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积极性好像不高
第二天，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刚蒙蒙亮，昆山县那些品级不高的官员们，便纷纷朝着县衙的方向赶来，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从城的这头，有的从城的那头，急匆匆地汇聚到县衙，为的是参加新任县令的首次“早朝”，哦，确切地说，是衙参。
要知道，这可是一项让许多人羡慕不已的知县专属福利，哪怕是在京城做到尚书大学士这样的高官，也体验不到这种如同土皇帝般的尊崇。
而那些一辈子都在京城，从未到外地任职过的清流词臣，更是根本无法想象这份快乐究竟有多让人沉醉。
住在县衙里面的曹县丞、尤主簿和陈典史，此时也从各自办公休息的地方出来，沿着回廊朝着大堂走去。
“哎呀，困死我了。”尤程不停地打着哈欠，声音很小地跟两位同僚抱怨着，“昨晚一直在忙，一直折腾到四更天，才把粥施完，等回到屋里睡下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曹县丞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呀，就不该睡觉，你瞧瞧老陈，一样一晚上没睡，多精神啊。”
陈典史皮肤黝黑，眼窝比较深，眼睛不大，却亮得有些吓人，他嘴边长着一圈浓密的短须，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这位县公安局长兼典狱长身姿挺拔，一言不发，不过两位同僚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他昨日乘船前往娄江县界迎接鲁晨，苦等一日却未见人影。直至半夜，才知晓知县大人是从吴淞江绕道而来的。
天刚亮，城门开启后，陈典史这才回到县衙。
“都打起精神来，小心又被挑刺儿。”曹县丞伸了个懒腰，随后振作精神走进大堂。
此时，本县巡检、教谕、训导、驿丞、税监以及六房司吏、三班班头等人，基本都已到齐，绿色的官服、蓝色的吏袍将大堂挤得满满当当，现场一片嘈杂喧闹。
“听说大老爷昨天进城，带了一百多个亲随？”有人小声议论道。
“没错啊，整整两船，全是人。”另一人接话道。
“这下可麻烦了……”又有人担忧地开口。
“是啊，往后再想干点事儿可就不方便了。”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看到三位佐贰官进来，大堂里这才稍微安静了一些。
众人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大老爷出来时敲响的云板声，于是这些小官小吏们又开始喧哗起来。
“这是不是过了约定的时间了？”有人忍不住问道。
“可不是嘛，早过了卯时了。”
“大老爷咋还不出来呢？”
“莫不是睡过头了吧？”
“二老爷，去问问吧。”
曹华不用众人催促，赶忙朝着月亮门走去。
不多会儿，曹县丞神色尴尬地回来对众人说道：“大老爷一早巡堤去了。”
“巡堤？”昨天不少官员都听县尊提及今日要巡堤之类的话。
可众人都没太当回事儿，本以为大老爷怎么也得先把衙参这事儿过了，再去拜一拜孔庙、关帝庙、城隍庙这些，最后才会到大堤上转一圈，做做样子罢了。
这么多风光的事儿都不做，却跑到大堤上踩泥巴，这不是脑子糊涂了嘛。
又想起昨天接驾时挨的那顿臭骂，官吏们心里直犯嘀咕，暗道这看着挺和善的大老爷，咋这么固执呢。
唉，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那咱们就在这儿干等着？”尤程心里想着正好回去睡觉。
“别等了！”曹华瞪了那人一眼，随后朝着众人吩咐：“立刻赶往堤上，与县尊汇合！”
“是，这就去。”
官吏们匆忙走出衙门，各自登上轿子、马车，还有的骑着驴，也有步行的，一行人闹哄哄地朝着朝阳门方向走去。
此时，吴淞江堤上，几十个身着蓑衣、头戴斗笠、脚踩木屐的身影，正顶着雨前行。
昆山县的这条江堤，不过是土堆而成，与吴江县那用条石精心垒砌而成的百里江塘相比，差距实在太大。
连日的阴雨，让堤面被泡得松软不堪，一脚踩下去，泥泞得很，每走一步都颇为艰难，众人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一直走到一处用于瞭望水位的草亭子旁，为首的几人这才摘下斗笠，解开蓑衣，露出一张张或青或白、神色凝重的脸。
这些人正是鲁晨父子以及顾大栋、郑若曾等昆山大族的首脑人物。
昨夜，这些大户们都住在城里，天还未亮，鲁晨就派人将他们叫起，请他们带路，一同在这风雨中前来巡视江防大堤。
此时，他们已从小澞河口的南山寺出发，沿着吴淞江向东行进了十里。
众人皆疲惫不堪，郑若曾这般年长之人，径直坐到蓑衣上，连话都难以说出。
狗大户们未曾料到，鲁晨虽为文弱书生，却神态如常，脸上毫无疲惫之色。
鲁晨环顾众人，神情严肃道：“情况不容乐观，江堤修筑过低，且未打下桩子、设置围挡，如何抵御今年的洪水？”
鲁晨此前做过了解，修筑土堤抵御洪水时，需每隔一尺深深打下一根木桩，每根木桩至少要入土三尺。
之后，在木桩后横向钉上一排竹竿，制成一道坚固的竹木围篱，有了这围篱抵挡江浪冲击，才能堆土成堤，筑起较为坚实的江防。
顾大栋苦笑着回应：“以往也是按部就班做的，但江水一涨，就得填土加高江堤，竹木围篱根本承受不住，会成段断裂，上任老父母便不再做无用功，只求顶过夏收便算成功。”
“只要没有飓风来袭，土堤还是能撑一撑的，大不了不断加厚就行。”戴家族长戴着高帽，一脸无奈地回应道：“一旦飓风来了，那风高浪急的，竹木围篱根本扛不住冲击，所以冯老父母这么做，也算明智之举。”
其余几位士绅也在一旁议论纷纷，意思差不多……昆山目前就这状况了，只要能撑到夏收结束，就算被淹也无所谓，反正九月份水肯定会退，而且新修的县城足够坚固，不怕被水泡……
鲁晨听明白了，他们谁都不想劳师动众、大搞土木工程，于是看向郑若曾问道：“不知开阳先生有什么高见？”
“呵呵，回老父母，我当然希望堤防永远稳固，不再有水患，要是能看到昆山重新变成鱼米之乡，那我死也无憾了。”
问题是，能做到吗？
郑若曾这一句话，可把鲁晨给问住了。
“本官坚信，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鲁晨目光坚定地扫过一众士绅，大声说道：“那就先从守住这段江堤开始吧！”
“是……”士绅们稀稀拉拉地应了一声。
“大伙看起来都不太有信心啊？”鲁晨神色一暗，心里想着，果然被我儿和青藤先生给说中了。
“跟本官说说，要怎样你们才有信心？！”
“筑堤得先有资金，大量的资金……”士绅们硬着头皮开口，“昆山贫困，县里没余钱，我们也没有。没钱的话，啥都干不了。”
说到底，这些富户们都在担心，县令一大早把他们叫到大堤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们都怕被新县令趁机勒索。
这时，鲁晨潇洒地一挥手，大声说道：“钱的事不用你们管，本县自会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