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塞恩并不大，玩起来并不耗时间，不过陶奚和傅凛也不赶时间，晃晃悠悠地玩了七八天，手机内存都被照片占了一多半，陶奚哪张也舍不得删，干脆把一些不重要的软件都删了腾地方。

陶奚刚吃完傅凛版的芝士火锅，比起瑞士本土的口味更合他的胃口，这会儿正瘫在沙发上揉肚子，顺便看看哪些照片适合打印出来贴墙上。

“傅凛，你觉得这两张哪个好看一点？”陶奚往沙发另一头的傅凛那边挪了挪，把手机递到人面前。

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是他们第一天在卡佩尔廊桥上，那位路人女士给他们照的合照，他们正齐齐看着镜头，另一张则是他们对视的那张，陶奚望着傅凛笑。

傅凛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都不怎么样。”

陶奚也不气馁，这几天不是在拍照就是在拍照的路上，他立刻就换了几张。

“这张怎么样？澳门风云之卢塞恩版。”

照片是他们去赌场玩的时候拍的。卢塞恩的赌场和陶奚想象中的模样有不小的差距，比起一掷千金的赌博，更像是游客尝鲜的娱乐场所，门口还有中文标牌，陶奚玩了三四把，输得凄惨，不过拍完这张照片后不到十分钟，傅凛就帮他把筹码全赢回来了，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水平高。

傅凛合上了手里的书，点了点照片上的陶奚：“你打印这张照片是想警醒自己远离赌博？”

好像也有道理，陶奚又换了一张：“那雪山呢？”

到卢塞恩没道理不去看看阿尔卑斯山，瑞吉山和铁力士山他们都去了，虽然说是各有千秋，但陶奚更喜欢铁力士山，若要问为什么，大概就是南方人对雪的执迷吧，当他们坐旋转缆车登顶，站在山巅纵览连绵不绝的雪山群峰时，陶奚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震撼了。

不过他也没震撼多久，因为傅凛过了一会儿就捂住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盯着雪看。

“怎么了？”陶奚问他。

“会得雪盲。”傅凛摁着陶奚的后颈给他戴上了护目镜。

那天他们还去滑了雪，陶奚摔了一下午，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腰还疼着。不过他们看到了很美的景色，陶奚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望无际的雪山了。

陶奚看着照片上并肩站在雪山上，头发被山风吹得乱飞的两人，非常满意：“多般配。”

傅凛冷笑一声：“拿来辟邪我都嫌丢人现眼。”

陶奚却不这么觉得，他小声嘀咕：“明明就很好看……”

傅凛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是他们两个都在，陶奚就觉得很好。

傅凛敲了敲书的硬壳封面：“你要是实在闲，就去给阳台上的花浇水。”

阳台上的花是他们前几天在集市上买的，一盆漂亮的月季。

月季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挑季节，什么时候都能开花，陶奚挑中它也是因为它开得实在漂亮，即便是寒冷的冬季，也像是一盆明媚灿烂的春天。

陶奚按老板说的养花知识给月季浇水，浇到一半突然看见楼下有一群带着乐器的人走过，路灯混着黄昏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带着一阵欢声笑语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陶奚将水壶里的水一股脑倒完了，回到客厅找傅凛：“我们去散步吧！”

傅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看见有人背着乐器往湖边去了，他们是不是要办小型音乐会啊？”陶奚眼睛都亮了。

他早就听说卢塞恩有音乐小镇之称，每天都在期待能碰见街头艺人，只是运气不太好，一直没遇见，直到昨天在琉森湖边看到有人搬了架钢琴过去，陶奚问了一下才知道是他们准备在这里办个小型的音乐会。

傅凛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无处释放，像是要把这些年没能旅游的遗憾全补回来一样。

“拿件厚点的外套，待会要降温，”傅凛站起身，将书放到茶几上，“还有，把花拿进来。”

陶奚喜上眉梢，扑过去抱住了傅凛：“遵命！”

傅凛掐着陶奚的下颌将他推开：“离我远点。”

陶奚假装没听见，扭头搬花去了。

傍晚的琉森湖依旧美丽，华灯琳琅，街边的店铺即便关了门，橱窗也还是亮着的，陶奚和傅凛走到昨天放钢琴的地方时，那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陶奚没猜错，刚刚看见的那群人的确就是参加音乐会的乐手。

除了钢琴，他们还有人带着手风琴、大提琴和小提琴，看样子今天的音乐会是古典乐的主场。陶奚和傅凛找了个就近的餐馆露台坐下，上次他们还在这里吃了芝士火锅，看了当地的民风表演。

傅凛随便点了些吃的，老板似乎是眼熟他，还和他聊了两句天。

陶奚：“你们刚刚说什么啊？”

傅凛：“他问我们芝士味道怎么样，我说很好。”

陶奚想起来了，傅凛做火锅的芝士就是在这家店买的——也亏得老板愿意卖他们芝士，没觉得他们是想偷秘方的竞争对手。

“原来如此，”陶奚点点头，“看来学德语的计划需要提上日程了。”

傅凛不置可否地打量了他两眼后，扬眉把视线移向广场上正在调音的乐团。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陶奚就是觉得自己被他嘲讽了，还是那种杀人诛心的“轻蔑”。

陶奚想想这几天耳濡目染下来，自己还是只会说“谢谢”和“多少钱”这些简单的短语后，默默把刚刚升起的雄心壮志摁了下去。

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吧，陶奚为自己找借口，这不是还有傅凛在嘛。

陶奚把凳子往傅凛那边搬了搬，跟他一起看音乐会。

说是音乐会，其实并不像音乐厅里卖门票的演奏会那样正式，不过是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表演，陶奚听得出来他们的表演水平并没有高到让人惊艳，但演奏时，蕴藏在每一个音符乐声中的热爱，却能让人为之沉醉动容。

