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张鉴
近些日子，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不过多是寻常访客，并非什么位高权重之辈，故而大部分时候，接待事宜皆由齐二郎与张安然妥善安排，如此，李铭便得以抽出时间料理自身事务。
今日，却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起初，李铭本不想接见此人，可当听闻是张居正出面推荐，他这才不得不改变主意，准备见上一面。
李铭微微沉吟片刻，而后缓缓开口问道：“你身为监生，理应将精力放在举业之上，到我这儿来，不怕学业跑偏吗？”
那张鉴面露苦笑，无奈地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我有个毛病，只要身处狭小的空间之中，便会晕厥过去。”
他稍作停顿，接着讲述：“就拿前次陕西秋闱来说，我一进那狭小局促的号房，顿时便觉气息不畅，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等我再度恢复意识，已然被抬出号房了。”
李铭听闻此言，心中不禁一动，暗自思忖：莫非这人是患上了‘密闭空间恐惧症’？
于是，李铭看向张鉴，再次发问：“你这毛病，莫不是小时候就落下的吧？”
张鉴听闻这话，眼睛瞬间瞪大，仿若看到了能治自己顽疾的神医一般，眼中满是期冀之色，紧紧盯着李铭，急切问道：“公子，这病……您能医治吗？”
李铭并未直接回应，只是淡淡说道：“你先仔细说说具体情况。”心里却想着，这病我自然是无法医治的……
“事情起因要从学生五岁那年说起，当时被人贩子绑架，关在一口箱子里整整一天一夜，虽说后来侥幸逃脱，可只要一进入类似环境，我就会恐惧不已，接着变得焦躁不安，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还会脸红流汗，最后甚至会晕厥过去。”
“起初我没太当回事，毕竟只要不去那种密闭空间，这毛病就不会犯，童子试的时候，考试场地都是露天的，我顺利考中成了生员，然而三年前到省城参加秋闱，这病症突然就发作了。”说到伤心之处，张鉴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起来。
“这几年我在家乡四处求医问药，可病情丝毫没有好转，还是提学大人看我可怜，把我送到国子监，一边让我读书，一边让我遍访京城的名医，但遗憾的是，依旧没有效果。”
“去年秋闱，我鼓足勇气，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再次踏入顺天贡院……结果还是被抬了出来……”张鉴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哭诉道：“呜呜，我真是太难了……”
齐二郎从张鉴手里接过帖子，恭敬地递给李铭。
李铭接过拜师帖，仔细端详起来，随后轻声念道：“张鉴，乃陕西泾阳人氏，年仅十七岁时便参加童子试，一举夺得甘州卫学榜首之位；十八岁起，于戴中丞署内设馆讲学，此后更是潜心钻研《易经》，所著《易传发蒙说略》流传于世……”
其他人的拜师帖上，往往只有姓名、籍贯以及简单学历等寥寥数语，然而，这张鉴的拜师帖却截然不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仿佛恨不得把自己小时候扶老奶奶过马路这样的小事都详尽记录下来。
这种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拜帖只需简洁明了地呈现关键信息即可，无需如此繁琐。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详细的内容，让李铭逐渐将张鉴的名字与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联系了起来，而且，这个人物还有一个极为出色、堪称超级牛的外甥。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李铭突然开口问道：“你可有外甥？”
张鉴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支支吾吾地说道：“啊？公子为何问这个？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一旁的齐二郎见状，帮忙重复了一遍问题：“公子问你有没有外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来这么多问题。”
张鉴赶忙摇头否认道：“没有，绝无此事，家姐去年才刚刚嫁人，至今都还未收到家中书信告知有喜得贵子的好消息。”
“你姐夫叫什么名字啊？”李铭的问题越发有些不着调，接着又问道，“他是做什么的呀？”
张鉴赶忙回答道：“我姐夫是同县王家村的，姓王，叫应选，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可学问那叫一个大！算数、机械原理、天文还有地理，他全都十分精通……”
张鉴心里担心李铭会嫌弃姐夫的出身，为了让姐夫在李铭眼中更有分量，便一个劲儿地给姐夫“加码”。
谁能想到，这效果简直超乎想象，只见那位年轻的公子脸上，缓缓荡起一抹和蔼亲切的笑容来。
这时，李铭关切地问道：“陕西那边的年景怕是不好吧？”
张鉴听了，神色黯淡下来，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确实不好，这些年啊，水旱蝗灾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来，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而且藩王还变着法儿地猛刮地皮，老百姓们实在受不了啦，只能四处逃亡，家里就算有地，都没人有力气去种，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难，简直是看不到头啊。”
一旁的里面去听这话，连忙从柜子里拿出两张会票，直接拍到张鉴手里，说道：“这钱，你拿回去补贴家用。”
张鉴低头一看，这两张会票的面额可不小，一张是一千两，另一张是二百两。
他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何曾见过如此巨额的钱财？一时间，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惊恐与不敢置信，急忙连连推辞。
“这么多钱，我可实在不敢收啊！”
李铭微微一抬手，示意他别慌，缓缓说道：“收下吧，往后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你出力呢。”
张鉴眼眶泛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谢谢公子……”
李铭看着手中的会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头道：“听说这会票在陕西怕是兑不出来。”
其实他也不知真假，但此刻就当作是真的来安排，接着，他又说道：“不如这样，你写封信问问家里的人，看他们愿不愿意举家迁往金陵生活，要是愿意的话，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就派人去把他们接过来。”
张鉴一听，心猛地一紧，心脏好似要跳出嗓子眼，怯生生地问道：“公子，这……会不会太给您添麻烦了？”
要知道，金陵那可是闻名遐迩的富庶之地，堪称人间天堂，那里土地肥沃，商业繁荣，百姓生活富足，更重要的是，没有藩王在那作威作福、祸害百姓。
在西北，百姓们的日子苦不堪言，干旱、战乱、沉重的赋税，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而江南地区，尤其是扬州、金陵和苏州等地，就像是黑暗中的曙光，吸引着无数百姓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奔赴而去，哪怕到了江南要寄人篱下，可也比在西北继续受苦强得多啊！
就在这时，一旁的齐二郎见他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样子，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说道：“麻不麻烦是公子该考虑的事儿，你就赶紧说愿不愿意吧！”
“愿意，肯定愿意啊！”张鉴感觉自己都快被幸福淹没了，心里暗暗惊叹，这公子怎么什么事儿都考虑到了？
“愿意就好。”李铭面带慈祥的笑容说道，“你尽快写封信，我会安排人送到陕西去。”
接着，他又对齐二郎吩咐道：“你帮我给知县写封信，让他帮忙想想办法，把你师弟一家的户籍问题解决一下。”
“公子。”齐二郎小声提醒道，“寄籍这事儿，怕是会吃些亏啊……”
“哦……”李铭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自嘲地笑了笑，“是我没考虑周全。”
随后，李铭看着张鉴说：“南直隶参加科举的竞争太激烈了，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还是把户籍留在陕西吧，这样对你还有你家里的晚辈来说，以后入学都会容易很多。”
“一切都听公子的安排。”张鉴乖巧地点点头。此刻的他，被巨大的幸福冲击着，头脑昏昏沉沉的，就算李铭现在让他做更过分的事，他恐怕都不会犹豫。
“好了，下去吧，明天来我这我安排你做工。”李铭摆了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