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傅凛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陶奚。
陶奚:“晚上好。”
傅凛扫了眼陶奚,发现了他手中的书:“……嗯。”
傅凛的房间就在陶奚的隔壁,房型和设施几乎一样,就连落地窗外霓虹连绵的夜景,都十分相似。
陶奚刚准备在床沿坐下,就被傅凛揪着后领提了起来,摁在了靠窗的沙发上。
傅凛松开陶奚,悠然地坐在沙发对面的床上:“别碰我的床。”
陶奚有些伤心:“……我昨天洗了澡。”
傅凛:“那是昨天。”
陶奚妄图据理力争:“今天没带衣服,洗不了澡。”
傅凛不为所动:“安分点。”
陶奚识相地换了个话题,他举起了手里的书:“这个也是你让小静姐带给我的吗?”
“不是,”傅凛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冷吗?”
陶奚摇头:“不冷。”
傅凛看着那本书:“应该是我哥发现那本书动过,以为你在看吧。”
陶奚:“他怎么知道是我在看?”
傅凛:“因为我看过了。”
陶奚:“看过就不会再看吗?”
傅凛:“嗯。”
陶奚想了一下:“如果遇上很喜欢的书,也不会再看吗?”
傅凛:“不会。”
陶奚:“为什么?”
傅凛理所当然地开口:“记得住。”
陶奚突然想起以前傅凛看书,不用书签也可以记住自己看到哪页,仿佛一台电脑,能自动存档和读档。
陶奚有些羡慕:“我也想有这么好的记性。”
傅凛:“是吗?”
陶奚买了个乖:“当然啦,这样我就可以记住所有我想记住的事情了,比如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傅凛不吃他这套,神情冷淡地开口:“人不是电脑,决定不了存储和删除。”
空调突然“咔”了一声,“呜呜”的风声逐渐变得缓慢起来,室内达到了预设的温度,需要强风模式了。
一个念头在陶奚心头温和地炸开:清晰的记忆,能让幸福更幸福,也能让痛苦更痛苦。
大多时候,过目不忘更像是一种特殊的惩罚,它使得每一次痛苦都将变成不可消磨的烙印。也许,遗忘才是一种慈悲的天赋。
陶奚张了张嘴,舌头像僵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而且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乱晃,像被什么东西压得颤抖发麻。
傅凛察觉到了陶奚情绪的变化,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这句话并没有包涵任何悲伤,反应过来后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拨动。但眼前这个人却在为之伤心,为他难过。
傅凛叹了口气:“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夸我记性好的?”
陶奚摇摇头:“……不是。”
傅凛从陶奚的手中抽出书,随手翻了两页:“看不懂?”
陶奚勉强压住心头泛酸的情绪,诚实地开口:“半懂不懂吧。”
傅凛:“你可以用自己的想法解释不懂的部分,赋予你的理解。”
陶奚:“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傅凛:“差不多。”
陶奚若有所思地“嗯”了半天,突然问道:“你最喜欢哪一篇啊?”
傅凛翻了几页,转过书递给陶奚:“《布宜诺斯艾利斯》。”
陶奚低头,将这首诗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傅凛:“那你知道我最喜欢哪首诗吗?”
傅凛猜到了,他太了解陶奚的小心思,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开口:“不知道。”
陶奚一错不错地看着傅凛:“你知道。”
傅凛觉得有些好笑:“我知道?”
陶奚十分笃定地开口:“你知道。”
傅凛看了陶奚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他在陶奚身上感受过很多无奈了。
傅凛伸手,把陶奚面前的书翻到最前面那几页。
陶奚低头一看,有些害羞又有些满足地笑了:“你知道。”
翻开的书被陶奚拿在手里,他的拇指压着《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一页的边角,而他喜欢的这一页,被傅凛用食指和中指压着,他的指腹和书页间隔了一行字。
——献给贝阿特丽丝·比维洛尼·韦伯斯特·德布尔里奇
陶奚缓缓开口:“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傅凛收回按在书上的手,但在退回的途中,被陶奚拉住指尖。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陶奚拽下傅凛手上的黑色手套,扔在了书上,压住了将要覆合的书页。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陶奚翻过手,指尖抵着傅凛的指尖,又顺着指缝错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边境阵亡的我父亲的父亲。”
交错的手指缓缓下滑。
“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蓄着胡子的他死去了,士兵们用牛皮裹起他的尸体。”
指缝嵌合。
“我母亲的祖父——时年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名士兵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幽灵。”
指节弯曲。
“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
陶奚看着傅凛,可他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看见那乍一看一模一样的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轮廓。
“我给你一个……”
傅凛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够了。”
陶奚收紧了扣着的手,倾身将傅凛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胸膛。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掌心是交叠的命运线,手背是跃动的心脏,傅凛放纵自己不去抗拒陶奚给他的一切。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温暖的房间里,空调声像一阵永不停歇的晚风吹拂着,但他们耳边只有对方或自己心脏传来的“咚咚”声。
傅凛:“……背完了?”
陶奚摇了摇头。
陶奚不是博尔赫斯,傅凛也不是贝阿特丽丝。
陶奚看着傅凛,像看最后一眼那样看他:“我给你我的勇敢、我的温暖、我灵魂的自由……”
傅凛:“陶奚……”
陶奚弯起嘴角,眼眶里却涌起一片潮汐。
陶奚:“我试图,试图用脆弱、绝望和爱来挽留你。”
傅凛沉默。
幸好陶奚也不需要他回答。
陶奚闭上眼,抬头吻上了傅凛的唇。
蜻蜓点水的吻,轻得像一片落叶或者雪花。
这样轻的一个吻,可傅凛直到尝到泪水的味道才推开了陶奚。
傅凛用还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擦掉陶奚脸上的泪水:“即兴创作?”
陶奚蹭了蹭傅凛的手:“你说过的,我可以赋予它我自己的理解。”
傅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强词夺理。”
陶奚没有否认,他再次靠近傅凛,但这次他没有吻他。
“傅凛,我爱你。”陶奚说。
他们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傅凛笑着看他,“嗯”了一声:“我知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