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郭旭扬四人乘马车前往信义门。赶车的马夫与车后骑马随行的五人,皆是祁源在碧湖雅苑内精心挑选的得力忠仆。这六人都身怀武功且处事得体,可为郭旭扬等人做些探路、打点的活计。
郭旭扬自随身行囊内掏出一册书卷。他尚未来得及打开,黄伊榕就好奇地凑了过来。
“旭扬,这是什么?”
郭旭扬微笑道:“这是祆宇浡王阁下相赠的一本剑谱,名为《祖剑》。”说话间,他向北牧和明斯颔首致谢,继续说道:“祆宇浡王阁下得知黑袍是我的……曾经的师父,他担心我再度被其所害,故将此剑谱通译后赠予我,想着我能从中领悟到新的剑招。如此,日后再遇黑袍,也可在本门的‘墨剑冥终剑法’之外,多些手段。”
明斯“哈哈”一笑,面有得色地说道:“黄小姐我和你说,这剑谱厉害着呢!两百多年前,我们圣教出了一名剑神。他是那一任的教主,也是当时武功最高的人。相传,只要他一拔剑,山河崩塌、日月变色。这天下,就没人能接得住他一剑!《祖剑》就是这无敌剑神所创。教主大人平时很少用剑,《祖剑》一直被供奉在‘圣经阁’里。东客那家伙是使剑的,一直想打这剑谱的主意。但他讨要过几次,教主大人都没给。”
从明斯的话语中,郭旭扬和黄伊榕都听出了《祖剑》的来历不凡,且对于拜火教而言,极为重视此剑谱。他二人抱拳躬身,竟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原来竟是剑神秘笈,多谢贵教厚赠!”
北牧掌使素来话不多,此刻却眉头皱起,话语冷厉非常,“明斯,听听你都胡说了些什么!《祖剑》不过是区区剑谱,如何能与郭少侠对我圣教的恩德相提并论?莫说一本《祖剑》,即便整个圣教为郭少侠赴死,也是应该的!你竟还敢拿东客那叛徒来说事,在你心里,究竟将郭少侠置于何地?!”
洪家的马车极为宽敞舒适,四人坐于车内,非但能摆放茶点暖炉,中间仍有空余。听到北牧的怒斥声,明斯只感愧悔难当。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在空地上,自责地说道:“郭大侠黄小姐,明斯有罪!以死谢罪!”他话未说完便抽出腰间短匕往自己脖子上抹!
这突出其来的变故让黄伊榕有些猝不及防,倒是郭旭扬早已习惯了拜火教众的那些路数。当他看到明斯拔匕首时便知不妙。他赶忙起身将短匕一巴掌拍飞,暗道一声,“好险!”这一回,明斯可不止是动刀子捅肩膀,而是打算自|杀!
“不过是说了些《祖剑》的来历,何故要死要活的!快给我起来!”极少动怒的郭旭扬,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一把将明斯拽起,推回座位上,扭头望向北牧,语气微冷,“北牧掌使,你的话也太过了!在下早已视你们为知己亲朋。既是兄弟,请莫要动辄说什么为我赴死!你应当知道,我绝不想看到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北牧知错。”北牧低垂眉眼,不敢作声。明斯也快将脑袋埋进胸口里。
两人都认了错,但郭旭扬那对拧紧的剑眉却并未舒展。倘若下回拜火教众又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自残,他最终却来不及阻止,当如何是好?对于明斯等人的“乱来”,他真的很头疼。
黄伊榕美目流转,将车内三人的言行举止都瞧在眼里。她突然手腕翻转,把明斯那柄被钉在车顶的匕首,以及北牧的腰间短匕,一并吸入掌中。
她随意地抛接着两把匕首,发出“叮叮当当”的铁器相撞之音。紧接着,她轻咳一声,悠悠地说道:“北牧掌使、明斯护法,这东西,我替你们保管了!”与郭旭扬柔顺的性子相较,只要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可不会手软。
“啊!黄小姐,这……不可以的。这是教主大人赐给我们圣教子民‘以血盟誓’的圣器,是我的命根子啊!求你,还给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真不敢了!”明斯首先嚷了起来,哭丧着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但面对这位郭大侠的未婚妻,他的一双手却悬停在半空,不敢硬抢。
北牧不善言辞,明斯已将他的话头都抢了去,他只能向郭旭扬投去“求救”的眼神。
郭旭扬身形微侧,背对着北牧二人,对他的榕儿偷偷竖起了大拇指。他将身子又转了回来,故作严肃地说道:“以血盟誓的圣器么?你们以拜火教之名起誓,往后绝不再以此圣器自伤,在下可以让榕儿还给你们。”
迫使北牧和明斯立誓之后,黄伊榕才将短匕归还。
两人一拿回匕首,立马抓得紧紧的。他们悄悄地向后靠了靠,都坐得离黄伊榕远了些,又将短匕藏进胸口内袋,生怕黄小姐一个不高兴,再给抢了去。连柄带鞘的匕首将他们胸前的衣衫撑得鼓鼓的,看上去相当滑稽,他们却毫不在意。对上黄伊榕那双弯弯的明眸,他们的屁|股,下意识地又往后挪了挪。
黄伊榕心下好笑。北牧明斯的动作,像极了小孩子护着手里的糖人。她水润的朱唇微微翘起,先后给北牧、明斯和郭旭扬递去一杯热茶,柔声说道:“好啦,这事就到此为止。若再有下次,收了你们的圣器,我就绝不会再还了哦!”