陶奚想起了那个夏末夜晚。

傅凛带他去看刺青的现场，还说以前看过他的演出。

真是个骗子。

陶奚跟着音乐的节奏用指尖敲着桌面，毫不掩饰赞赏之情：“他们看上去年纪也不大，能有这个演奏水平和共情能力……真是未来可期啊。”

傅凛：“嗯，那个拉小提琴的男生音准很好。”

虽然之前陶奚就知道傅凛音乐鉴赏的水平很高，但是能在一场合奏中听出小提琴的音准，怎么想也不会只是个业余爱好者。

陶奚眨了眨眼：“你以前也学过乐器吗？还是唱歌？”

傅凛拍开陶奚凑近的脸：“学过钢琴和小提琴。”

“竟然学过两样，太厉害了，”陶奚抓住傅凛的手，又把头黏过去了，“有机会弹给我听吧，好不好？”

傅凛低下头与陶奚对视，温热的呼吸纠缠：“很想听？”

陶奚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想……”

傅凛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顺着陶奚的尾音，温和地笑了：“想都不要想。”

陶奚的美梦被他五个字砸了个粉碎，心里空落落地难过：“怎么这样。”

“你在不满吗？”傅凛看着他。

“我是在遗憾。”陶奚也看着他。

晚风轻轻掠过他们，落在脸上凉凉的，傅凛将“遗憾”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缓缓后靠到椅背上：“这个世界上，遗憾才是常态。”

卢塞恩和麓城不一样，不是深更半夜还灯火通明的城市，他们的夜生活不算丰富，今天还是因为音乐会才有这么多人聚集在广场，所以当音乐会结束，广场上大部分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陶奚看着天上的月亮，将它在湖中的倒影拍了下来：“音乐，夜晚，湖水，像是电影里才会有的场景。”

他们结完账后沿着湖往家走，路过了正在收拾乐器的乐团，傅凛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走向了乐团众人。

陶奚不知道傅凛想做什么，三作两步地跟上傅凛：“怎么了？”

傅凛没回他，而是和乐团的指挥聊了起来——当然还是用陶奚听不懂的语言。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傅凛的目的了。

傅凛将手套脱下放进口袋，在钢琴前坐下，他弹了一小段肖邦E小调试音。

月光从他身后落到他的肩上，将他的发丝照得微微发亮，像一束柔和的聚光灯，或是潺潺的流水，倾泻着落到他的手指和琴键上，激荡出波光粼粼的涟漪，然后勾出另一段《月光》。

路德维希曾将这首寄情的乐曲称作琉森湖上的月光和摇荡的小船，而此刻，陶奚站在琉森湖湖边，感受着这里的湖风、月光、一切，却觉得这首奏鸣曲中的月光是爱人，摇荡的小船是自己的心。

爱人如月光般浪漫，我的心如小船般摇荡。

《月光》的第一章并不难，但从第一个琴键被按下开始，陶奚就知道，傅凛的钢琴绝不仅仅是“学过”那么简单。

或者说，他的“学过”和陶奚所认为的“学过”不是同一个概念。

本来只是看傅凛答应找人帮他们搬东西，才同意借出钢琴的乐团成员走到傅凛面前，金发碧眼的男人握住傅凛的手晃了晃，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陶奚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只能从男人笑容灿烂的脸上猜测一二——大概率是想交傅凛这个朋友。

……看来德语还是很有必要学的。

傅凛朝男人摇了摇头，声音和表情却是温和礼貌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陶奚，又补充了一句什么，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他面前的男人听后耸了耸肩，露出一副理解的模样。

对陌生人和颜悦色的傅凛递给男人一张名片，却在走到陶奚身边的时候耷下了嘴角：“走了。”

好一个变脸如翻书的男人，陶奚眉开眼笑地抱住傅凛的手臂，真是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你们刚刚聊什么呢？”陶奚问。

傅凛从口袋里拿出手套带上：“他问我是不是钢琴家，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我说不是，也没有加入乐团的打算。”

陶奚深表赞同：“你的表现看上去的确很像钢琴家，厉害得不像话。”

傅凛对他这种在任何方面都对他盲目崇拜的行为有些无语：“……他们口中的‘钢琴家’和我们的定义不同。”

“是吗？”陶奚一边想，一边将挽着傅凛的手缓缓下滑，直到挤进傅凛的指缝，“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傅凛抬起手，他动了动被陶奚扣住的手指：“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温柔了？”

陶奚突然觉得后颈的皮一紧，可傅凛并没有上手，陶奚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记住了傅凛这个危险的语气了，自动产生了符合情境的幻觉。

“害怕了？”傅凛低声问他。

陶奚觉得这应该不算是“害怕”，所以他摇了摇头，但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他的脖子还僵着呢。

傅凛饶有兴趣地看着陶奚的反应，就像在欣赏某个刚入手的把件，考虑该怎么处置。傅凛低头靠近陶奚，声音像羽毛一样滑过陶奚的耳廓，又缓缓地滑进耳道，触动鼓膜和不知道哪条连接在心尖儿上的神经：“别害怕。”

修长的手指扣住陶奚的手背，傅凛笑着，眼里的光芒比月光更动人。

陶奚瞬间觉得自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能乖乖地被傅凛牵回家。

不过傅凛没打算和他延续这样温馨的氛围，一进家门口就甩开了陶奚的手，进房锁门一气呵成，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留给陶奚。

窝在沙发上的陶奚长吁短叹，半天也没睡着，他不断地回想，回想琉森湖的月光，回想傅凛的《月光》。

陶奚悔不当初：我刚刚为什么没有录音！！

真是月色误人，真是美色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