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荆棘之路与营地炊烟
腐臭的风卷着沙砾,在艾德里安的护肩上撞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皮革。他已经在这片名为“泣灵荒原”的土地上跋涉了整整两天,维洛尼卡的轮廓早已消失在地平线后,但那股焦糊味似乎永远粘在他的发梢与铠甲缝隙里,像个甩不掉的幽灵。靴底的铁皮在碎石上磨出刺耳的刮擦声,每一步都能感觉到沙砾透过破洞硌着脚掌——那是三天前从钟楼跳下来时被铁钉划破的伤口,此刻正隐隐作痛。
“左边有动静。”拜伦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骑士的尸体猛地停下脚步,生锈的铠甲关节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再动一下就会散架。他那双空洞的眼眶转向西北方的乱石堆,幽蓝火光剧烈跳动着,映得周围的沙砾都泛起诡异的蓝光。
艾德里安立刻矮身躲到一块风蚀的巨石后,右手按在帆布包里《死者之语》的封面上。粗糙的牛皮封面下,书页似乎在微微颤动,像是有生命般呼应着他的心跳。托姆的影子已经飘到乱石堆上方,半透明的身体在残月微光下泛着淡灰色,孩童特有的卷发轮廓依稀可辨。“是两只堕落的鬣狗。”他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既害怕又兴奋,“它们在啃……啃一只靴子,还有半截小腿骨。”
艾德里安探头望去,只见两只皮毛脱落大半的鬣狗正围着一具残骸撕扯。它们的脊背上长着扭曲的骨刺,涎水滴在沙地上冒出白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那具残骸的小腿还套着半截皮靴,靴筒上绣着罗格营地特有的银月徽记——交叉的箭矢与弯月缠绕的图案,即使沾满血污也依旧清晰。是巡逻的射手,看靴型应该是名女性。
手腕上的符文开始发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灼烈,像是有块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肤上。艾德里安能听见那具残骸的低语,混杂着箭矢破空的呼啸、骨骼碎裂的闷响,还有一句模糊的“银箭用完了”。“她叫莉拉。”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像是被风沙呛到,“昨天正午在乱石堆西侧被三只沉沦魔伏击,射空了最后一支银箭,箭袋里还剩七支铁箭。”
拜伦的尸体缓缓举起断裂的长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锈蚀的缺口处能看到细密的锯齿。“要唤醒她吗?”老骑士的灵魂带着犹豫,“罗格射手的骄傲比钢铁还硬,她们不喜欢……被人摆弄尸骨,尤其是死灵法师。”
“她想报仇。”艾德里安打断他,指尖划过《死者之语》某页的血色符文。那些用处女血绘制的符号突然亮起红光,与他手腕上的烙印遥相呼应。沙地上的残骸突然抽搐起来,肋骨处的箭簇“哐当”落地,干枯的手指深深抠进沙砾,留下五道沟壑。两只堕落鬣狗被惊动,转过身露出布满倒刺的舌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涎水顺着尖牙滴落,在沙地上烧出滋滋作响的小洞。
“托姆,左路牵制。”艾德里安轻声下令,同时站起身。托姆的影子立刻化作一道灰雾,绕到鬣狗左侧,虚幻的指尖划出三道白痕,激起一串火星。那只鬣狗果然被吸引,嘶吼着扑向影子,却一次次穿过空无的雾气,气得用利爪疯狂刨地。拜伦的尸体则径直冲向右路,断裂的长剑带着破风之声劈下,精准地削掉了右边鬣狗的半个头颅。绿色的血液喷溅在他锈迹斑斑的铠甲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阵阵黑烟。
左边的鬣狗刚要扑向托姆的影子,沙地上的残骸突然弹起,用仅存的右臂扼住它的脖颈。莉拉的骷髅头转向艾德里安,空洞的眼窝里闪过一丝银光,那是属于罗格射手的决绝与骄傲。她猛地发力,硬生生拧断了鬣狗的脖子,自己的臂骨也随之断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碎骨渣溅落在沙地上。
