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伯掀开裤腿，让宋医生看他的膝盖。他的双腿瘦骨伶仃，枯黄的皮肤上布满裂纹，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膝盖青一块紫一块，肿胀得像是注了水一般。他轻轻抚摸着膝盖，对宋医生道:“这几天，这双腿疼得厉害啊。尤其是膝盖，疼得就像要碎了一样，接连几天晚上都睡不着……”
宋医生蹲下来检查他的膝盖，面色越来越凝重。她道:“就算我给你打抗炎针水，也只能暂时缓解疼痛。你的膝关节炎已经很严重了，得去大医院治疗，可能还得做手术。”
董老伯道:“医院不去了，手术也不做了，我只想打点止痛针，缓解一下疼痛……”
宋医生道:“都严重成这样了，家里的小辈，谁也不管你们吗？”
董大娘叹息一声，皱着眉头道:“姑娘嫁得远，几年没回来看我们了。儿子出去打工了，孙子又在读大学。家里就我们老两口，哪里有人来管我们呢？”
宋医生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安慰她，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她道:“等孙子大学毕业，工作了，你们的生活就慢慢好起来了。”
“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董大娘看了看老伴，露出一丝苦笑。
过了一会儿，姜微然做好了饭菜，来喊他们去吃。宋医生请两位老人进去吃饭，他俩一味地拒绝。宋医生喊不动他们，便把饭菜端出来，摆在茶台上吃。姜微然给董老伯夫妇盛了饭菜，递到他们手里，两位老人便不再拒绝。
饭后，宋医生把董老伯带到诊所，为他的膝关节打了抗炎针。打完针时，天已经黑了，两位老人没法回去，便在诊所里过夜。他俩年纪大了，宋医生放心不下，便睡在旁边的病床上守着他们。
夜里，姜微然洗漱完毕，和越廷川打视频。上个周末，越廷川开讲座，没能来普洱，他俩快半个月没见了。此时越廷川正在书房里写论文，他戴着一副银丝框眼镜，比平时显得更加斯文了。姜微然看着他的眼镜，好奇地说:“你近视吗？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戴眼镜呢。”
越廷川推了推眼镜，很闲适地靠坐在椅子上。他的黑色衬衫显得他有些严肃，但他的眼神是温柔的。他看着电脑屏幕里的她，微笑着说:“有一点近视。最近总是面对着电脑，用眼过度了。”
“滴一点眼药水啊。”姜微然温柔地提醒。
“好的。”越廷川点点头，“睡觉之前滴一点。”
姜微然想起董老伯夫妇，就向越廷川讲了今天的事。越廷川听完后，也为两位老人的处境感到难过。他道:“你妈妈很善良，但是她在停诊期间给人看病，不太妥当。”
姜微然泄气地说:“没办法啊，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董老伯夫妇都八十多岁了，子女不但不管他们，还把他们的低保钱都拿走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一想到董老伯的儿子，她就感到气愤。
越廷川道:“这世界，什么样的人都会有。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姜微然沮丧地说:“有时候，我看着这些活在苦难之中的人，会觉得很难过，很压抑。社会发展得这样快，有的人却活得那么艰难。疾病、贫穷、伤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让人无能为力的事呢……”
越廷川见她这样消沉，心里也很难过。此刻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在她身边，抱一抱她。他沉默片刻，又道:“微然，这些问题是无解的。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持内心的善良，尽自己的力量把这个充满伤痕的世界缝缝补补。你和阿姨，已经做得很好了。”
姜微然道:“可是我们只能帮助一个董老伯，还有千千万万的‘董老伯’，我们是帮不了的。我们甚至见不到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里承受着苦难。今天我妈妈给董老伯做治疗，暂时缓解了他的疼痛，可是以后呢？以后他们再生病了，该怎么办呢？”
越廷川拿起手机，说道:“微然，我给你转五千块，你取出来交给董老伯，让他们去医院看病。”
“别转了，他们不会要的。”姜微然说，“今天我妈给他们钱，他们都不要。”听了这话，越廷川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董老伯夫妇一直住在诊所里。宋医生每天给董老伯打针，渐渐地，他的膝盖不那么疼了。这几天他们吃住都在这里，还接受宋医生的悉心照料。他们不愿过多地麻烦宋医生，膝盖好了一些就回家去了。董大娘的血压高，临走的时候，宋医生还给了她几盒降压药。
周末，越廷川来陪姜微然一起摘咖啡。姜微然家的咖啡熟了很多，一眼望去，枝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果子。尽管已经是冬天，太阳还是很晒。他俩摘了一上午，感到累了，便坐在咖啡园里休息。越廷川的手被枝条划出了许多痕迹，虽然不流血，但也有些轻微的疼痛感。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对姜微然道:“摘咖啡真是辛苦啊。才摘了半天，手就成这样了。”
和越廷川不同，姜微然是戴着手套摘的。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拿手套给他戴，他嫌热，就没戴。姜微然戴着手套摘咖啡，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是很好地保护了手。她摘下手套，拉过越廷川的双手，检查上面的伤痕。“等晚上回去，我给你涂点护手霜。”她关切地说。
越廷川握住姜微然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很软，好像这柔软的触感能够抚平他的伤痕似的。“还是戴手套比较好。你看，你的双手还是好的。明天我也戴手套摘。”他道。也许是心理作用，抚摸着她的手，他感觉自己手上的划痕不怎么疼了。
姜微然道:“明天我们不摘了。你要回昆明，得好好休息。”
越廷川道:“一想到我回去之后，你这么累，我的心里就难受。”他的头发上有一片叶子，姜微然伸手为他取下来，又顺便捏了捏他的脸。她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放心啦。我平时很少摘的，都是工人摘。”
越廷川知道她在说谎，不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要知道休息，不要让自己那么累。”他叮嘱道。
姜微然看着他的眸子，微笑着说:“种咖啡很辛苦的，我这辈子可能就是种咖啡的命了。你跟我在一起，得年年和我一起摘咖啡，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越廷川笑了笑说:“当然不会后悔。更何况，你才不会一辈子种咖啡呢。你以后是咖啡老板，会有很多工人的。到时候你大富大贵了，可不要把我忘了。”说完，他撒娇似的嘟了嘟嘴，把姜微然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姜微然笑道:“把你忘了？你想得美。我要你年年帮我摘咖啡，到时候你可别想逃。”
越廷川道:“我这么勤勤恳恳地为你效劳，可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姜微然道。
“亲一下。”越廷川指了指自己的脸。
姜微然害羞地垂下眼眸，笑道:“你的脸上那么多灰。”
“你嫌弃我啊。”越廷川笑道。
“光天化日之下，注意影响。”
“那就先记着，晚上还给我。”
“不还了。”
“必须还，加倍地还。”
“哈哈，我就不还……”
“那我现在就要……”
“不行不行……”
他俩打闹了一会儿，都不那么累了，于是又接着摘咖啡。不知不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