看到北牧和明斯满脸紧张地打了一个激灵,通透的黄伊榕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她望向郭旭扬,问道:“旭扬,《祖剑》你看完了么?都悟出了哪些新招?”
困扰得解,郭旭扬心中愉悦,他轻轻地抚拍着榕儿的玉手,以示感谢。他翻阅着书卷说道:“拜火教这位昔日教主所用的是一柄短剑,剑身宽短而厚重。其剑招搏杀凌厉、防御周密,不愧剑神之名。前段时日我不便调动内力,现伤势已好大半,接下来几日,我要好好参悟它与中原剑术之异同,望能有精进。”
十人昼行车马,夜宿店舍,郭旭扬则逐渐沉溺于深研《祖剑》当中。这走走停停的一行人终于在第八日,来到了“信义门”所在的东北方临海之滨——东莱郡。
去年发生在祁连山脉的那场同门之战,如今在江湖上可谓人尽皆知。当时在场的数百人里,除了李唐的军队之外,还有另外三大势力的将卒。众人从万重山的举动以及郭万二人的对话当中,基本可以判断:万重山并非重信重义的仁人君子,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事后,信义门内许多弟子得知了掌门人的丑行,大感受骗失望,纷纷离去。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名门正派”,眼下已是人丁凋零。
郭旭扬上一次进信义门是匿迹潜入的,其目的是探查师兄顾征,也就是万重山的真面目。而今日,他却与黄伊榕、北牧和明斯,正大光明地递上了拜帖。
出门相迎的,是万重山的两大亲传弟子,亦是信义门的两位“尊长”:程渺和何之冲,那最令郭旭扬琢磨不透的二弟子寒韬,却不见踪影。
程渺的眼神闪烁不定。她已知师父和郭旭扬乃是生死之敌,郭旭扬的不请自来,让她既惊疑又心惧。她暗咬牙关,犹豫许久过后,方才把心一横,态度恭敬地抱拳躬身说道:“不知郭大侠前来,有失远迎!郭大侠若心有不满,可杀程渺。还请您放过本门徒众!”
心智不全的何之冲听到大姐说的话,顿时涨红了脸,急急地说道:“不,不!不杀,大姐……”
郭旭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以一股柔力将弯腰俯首的程渺托起,“言重了。我来,是有它事。此外,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叔’。”
风逸珪、顾征和郭旭扬,当这师徒三人之间的一切情事真相大白之后,郭旭扬对于顾征的恨意,已没有当初那般深入骨髓。况且,程渺三人并非首恶,他们只是听从师命行事罢了。
程渺双唇微张,双目圆睁,她难以置信地望了郭旭扬好一会儿,才猛地醒悟过来。她点了点头,侧身让出道来,低声说道:“师叔,里面请。”
郭旭扬四人跨进信义门正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用最普通的石材木料搭建的两千多间套房。程渺将来客引进了与正门直通的会客殿——那座郭旭扬曾经进过三回的正殿。徒众们奉上的清茗,是信义门多年来用于待客的“桑茶”,价格平平却功效甚佳。
郭旭扬坐于客座,他再一次感叹“物是人非”之后,决定对程渺说明来意。
郭、万二人的关系,可以说是一言难尽。此时此刻,那些弯弯绕绕或是寒暄客套之言,已着实没有必要。郭旭扬开门见山地直入正题,“万重山已逝。程师侄,实不相瞒,在下想接手他所控制的势力。作为交换,唐王府可保信义门周全。”
自从万重山败于郭旭扬之手,原本被其掌控的“知世王”王薄和“鲁王”徐圆朗,先后降了李唐。然唐王府暗查到:这两位番王只是明面上归顺,实则仍被某个神秘势力所操控。这个势力便是信义门。除此之外,郭旭扬还知道,宋义王府近七万大军,也在这个门派的掌控之下。
程渺终于了解到郭旭扬的意图。她面露讥笑地嘲讽道:“师叔好本事!非但对师父了如指掌,如今更是将主意打到他老人家的头上。当真是师兄弟情义深厚啊!”
她沉吟片刻后,冷哼一声,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若要来硬的,我也不怕拼个‘鱼死网破’。然而,现下兵燹肆虐,我派朝不保夕。师叔说的这个事,还请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好好考虑考虑。”
**郭旭扬要升级了~~另外,程渺拖几天,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