战斗结束得比想象中更快。艾德里安走到莉拉的残骸旁,看着她断裂的手臂仍死死卡在鬣狗的颈骨间,指骨几乎嵌进对方的脊椎。“谢谢你,射手。”他蹲下身,从帆布包里翻出块干净的亚麻布,小心地将她散落的指骨归拢,“罗格营地就在前面,翻过那道沙丘就能看见,我会带你回家。”
莉拉的骷髅头微微晃动,颌骨开合了两下,像是在说“谢谢”。艾德里安用亚麻布将她的遗骸裹起来,只露出戴着银月徽记的半截手臂——这是他三天来唤醒的第五个灵魂,也是第一个愿意跟他同行的罗格成员。之前唤醒的两个农夫和一个铁匠,都在报完仇后化作光点消散了,只有拜伦始终沉默地跟在身后。
当他们重新踏上征途时,队伍里多了个裹着亚麻布的身影。莉拉的遗骸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细碎的骨屑,但始终紧紧跟在拜伦身后,断臂处的骨骼偶尔会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在清点箭矢。她的头骨总是微微侧着,仿佛还在保持警戒的姿态,空洞的眼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她在数箭袋里的箭。”拜伦的声音带着笑意,铠甲的缝隙里渗出淡淡的蓝光,“罗格射手总这样,睡前要摸三遍箭袋才肯合眼。当年我在维洛尼卡驻军时,见过她们的巡逻队宿营,哪怕再累,都要把箭支擦得锃亮。”
艾德里安没有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东方的硫磺云被染上一层淡紫色,风里终于传来不同于腐臭的气息——那是篝火与草药混合的味道,还有隐约的金属敲击声,像是有人在打磨武器,清脆的“叮叮”声随风飘来,令人心安。
转过一道沙丘时,罗格营地的轮廓突然撞入眼帘。削尖的木栅栏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顶端的篝火还在燃烧,火星随着风势飘向天空,像散落的星辰。栅栏后传来狗吠声,夹杂着女人的呵斥与金属碰撞的脆响,还有隐约的咳嗽声,充满了生气。
“停下。”艾德里安按住拜伦的肩膀,骑士的尸体立刻僵在原地,铠甲关节发出“咔哒”声。他能看见栅栏上悬挂的头颅——都是恶魔的首级,有沉沦魔灰绿色的头颅,有小恶魔带着尖角的脑袋,獠牙与尖角在晨光中闪着冷光。但在那些首级之间,还挂着一具干枯的躯体,胸口插着根刻满符文的木桩,黑色的长袍破烂不堪,手腕上的烙印即使干瘪也依旧清晰——与自己手腕的符文如出一辙。“那是……”
“死灵法师。”拜伦的声音沉了下去,铠甲上的蓝光都黯淡了几分,“看来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罗格营地对你们的敌意,比恶魔还深。”
艾德里安盯着那具躯体干瘪的手指,能看到指节处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翻动书页、握持法杖留下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将《死者之语》塞进帆布包深处,只露出半截剑柄。“托姆,躲进影子里。”他低声说,“别出来,除非我叫你。”
托姆的影子委屈地晃了晃,还是听话地钻进艾德里安脚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莉拉,暂时……”
“不必。”莉拉的声音突然在他意识里响起,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器,“罗格从不躲藏,哪怕是死了以后。”她的骷髅头转向营地,断骨手指指向栅栏左侧的瞭望塔,“那里有岗哨,是艾拉,她的左眼三年前被小恶魔的火球灼伤,现在戴着眼罩,弓箭准头却比以前更准。”
果然,瞭望塔上的身影动了动,露出缠着灰色绷带的左眼。艾拉的十字弓立刻对准了他们,弓弦紧绷的声响在晨雾中格外清晰,像琴弦被拉到极致。“站住!报上名来!”她的声音带着警惕,还夹杂着箭矢搭弦的轻响,“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放箭了!”
