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儿,你去厨房看下明日宴席布置的如何。”李封江的声音冷了,“你赵师叔难得来我这,风氏兄妹又是贵客,切勿怠慢。”
李雄闻言如蒙大赦,慌忙急速而去,少宸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之前在茶棚听书时,那话本里的登徒子,大概就是这副模样,不屑的嗤之以鼻。
当晚,夜色如水,月光洒在李府前院中,给人一种神秘优雅的感觉,一阵风而过,院内桃树枝随风轻轻摇曳,初熟的幼桃摆动间散发着香甜之气,有几个人还在忙碌着帖字,挂灯笼,为第二天的寿宴做着最后的完善。
李封江执起青瓷茶盏时,釉面倒映出檐角铜铃轻晃的影子,他对面的赵柄铮正捻着茶船轻笑:“师兄,这茶火候到了,入口甘润,比起那年雨润茶,怕是不差啊。”
“呵呵,师弟的品茶功夫还是一流啊。”
少宸早就被风凌霜拉着去逛夜市,李雄和几名弟子在后院中饮酒作乐,高谈阔论,而风凌寒一人在屋中擦拭着斩鬼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刃,窗外的月光漏进半幅纱帘,将他黑衣染得发亮,李雄等人的谈笑声像游丝般飘进来,听着他们的话语,风凌寒轻摇下头,随后将刀入鞘,闭目养神,好像此处的任何事务都和自己无关。
“少宸你看。”风凌霜提着一盏荷花灯,“这灯漂亮吧。”她笑声像银铃撞碎夜雾,欢快的漫步在夜市,衣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月白绫子的绣鞋尖,跟在她身后的少宸抱着个扎着红绸的糖画,蜜色的糖丝在月光下泛着暖光:“这糖画在我家县城里有个张大爷说过,要等糖完全凝固才能碰,不然会碎。”
“我知道!”风凌霜转身时,“去年在一次城南庙会,我碰碎过一只糖凤凰,我哥还说我是小馋猫。”她说话间,衣袖扫过少宸的青衫,两人同时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往前挪上半步。
“还有啊,你以后别加我什么风姑娘了,就叫我凌霜吧。”
“这样也好,老是喊你风姑娘是有些见外,不过直呼凌霜这合适不。”
“切!本姑娘也是看人的,让你这般喊我,也是你的荣幸。”
少宸轻声咕哝着:“被你拉着白天也逛,晚上也逛,你倒是来劲了。”
风凌霜回头道:“你在嘀咕啥呢?”
“没...没...没什么,我们再去那处看看。”
又逛上一阵后,二人回到李府,路过前院见李封江和赵柄铮品茶,他们打个招呼后向后院而去。
李雄见二人有说有笑的进来,手上还拿着荷花灯和糖画,一股不爽的感觉涌上心头,只见他皮笑肉不笑:“你们真是好有兴致啊。”起身来到少宸身旁,“外院杂役说,东市那糖画摊专坑生客,一两银子买块糖,当真是钱多烧的,呵!”
风凌霜将荷花灯往少宸身侧送了送:“本姑娘高兴就行,又没花你银子。”
李雄看着风凌霜微微翘起的嘴角,他甚至能闻到风凌霜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粉味,混着灯油的气息,不禁吸上几口,口干舌燥,他舔下嘴唇,嬉皮笑脸道:“我倒是想给风姑娘花银子,却不知你肯不肯呢。”
“我可不稀罕你的银子,少宸,我们走。”风凌霜不愿意和其多语。
少宸路过李雄身旁停下:“那我们就不打扰你饮酒了,清虚大弟子。”
“哼!”李雄眼睛一瞪,望向风凌霜的背影,更觉一团燥热之火在心中沸腾而开,不得已又回去饮酒。
第二日未时三刻,李府正厅的“寿”字红绸被吹得猎猎作响,李封江坐在主位,当地知府和几名富商也来到此祝寿,足见李封江在大明城还是有一定的地位。
望着堂下穿梭的众人,李封江满脸笑意。
“凌霜,风大哥,我们坐这儿。”风凌寒和风凌霜刚跨进偏厅,就被少宸拉到身边的空位,风凌寒本不想参加,可毕竟是李封江五十生辰,不能扫了主家的脸面,他向少宸点点头,风凌霜到不客气,坐在少宸身旁。
“少宸倒会挑位置。”李雄端着酒盏过来,坐进对面的椅子时故意撞下桌沿:“这位置挨近窗户,风大得很,小心风姑娘着凉。”他夹起一筷子松鼠桂鱼,鱼身的脆皮在瓷碟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不过也是,外乡来的客人总爱图个新鲜。”
少宸替风凌霜布了一碟桂花糕,闻言抬眼:“你这是说我?”他声音温和,眼尾却微微上挑,“不过嘛,我才不在意呢。”
风凌霜咬着筷子笑,伸手帮风凌寒夹起一块肉:“哥,你多吃点。”又为少宸夹起一筷子菜,“别理他,我们吃我们的。”
李雄的酒盏不重不响的磕在桌上,他盯着风凌霜替少宸夹菜的手,一股强烈的醋意涌起:“风姑娘倒护着他,只是不知有些人,从小就没父母,要不是赵师收养他...如今和野狗无异。”他夹起一块蹄髈重重搁在碗里,“某些人筷子倒使得顺,看来也是吃惯了别人家的软饭,也罢,多吃点吧,看来在自家平日里可是吃不到这些的。”
偏厅突然静了,风凌霜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碗里的油星溅在裙上,晕开一片暗黄,少宸的手在桌下握紧,指节泛白,他记得李雄已经不是第一次用此等恶毒言语来羞辱自己。
“李雄!”
