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两开花
李铭缓缓走到徐文明身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轻声问道:“我若把那写书带出去,你会不会跟着?”
徐渭微微一乐,回应道:“那肯定得跟啊,不然我上哪儿去看下一章的内容呢?”
“行,那你就等着瞧吧。”李铭自信满满地笑道:“本公子今天定要两开花!”
在南京刑部正衙的三堂之中,摆放着上百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
哪里只是两开花,分明是开了十几种花。
不仅如此,在堂后的过道上还搭建了个鸽舍,里面养着一群鸽子,从早到晚咕咕咕的叫声不绝于耳。
这花和鸽子,皆是朱部堂的心爱之物,据说,刑部往日办案,杀人甚多,致使衙门里血光之气极重,所以朱部堂才特意养了这些平和的花草与鸽子,想借此冲冲衙门里的煞气,免得影响自己的官运。
说来也怪,那些花花草草自从搬到刑部来后,长得格外茂盛。这可把朱部堂迷得不行,整天都蹲在花丛里,精心地修修剪剪。久而久之,他与那吏部的鸟侍郎,便被并称为“莳花尚书、遛鸟侍郎”。
此时,华郎中走进三堂,果然就看见朱部堂手持一把剪子,正专注地摆弄着一株“金边六月雪”。
朱部堂与专注于逗鸟的鸟侍郎不同,此刻闲得有些难熬,稍有动静,他便能即刻察觉。
“华郎中,何事?”
“部堂,是这般。来接徐渭监外治疗之人到了。”华仲亨站在他身后,双手捧起地上瓷碟,接住朱部堂剪下的枝叶。
“是那位李状元?”朱部堂端详着颇具苍松之态的“六月雪”说道。
华郎中压低声音,轻声禀报着:“大人,那徐文长执意不肯跟着走啊。”
朱部堂眉头一皱,两眼一瞪,颇有些恼怒地说道:“这坐牢还能坐出瘾头来,真是岂有此理!找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直接把他给抬出去便是。”
华郎中面露难色,心下暗自腹诽,大佬啊,哪有你这般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操作呀,可面上还是带着几分苦笑,赶忙解释道:“大人息怒,此人脑子有些毛病,受不得半点刺激,咱们若是强行为之,只怕会生出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尽量别节外生枝才好啊。”
朱部堂微微一怔,眉头挑了挑,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由着他?”
华郎中赶忙陪笑着,将打听来的具体情况娓娓道来:“下官特意去询问过他为何不愿出狱,您猜他怎么说?他说是因为吴承恩还没写完《西游记》呢……”说到此处,华郎中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强忍着笑意,把这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部堂大人听。
朱部堂听完,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斜睨了华郎中一眼,随后把手中拿着的剪子随意地丢到瓷盘中,嘴里还嘟囔着:“简直是胡搅蛮缠,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当这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呢?让他立马给我滚蛋,少在这里磨蹭!”
“部堂,下官觉得这是个解决麻烦的绝佳时机。”华仲亨压低声音说道,“部堂,吴承恩到这儿都一年半了,可还未曾过堂呢。”
“嗯……”朱部堂领会了他的意思,手捏着胡子思索了一阵,“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反正一个也是管,两个也不多费事,干脆把这两个麻烦一块儿推出去,让李状元在昆山盯着他们俩就行。”华仲亨献计道,“如此一来,浙江的老百姓想必就能安稳下来,归有光也能从那土室里出来,正常履职了。”
“至于浙江臬司那边……他们也不好意思较真,他们要是想审,把人提走便是。”华仲亨说着,两手一摊,“等他们周臬台明年调走了,还有谁会管这事呢?”
“嗯。”朱部堂手托下巴思忖了片刻,这法子确实挺妙。
当初,浙江臬司以自身是利害相关方、需要回避为由,把吴承恩推到了南京。
当初浙江推行“里递征粮”政策本身存在错误,朝廷已将当时主事的刘中丞以及浙江巡按、分守道等官员调离,这体现了北京方面的态度,在此情形下,南京刑部自然不想担这个恶名,毕竟既无好处又易惹麻烦,这种亏本事儿没人愿意干。
吴承恩所涉罪名可大可小,而朱部堂正处于仕途关键阶段,担心被对手借题发挥,阻碍自身晋升,他一心想着后续能调进京里,从名义上的尚书变为实实在在的尚书,于是,此案便一拖再拖,至今仍未开庭审理。
但一直把人关在牢里总不是办法,万一哪天人在狱中意外死亡,浙江的百姓以及归有光那些人,保不准会跟他拼命。
所以,让吴承恩取保候审并异地监视居住是个可行的办法,人放出去后,生死便由当地负责,与刑部无关,倘若日后情况有变,随时能将其抓回再审,而且,这样的操作完全符合法律规定。
《大明律》中《故禁故勘平人》条目规定,有罪者有招供,无罪则无招供,若无罪却不先查明情况发放保候,便属于无招误禁。
徐渭保外就医是完全符合法律规定的,依照《大明律》里《狱囚衣粮》条目内容,在狱中囚禁的犯人倘若患重病,应当保管出外,待其痊愈后再行收监。
不过,这一规定存在被滥用的风险,所以审批权被上收到了刑部,而此处就是刑部,虽然是南京的刑部,但同样有权批准管辖范围内犯人保外就医的申请。
朱部堂思索一番后,最终心动点头,只是他有些不确定地说:“人家愿意再多这样一个麻烦吗?”毕竟涉及首辅大人的关系,还是得考虑下对方的感受。
“应该没问题,而且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华仲亨一脸认真地说,“元辅让他们接徐文长,徐文长却非要和吴承恩一起走,那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他们都带走,要么一个都不带。”
“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朱部堂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朝着自己的大案走去。“我给你写个条子,今天就把这事办妥,省得节外生枝。”
“是,遵命。”华仲亨毕恭毕敬地应道。
且说另一边,李铭本就没指望一天就能把事情办成,他心里想着,华二公子能帮忙打听个确切消息,那就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华郎中去而复返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张盖着刑部大印以及尚书印签的取保文书。
华仲亨朝李铭眨了眨眼,接着一本正经地问鲁晨:“我们部堂的意思是,徐渭有脑疾,吴承恩是他的药引,要么两人都取保,要么一个也别想带走,鲁知县,你打算怎么做?”
“这还用考虑吗?”鲁晨顿时喜笑颜开,说道:“当然是都带走了!”
鲁晨虽然不清楚什么《西游记》,但吴承恩可是当了多年的老县丞。
在鲁晨看来,此时的吴承恩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请在这份文书上签字确认。”华仲亨按照程序说道,“完成之后,这两人将由昆山县负责监管,限制他们离开县域,并确保他们不再违法乱纪,若有任何问题,将追究你方责任。”
“明白,没问题。”鲁晨爽快答应,迅速在文件上签了名,按了手印。
“我有个弟弟华叔阳,这两年闲赋在家,过几天我会让他去昆山,若是公子需要我们的帮助可以通过他联系我们。”
“多谢。”李铭和华家没有太大交集,对方表现出来的善意也很意外,李铭知道对方肯定有所求,但李铭无所谓,有所求没关系,他能满足就好,要是无所求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