“艾德里安。”他向前走了两步,刻意让对方看清自己手腕的符文,没有丝毫隐瞒,“从维洛尼卡来,带回来一个你们的人。”他指了指莉拉裹着亚麻布的遗骸,又补充道,“我找阿卡拉修女,有关于安达利尔的重要情报。”
瞭望塔上的艾拉明显愣住了,十字弓的准星在他与莉拉之间来回移动,绷带下的右眼闪过震惊与疑惑。过了片刻,她突然吹响了号角,沉闷的呜呜声瞬间划破营地的宁静,像巨石投入死水。栅栏后立刻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十几个手持长矛的罗格战士迅速列成防线,她们的皮甲上都沾着干涸的黑血,有的还带着修补的痕迹,眼神里的警惕比晨雾还要浓重。
“是死灵法师!”前排一个络腮胡的罗格队长厉声喝道,她的左臂打着绷带,露出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疤痕,像是被恶魔的爪子抓伤的,“跟三年前广场上烧死的那个怪物一样!手腕上有诅咒烙印!”
“玛丽队长,别冲动。”艾拉的声音从瞭望塔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带着莉拉的徽记,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复杂,“莉拉还‘站’着,你看她的靴子,是去年冬天我送她的鹿皮靴,右脚鞋跟有个补丁。”
玛丽皱起眉头,握紧了长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的目光扫过莉拉遗骸脚上的皮靴,又落在艾德里安手腕的符文上,眼神里充满挣扎。“让他滚!”她的声音在晨风中发颤,却依旧强硬,“营地不欢迎玩弄尸体的恶魔!我们宁愿被恶魔撕碎,也不要这种怪物的帮助!”
就在这时,莉拉的遗骸突然挣脱亚麻布,骷髅头转向玛丽,断骨手指在沙地上划出字迹。她的指骨在沙砾中移动,留下一道道浅痕:先是一个圆圈,接着是三道交叉的直线,最后是波浪状的曲线。玛丽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只有她们小队才知道的暗号,圆圈代表安达利尔,交叉直线是先锋部队,波浪线指冰原,连起来就是“安达利尔的先锋已过冰原”。这个暗号是莉拉在去年狩猎节上发明的,当时她们还笑说这辈子都用不上。
“让他进来。”玛丽缓缓放下长矛,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握矛的手却依旧紧绷,“但把他的‘宠物’留在外面。”她瞥了眼拜伦的尸体,又看了看莉拉的遗骸,最终别过头去,像是不忍再看,“艾拉,你跟我一起,要是他敢耍花样……”
“我明白。”艾拉的声音从瞭望塔传来,接着是箭袋晃动的声响。
艾德里安没有争辩,只是拍了拍拜伦的铠甲。锈迹斑斑的胸甲下,传来老骑士灵魂的叹息。“在这里等我。”他轻声说,然后独自走向营地的大门。当木栅栏在身后缓缓关闭时,他听见玛丽对卫兵低声下令:“看好那两具……东西,准备好圣油和火把,只要有异动,立刻烧了,不用请示。”
营地内部比想象中更拥挤。低矮的帐篷挤在木栅栏内侧,帆布上补丁摞着补丁,有的用皮革补,有的用麻布,甚至还有用破旧的披风改造的。不少帐篷门口都挂着风干的草药与银制符咒,鼠尾草、薰衣草和某种不知名的蓝色小花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奇特的香气。穿皮甲的罗格射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篝火旁,有的在打磨箭矢,有的在检查弓弦,还有的在给伤口换药。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艾德里安身上,像淬了冰的长矛,带着憎恨、恐惧和好奇。
“他就是那个死灵法师?”一个年轻的射手低声问,手里的磨刀石都停了下来。
“看他手腕的印记,跟三年前烧死的那个一模一样!阿卡拉修女怎么会让这种人进来?”另一个年长些的射手啐了一口,往火堆里添了块木柴。
