像雾,年轻的则拼尽全力,皮肤下的血管都涨得发紫。淡蓝色的妖力与敖辰的龙气、云岫的神兵之气汇合,在锁妖网内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网丝上的黑色火焰渐渐被压制,符咒的光芒越来越暗,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有无数冤魂在被撕扯。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突然掀起巨浪,浪涛高达数丈,像堵黑色的墙压了过来,浪尖上站着个身披黑袍的人影,身形瘦高,黑袍下摆浸在海水里,却滴水不沾。他手里握着根缠绕着锁链的骨杖,杖顶的骷髅头眼眶里燃着绿色的火焰,正幽幽地盯着礁石群。“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人影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刺耳又黏腻,“敢坏我的好事?”他挥动骨杖,锁链如毒蛇般窜向礁石群,链环上的倒刺闪着寒光,“这西海,早就该变成我的养魂池了!你们这些杂碎,也配守着镇水灵礁?”
“是魔修!”云岫认出对方骨杖上的骷髅头,那眼眶里的绿火与兵书上描述的“蚀魂杖”分毫不差,“胡月瑶小心!他的锁链能缠人魂魄,被缠住的妖会变成行尸走肉,连骨头都被他炼成锁链的养料!”
胡月瑶的狐火骤然暴涨,赤金色的火焰像条咆哮的火龙,将袭来的锁链烧成灰烬。“青丘的狐狸,最不怕的就是勾魂摄魄。”她九尾齐挥,火浪如潮水般涌向魔修,带着青丘独有的净化之力,“你这半人半魔的怪物,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三百年前,我母亲就撕碎过你这样的货色,她的狐火至今还在玄清观的残碑上烧着呢!”
魔修冷笑一声,黑袍下突然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那些手瘦骨嶙峋,指甲泛着青黑色,抓向火浪中的狐尾。“小狐狸皮毛不错,扒下来做披风正好。”他的手刚触到狐火就发出惨叫,冒出黑烟,却丝毫没有退缩,反而有更多的手从黑袍里钻出来,“等我吸干了镇水灵礁的灵气,就能突破境界,到时候别说青丘,整个妖族都得给我当养料!你以为玄清观真的会管这些闲事?他们早就默许我清理这些‘污秽’了!”
敖辰趁机加大龙气输出,额头上的龙纹都浮现出来,金色的光芒像岩浆般顺着网丝流淌,锁妖网的网丝开始出现裂痕,发出“咔咔”的声响。“再加把劲!”他对云岫喊道,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礁石上晕开一小片水渍,“网快破了!我能感觉到灵礁里的龙魂在动了!”
云岫的青铜刀突然发出嗡鸣,桃花纹的金光如利剑般射向锁妖网的角落,那里正是符咒最密集的地方,钉桩上的符文扭曲得像条毒蛇。“破!”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北境风沙的凛冽,刀光闪过,锁妖网的一角应声而裂,淡蓝色的光芒从裂口喷涌而出,像挣脱束缚的溪流。
“不好!”魔修见状,气得骨杖都在颤抖,骷髅头眼眶里的绿火暴涨,“给我死!”他突然将骨杖插进海里,海水瞬间沸腾起来,黑色的浪涛中浮出无数只扭曲的海怪——它们有的是被魔气污染的鱼妖,有的是半人半兽的残骸,还有的甚至长着人类修士的头颅,却拖着章鱼的触手,早已失去神智,只知嘶吼着杀戮。
鲨牙等鲛族立刻分出一半人抵挡海怪,他们用身体筑成屏障,蓝灰色的皮肤在海怪的利爪下绽开伤口,淡蓝色的血液染红了海水,却依旧死死地护着珊瑚礁。珊瑚礁的光芒顿时暗了下去,原本愈合的裂纹再次扩大,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礁石。“撑不住了!”鲨牙急得嘶吼,尾鳍在礁石上拍打出深深的凹痕,“灵礁快碎了!龙魂快被魔气压回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跳跳突然从礁石缝里窜出来,嘴里叼着一株翠绿的草,草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水珠落地时竟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念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一大捧绿珠草,草叶上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衣襟,却让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找到啦!”她将绿珠草扔向珊瑚礁,声音里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快把它们种在灵礁上!跳跳找到的第一株就在墨鳍的骨头旁边,那里的草长得最旺!”
