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那天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着纸钱的灰烬掠过殡仪馆的青砖地。我站在人群末尾,望着张老师的黑白遗像,突然发现照片里的他在笑 —— 和高中时看着我们在河边打闹时的笑容一模一样,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
林宇站在我左前方三步远的地方,黑色西装的领口别着那枚玻璃蜻蜓胸针,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却能看出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 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高中篮球赛罚关键球前,我总看见他这样攥着球。
陈默在右侧的香案旁,正将一束白菊放在遗像前。他今天穿了件深色风衣,相机挂在胸前却始终没打开,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只有在鞠躬时,我才瞥见他泛红的眼尾。
哀乐低回的间隙,我听见后排的家长在议论:“张老师最疼那三个孩子,总说他们像三棵长在一起的树。” 另一个声音接道:“就是常去河边的那三个吧?我儿子说他们总逃课,张老师却从来没罚过。”
攥着白花的手指突然收紧,花茎的刺扎进掌心。高三那年,我们三个因为逃课去河边被教导主任抓住,张老师却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是我让他们去拍河边生态,做生物实践报告的。” 后来他在办公室给我们泡了三杯菊花茶,指着窗外的梧桐树说:“好的朋友就该像树,根在地下缠在一起,枝叶却各自向天空生长。”
那时不懂这话的深意,此刻站在葬礼的人群里,看着林宇挺直的肩背和陈默低垂的头颅,突然明白所谓成长,就是在彼此看不见的岁月里,带着共同的根须,努力向上生长。
瞻仰遗容时,林宇走在最前面。他在灵柩前站了很久,胸针的玻璃翅膀反射着香烛的火光,像只颤动的蝶。我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撕下一页纸轻轻放在老师胸前 —— 那是他高中时的建筑草图,画着带大窗台的房子,角落里有只简笔蜻蜓。
陈默紧随其后,放下了本用黑布包裹的相册。我认得那布料的纹理 —— 是高三毕业那晚,他用来包相机的旧围巾。他弯腰的瞬间,风衣下摆扬起,露出里面白衬衫上的渍痕:那是七年前的暴雨夜,被我的画册染出的墨印,洗了无数次却始终没褪干净。
轮到我时,手心的血珠滴在白花瓣上,像极了高中时被林宇拽着跑过操场时,摔破膝盖滴在跑道上的血。我把那片用胶带粘过的玻璃蜻蜓翅膀放在老师手边,翅膀上的裂痕在烛火里像道发光的银河 —— 这是陈默昨天在教室窗台找到的另一半,我们终于把它拼完整了。
“老师,我们来看您了。”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您说的树,我们长成了。”
转身离开时,衣角突然被轻轻拽了下。回头看见林宇站在灵堂门口,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折痕的请柬:“等下…… 一起去老地方坐坐?” 他说的 “老地方”,是高中附近的那家咖啡馆,老板娘总给我们留靠窗的位置,泡的菊花茶带着蜜香。
陈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相机镜头对着灵堂外的天空,那里正飞过一群鸽子。“我去开车。”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高中时每次逃课,他总会提前查好公交车时刻表。
走出殡仪馆的门,秋风卷着纸钱灰扑在脸上。林宇走在前面,黑色皮鞋踩过积水的瞬间,我看见他鞋底的纹路 —— 和七年前在暴雨夜踩湿我画册的那双球鞋,有着惊人相似的防滑纹。陈默的车停在路边,车窗上落着片梧桐叶,像张写满心事的信笺。
车后座的脚垫上,有块明显的凹陷 —— 是长期放相机包压出的痕迹。我摸着那片凹陷,突然想起高三那年,我们三个挤在陈默家的旧自行车上,他载着我,林宇坐在后座,车筐里装着我的画册和他的篮球,铃铛响得像串快乐的歌。
“老师上周还问起你。” 林宇突然开口,后视镜里的他正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说你当年写的《河边的夏天》,应该得全市一等奖。”
那篇作文被张老师用红笔改得密密麻麻,最后一句 “我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个夏天” 被他圈出来,批了行字:“真正的夏天会变成种子,在时光里发芽。” 此刻坐在驶向老地方的车里,看着前排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 —— 骨节分明,和当年帮我捡画纸时一样,突然觉得那粒种子,早已在岁月里长成了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