“听说他带着莉拉的尸体……上帝啊,莉拉要是还有意识,肯定会亲手射穿他的喉咙。”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带着恐惧与憎恨,几乎要将艾德里安淹没。他挺直脊背往前走,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不是为了防备,而是为了压制手腕上越来越烫的符文。他能听见营地里所有亡魂的低语,比维洛尼卡的哀嚎更绝望,混杂着祈祷与诅咒,像无数根细针在刺他的耳膜。有母亲呼唤孩子的哭喊声,有战士临死前的怒吼,还有恋人诀别的呢喃。
营地中心的橡木帐篷前,站着个穿灰袍的修女。她的头发像雪一样白,用根雕花木簪挽在脑后,簪子上刻着完整的银月徽记。脸上布满细密的皱纹,像老树皮般沟壑纵横,双眼覆着一层浑浊的白翳,显然早已目盲,却微微侧着头,仿佛正通过空气的震动“感知”着来人。
“艾德里安,来自维洛尼卡的孩子。”阿卡拉开口了,声音像陈年的葡萄酒,醇厚而微涩,手中的盲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清脆的笃声,“我等你很久了。”
艾德里安在她面前站定,发现修女的脚边放着个水晶球,球内翻滚着灰黑色的雾气,隐约能看见维洛尼卡燃烧的钟楼,还有个模糊的女性身影举着法杖站在城门前——是母亲伊莎贝拉。“您知道我会来?”
“亡灵的脚步声瞒不过用心倾听的人。”阿卡拉的白翳眼珠转向他手腕的方向,尽管看不见,指尖却轻轻拂过空中,仿佛正触摸某种无形的波动,“包括你母亲伊莎贝拉,她的黑曜石法杖曾在这里存放了七年,就在帐篷角落的橡木架上。我虽看不见它的光,却能听见水晶的震颤,像沉睡的心跳。”她侧身掀开帐篷门帘,露出里面昏暗的空间,“进来吧,孩子。有些事,只有死者的语言能说清,活人听不懂,也不想听。”
艾德里安走进帐篷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抽气声——所有罗格射手都没想到,失明的阿卡拉修女会让一个死灵法师踏入她的圣地。他回头望了眼栅栏的方向,拜伦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幽蓝的火光透过铠甲缝隙闪烁,像遥远的星辰。莉拉的遗骸则静静地站在瞭望塔下,断骨手指指向远方的荒原,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眺望未归的战友。
帐篷内的草药味比外面浓郁十倍,混合着某种奇异的甜香,那是只有阿卡拉修女才会调制的安神香。角落里的橡木架上,果然放着一柄黑曜石法杖,顶端的菱形水晶正散发着微弱的蓝光,与他手腕的符文呼应。阿卡拉摸索着坐在铺着兽皮的矮榻上,指节间夹着串骨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不同的符文,有太阳、月亮、星辰,还有些扭曲的符号。她轻轻转动骨珠,靠触感辨认着上面的纹路,“你唤醒的灵魂,比我用听觉捕捉到的任何死灵法师都要多。”她突然开口,骨珠在指间转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但你知道吗?唤醒她们,等于让她们永远困在生与死的夹缝里,既不能安息,也不能真正活着,像被锁链捆住的囚徒。”
艾德里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她们想死得其所。”他想起托姆说过的话,那个抢他麦饼的男孩,在被唤醒后说的第一句是“我想再看看我妈妈”,尽管他的家早已化为灰烬,“与其让她们的尸骨被恶魔啃食,不如给她们一个机会,完成未竟的心愿。”
“那你呢?”阿卡拉抬起头,白翳覆盖的眼窝对着他的方向,水晶球里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滚,隐约传来安达利尔尖利的嘶鸣,“你是想复仇,还是想赎罪?为你没能保护的人,还是为你即将唤醒的亡魂?”