鲨牙反应最快,立刻抓起绿珠草,将其根茎按在珊瑚礁的裂纹里。奇迹发生了——绿珠草的根须迅速钻进礁岩,像无数只小手紧紧抓住灵礁,草叶上的水珠化作清冽的泉水,顺着裂纹流淌,所过之处,灰黑色的礁石渐渐变回莹润的蓝色,珊瑚礁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连周围的海水都褪去了几分黑色,露出底下细碎的白沙。
“是净化之力!”胡月瑶惊喜道,狐火的光芒都柔和了几分,“这草能克魔气!你看那些海怪,碰到被泉水染红的海水就会退缩!”
云岫抓住机会,青铜刀的金光与敖辰的龙气合力,像两把巨斧劈向锁妖网,网丝寸寸断裂,最终彻底撕裂。“鲨牙,带族人撤到灵礁上!”他喊道,刀身的桃花纹与珊瑚礁的蓝光交织,“我来对付这魔修!”
鲨牙却摇了摇头,他捡起一块礁石上的碎骨,用妖力将其化作利刃,淡蓝色的光芒在骨刃上流转。“这次,该我们自己守护家园了。”他对身后的鲛族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坚定,“还记得老族长说的话吗?鲛族的血,能染红海水,也能洗净污浊!我们不能总是靠别人!”
十几名鲛族同时嘶吼起来,蓝灰色的皮肤下爆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他们竟以自身妖力为引,将镇水灵礁的净化之力注入海浪,形成一道淡蓝色的屏障。黑色的海怪触到这光芒,瞬间化作泡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一群蠢货!”魔修见状,气得骨杖都在颤抖,骷髅头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为了块破石头牺牲自己,值得吗?你们的族人早就死光了!没人会记得你们!”
“你不懂。”鲨牙的声音平静却坚定,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被海水稀释的墨,却依旧握紧手中的骨刃,“有些东西,比命重要。就像你们人类会守护自己的土地,我们鲛族也会守护这片海。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让干净的水流进下一代的记忆里。”
他话音刚落,身体便化作无数蓝色的光点,融入那道淡蓝色的屏障。其他鲛族也纷纷效仿,光点越来越密,屏障的光芒越来越亮,像将整个西海的星光都聚在了一起。海怪们在屏障前寸步难行,发出绝望的嘶吼,最终被光芒彻底吞噬。
云岫不再犹豫,青铜刀的桃花纹金光暴涨,与胡月瑶的狐火、敖辰的龙气交织成巨大的光刃,光刃边缘泛着七彩的光晕,那是北境的桃花、青丘的狐火、东海的龙气融合的颜色。“该结束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北境桃花的清冽,又藏着西海的坚韧,“这西海的水,不该再被血污染,更不该被你这样的怪物玷污。”
光刃落下,魔修的黑袍瞬间被撕裂,露出底下布满符咒的身体——那根本不是完整的躯体,而是用无数妖族的骸骨拼接而成,骨头缝里还嵌着玄清观的道符,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不——!”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金光中寸寸消散,那些被他吞噬的妖魂趁机挣脱,化作点点荧光飞向大海深处,“玄清观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们早就盯上妖族的灵核了……”
他的声音在海风中消散,只留下那根蚀魂杖,“当啷”一声掉在礁石上,杖顶的骷髅头眼眶里的绿火挣扎了几下,最终熄灭,很快被净化后的海水淹没,化作一堆普通的白骨。
海怪消失了,锁妖网化作飞灰。镇水灵礁的光芒越来越亮,蓝得像一块没有杂质的宝石,绿珠草在礁岩上蔓延,开出白色的小花,花瓣落在海面上,竟引得无数银色的小鱼聚集过来,围着花瓣打转,那是西海许久未见的生机。鲨牙和鲛族消散的地方,浮出一层淡蓝色的光晕,像层薄纱罩在灵礁上,隐隐能看见十几个模糊的身影,正朝着云岫他们挥手。