风凌霜猛的站起来,辫梢抖动几下,她抓起桌上的酒壶,琥珀色的酒液溅在李雄衣襟上:“你们乃为同门,为何如此处处刁难少宸,我虽是外人,可也看不下去你的所作所为,更听不下你的这些污言秽语。”
“凌霜。”少宸拉住她的手腕,站起身,对着李雄拱了拱手:“你确实说的不假,我是个孤儿。”他又望向正厅,自己师父和李封江以及其余几人,正在把酒言欢,声音轻下来,“可我师父视我为己出,在我心中,师父就是我父亲,他和李师伯又是同宗,我在此吃饭,全看他老人家五十大寿,与你何干,你也只不过是他弟子而已,有什么资格在此说我,若论本领和真才实学,恐怕你这个大师兄啥也不是。”
李雄面色阴沉,正欲发作,身旁几名弟子道:“大师兄,今日是师父五十生辰,还是少说两句吧。”
“今日暂且作罢,我们以后走着瞧。”李雄吐出口中虾壳,恶狠狠的看向少宸时,顿觉一股冰冷凉意正注视自己,目光和那道凉意交汇时,只见是风凌寒一双眼正目露寒光的看向自己。
李雄感觉那道目光甚至直指自己内心,一时心虚,慌忙移开视线,低下头,为掩盖内心的慌乱,大口吃着菜。
虽然偏厅的气氛尴尬,可少宸还是分得清主次,前去向李封江敬寿酒:“祝大师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李封江笑容满面刚要饮下,门外一阵冷风吹得“哗啦”翻卷,风裹着股腐叶般的腥气撞进来,惊得屋檐上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丁松山。”赵柄铮目光警惕的注视着门外。
李封江也放下手中酒杯,双掌互扣。
门外中央立着道怪影,那人四十出头,着黑色与白色拼裁的直裰,左半边衣襟如浓墨泼就,右半边却白得刺目,连束发的庄子巾都分作两半,左黑右白的丝线在顶心打了个死结,他抬脸时,满厅宾客倒抽口冷气。
只见其半张脸浸在墨色里,眉骨到下颌如被墨汁浸透的棉纸,另半张却白得近乎透明,连皮下青紫色的血管都看得分明,活像两具尸体的脸硬凑成的,来人名为丁松山,绰号“半边阴阳”。
这丁松山和李封江以及赵柄铮曾是师兄弟三人,排行第二,哪知道这丁松山仗着自己所学本领,干出盗尸炼蛊之事,更是利益熏心,为一些有钱人做出控魂夺寿这种有损阴德之事,李封江和赵柄铮对其劝说多次无果,随后反目成仇,二人在他有次夺魂时,施法布阵击破丁松山,遭到反噬后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并将其从门中除名,丁松山离开后也不知悔改,自命半边阴阳,并且在之后也时常作恶。
“师兄,五十大寿不请我?”丁松山开口时,半张黑唇与半张白唇错开,声音像指甲刮过瓷碗,“当年我们曾说过,同门生辰要备三牲五果。”他摇着折扇走近,骨制扇骨“咔嗒”展开,果真是半面绘着阴曹鬼火,半面描着南天门云纹,扇骨末端还坠着一截褪色的红绳,不知缠着哪根人骨。
李封江“砰”的摔掉酒盏:“丁松山!当年做过多少缺德之事,被我们赶出清虚,你有何脸面和我们称为同门。”
赵柄铮也拍着桌角:“你这半张人半张鬼的脸,也配和我们提同门?”说完抄起碗就要砸来。
却见丁松山忽然笑了,黑面的嘴角咧开,白面的眼角却凝着泪,阴阳两色的手指抚过扇骨上的红绳:“师兄,师弟难道忘了?我这张脸,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说话间,他凑近些,白面的眼睛里浮起幽绿的光,“你们说,该不该给我点补偿。”
虽是大白日,但正厅因为丁松山的到来显得幽暗,几名客人吓得捂住嘴。
丁松山的直裰扫过供桌,寿桃上的金箔簌簌掉落,在他脚边铺成条碎金的路,他望着李封江和赵柄铮,用折扇敲敲掌心:“今日来,是给师兄贺寿的。”黑面的嘴角往上提了提,看向赵柄铮,“也是来向师弟取上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