帐篷外突然传来骚动,伴随着箭矢上弦的脆响和惊呼声。艾德里安猛地转身,看见玛丽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长矛都掉在了地上。“阿卡拉修女,西边的瞭望塔……”她的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完整句话,“莉拉回来了,带着三十个……三十个我们以为早已战死的姐妹,她们都……都站着,跟在她身后。”
艾德里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枚扭曲的符文正发出幽蓝的光芒,温暖而平和,不再灼痛。他突然明白母亲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倾听亡魂,从来不是召唤死亡,而是为那些不甘的灵魂,打开一扇回家的门,让她们能与亲人告别,能完成遗愿,能堂堂正正地“死去”。
阿卡拉的骨珠停在指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皱纹里都仿佛盛满了光。“看来,庇护之地的挽歌,要换种唱法了。”她将骨珠放在矮榻上,摸索着站起身走向角落的橡木架,指尖在空气中划过,精准地握住了黑曜石法杖的柄身,“你母亲的法杖,该还给你了。”阿卡拉修女的手指抚过杖身的刻纹,那些古老的符文在她触碰时亮起微光,“当年她把法杖留在这里,说总有一天,会有个能听懂亡灵低语的孩子来取。”她将法杖递向艾德里安,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黑曜石传来,“有些债,该讨了;有些仇,该报了;有些灵魂,该回家了。”
艾德里安接过法杖,杖顶的水晶突然爆发出耀眼的蓝光,与他手腕的符文融为一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全身——那是雨后草地的清新,是壁炉里橡木燃烧的暖意,是她在维洛尼卡图书馆里翻动古籍时的油墨香。
“这柄法杖能放大你的感知。”阿卡拉修女坐回矮榻,盲杖轻轻敲击地面,“但也会让你听见更多痛苦的哀嚎,那些被安达利尔折磨至死的灵魂,那些在血荒地里腐烂的躯体……你确定要背负这些吗?”
“我别无选择。”艾德里安握紧法杖,杖身的符文与他的心跳同步闪烁,“维洛尼卡的灰烬里,有三百二十一个亡魂在等我回话。”
帐篷外的骚动渐渐平息,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玛丽再次出现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艾德里安手中的法杖:“修女,她们……她们列成了防御阵形,就在西边栅栏外。莉拉说要等您的命令,随时准备迎战安达利尔的先锋。”
“让姐妹们打开西侧栅栏。”阿卡拉修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莉拉,她还是第三小队的队长,就像从前一样。”
玛丽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头:“是。”
艾德里安跟着阿卡拉修女走出帐篷时,整个营地都安静下来。罗格射手们放下了武器,怔怔地看着西边的方向——三十一个亡灵射手正踏着晨雾走进营地,她们的骨骼在阳光下泛着象牙白,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蓝的火光,却迈着与生前别无二致的整齐步伐。
莉拉走到艾德里安面前,骷髅头微微低下,断骨手指指向营地深处的武器库。艾德里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对玛丽说:“她们需要武器。”
玛丽咬了咬嘴唇,最终对身后的卫兵喊道:“打开武器库,把备用的弓和箭支拿出来!”
当亡灵射手们拿起熟悉的武器时,营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个年轻的射手突然哭出声来——她看见自己的姐姐正用断骨手指抚摸着那把银弓,那是去年姐妹俩一起打磨的生日礼物,弓弦上还缠着姐姐最喜欢的蓝丝线。
“看来,我们得重新安排岗哨了。”阿卡拉修女的盲杖在地上划出半圆,“艾德里安,你和你的……同伴,就住东边的空置帐篷。”她转向玛丽,“准备好地图和情报,黄昏时在议事帐篷集合。”
艾德里安带着拜伦和托姆走向东边时,沿途的罗格射手们不再投来憎恨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犹豫。有个老射手突然开口:“嘿,死灵法师。”她手里拿着个箭囊,上面绣着褪色的银月徽记,“这是莉拉的箭囊,她总说这玩意儿比命还重要……你能让她拿着吗?”