“告诉……告诉雾灵山的青墨……”鲨牙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带着释然的笑意,“西海的莲子……发芽了……去年我埋在灵礁下的莲子,刚才看见绿芽了……”
光点散去后,珊瑚礁上开出了一朵从未见过的花,花瓣一半是珊瑚的红,一半是海藻的绿,花心处嵌着颗晶莹的水珠,在海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清冽的香气,与老桃木给的“醉春风”酒气交织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李念蹲下身,将最后一株绿珠草种在礁石旁,草叶上的水珠滴落在沙地上,立刻长出细小的绿芽。“阿爹说,只要根还在,就总有开花的一天。”她轻轻抚摸着草叶,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笑意,“鲛族的根,扎在这海里了。”
跳跳蹭了蹭她的手心,尾巴上的金雀羽闪了闪,突然朝着天空叫了两声。众人抬头,只见一群候鸟正从东方飞来,领头的正是风羽,它嘴里叼着颗红色的果子,落在李念肩头,将果子塞进她手里——那是雾灵山的桃花果,果肉饱满,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云岫望着渐渐变蓝的海水,腰间的青铜刀轻轻颤动,刀身的桃花纹仿佛吸收了西海的灵气,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想起山姥的话,想起鲨牙最后的笑容,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守住一块土地,而是守住心里的那点光。那光或许微弱,却能在绝望时照亮前路,能让后来者记得,曾有人为这片土地拼过命。
胡月瑶走到他身边,九尾上沾着海水,却依旧温暖,尾尖的毛上还挂着朵绿珠草的白花。“接下来去哪?”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伸手拂去他肩头的沙粒,“青丘的信鸽说,东边的云梦泽,有会做梦的妖兽呢。它们的梦能映出人心底最真的愿望,据说连龙族的老祖宗都去求过梦。”
云岫抬头望向东方,那里的海平线正泛起鱼肚白,朝阳的金光刺破云层,洒在海面上,像铺了条金色的路。“去看看。”他握紧胡月瑶的手,青铜刀的桃花纹在晨光中流转,“听说那里的梦,能照见未来。或许我们能在梦里,看见西海的水彻底变蓝的样子,看见雾灵山的桃花开到万妖驿的石板路上。”
敖辰正给阿九剥着从雾灵山带来的野果,果皮上的汁液沾了他一手,他却毫不在意。闻言插嘴道:“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吃顿热乎的?我想吃青墨说的海鲜粥,用刚捞的鱼煮,再撒把绿珠草的嫩叶,肯定鲜得很。”他摸了摸肚子,龙角上的光芒都柔和了几分,“最好再来坛‘醉春风’,刚才闻着味儿就馋了。”
阿九立刻点头,小嘴里塞满了野果,说话含糊不清:“还要放珍珠糖!我把最亮的那颗珍珠糖留着了,放粥里肯定好看。”她晃了晃手里的小布包,里面的珍珠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吃完粥我们去海里摸贝壳吧,我想给山姥的树捎个贝壳回去,让她也听听海浪的声音。”
李念笑着拉起跳跳,小家伙立刻会意,摇着尾巴往海边跑去,时不时回头看看她,像是在催促。“守山雀说云梦泽有会发光的萤火虫,我们可以抓几只当灯笼。”她望着朝阳,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还能把鲛族的故事告诉萤火虫,让它们带着故事飞遍万妖驿,这样就没人会忘了今天的事了。”
海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海水的清冽。镇水灵礁的光芒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撒了层碎金。远处的海面上,一群海鸥正展翅飞过,它们的翅膀掠过海水,激起一圈圈涟漪,朝着东方的朝阳飞去。礁石旁的海水里,银色的小鱼聚成一团,竟摆出了鲛族符文的形状——那是平安符的图案,在晨光中闪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