艾德里安接过箭囊,走向正站在帐篷前的莉拉。当他把箭囊递过去时,莉拉的骨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是在道谢。她将箭囊斜挎在肩上,动作熟练得仿佛从未离开过。
“她们开始接受你了。”拜伦的声音带着欣慰,铠甲上的幽蓝火光柔和了许多,“比我想象中快。”
托姆的影子从艾德里安脚下钻出来,指着远处正在分发食物的罗格射手:“她们会不会给我们吃的?我想吃麦饼,带蜂蜜的那种。”
艾德里安笑了笑,刚要说话,却看见阿卡拉修女站在营地中心的篝火旁,正对着西边的方向低声祈祷。她的盲杖顶端镶嵌的水晶在阳光下闪烁,像是在与某种遥远的力量呼应。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黑曜石法杖,杖顶的水晶映出自己的脸——那张脸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已刻满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手腕上的符文不再灼痛,反而像个温暖的印记,提醒着他那些等待被倾听的亡魂。
黄昏时分,议事帐篷里挤满了人。阿卡拉修女坐在主位,玛丽铺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用炭笔标注着血荒地的地形和恶魔据点。艾德里安站在角落,拜伦的尸体守在帐篷门口,托姆的影子则趴在地图旁,好奇地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
“安达利尔的先锋部队有多少人?”玛丽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冰原边界,“我们的斥候三天前失去了联系。”
“三百个沉沦魔,五十个小恶魔,还有十个……”艾德里安顿了顿,想起维洛尼卡沦陷时的场景,“十个被腐化的圣骑士,他们的铠甲能抵抗普通箭矢。”
帐篷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罗格射手们交换着担忧的目光,玛丽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我们的银箭只够装备二十个人,对付圣骑士根本不够。”
“我有办法。”艾德里安举起黑曜石法杖,杖顶的水晶亮起蓝光,“我能唤醒血荒地里的死者,让他们暂时拖住圣骑士。但我需要时间,至少一个小时。”
“你想让更多的亡灵出现在营地附近?”一个罗格射手厉声反对,“要是失控了怎么办?我们会和维洛尼卡一样下场!”
“不会失控。”莉拉的声音突然在帐篷里响起,所有亡灵射手的眼眶同时亮起蓝光,“我们会监督他。”
阿卡拉修女的盲杖轻轻敲击地面,帐篷里立刻安静下来。“就按艾德里安说的做。”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玛丽,你带领第一、二小队从侧翼包抄;艾拉,你的射手队负责压制小恶魔;艾德里安,你和你的亡灵部队……”
“我们不是亡灵部队。”艾德里安打断她,握紧了法杖,“我们是送亡魂回家的人。”
阿卡拉修女笑了,皱纹里盛着暖意:“好,送亡魂回家的人,负责对付那些被腐化的圣骑士。记住,不要被仇恨吞噬,无论是活人的,还是死者的。”
当夜幕降临时,罗格营地的篝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艾德里安站在东边的帐篷前,看着莉拉和她的小队正在检查武器,她们的骨甲在火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托姆正缠着拜伦教他握剑的姿势,老骑士的骨手耐心地纠正着孩童影子的动作。
“准备好了吗?”阿卡拉修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盲杖顶端水晶闪烁着柔和的光。
艾德里安转身,举起黑曜石法杖:“随时可以。”
修女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腕上,覆盖符文的皮肤传来温暖的触感:“记住,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就像这火焰,可以焚城,也可以取暖。”她的指尖划过符文,“去吧,让那些迷失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
艾德里安点点头,转身走向营地大门。拜伦和托姆跟在他身后,莉拉的亡灵射手们列成整齐的队列,紧随其后。当他们走出栅栏时,罗格射手们举着火把站在两侧,沉默地注视着这支特殊的队伍。
月光洒在泣灵荒原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艾德里安举起法杖,杖顶的水晶发出幽蓝的光芒,穿透了浓重的夜色。他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低语,那些深埋在沙地下的亡魂正在苏醒,带着对生的眷恋和对恶魔的憎恨。
“回家的路,快到了。”他轻声说,既是对自己,也是对那些即将被唤醒的灵魂。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点点红光,那是安达利尔先锋部队的火把。一场决定庇护之地命运的战斗,即将在这片埋葬了太多亡魂的荒原上展开。而这一次,死者将与活人并肩,用属于他们的方式,唱响一曲不一样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