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下令

　　吴淞江堤上，一座草亭在雨中静立，鲁晨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看向身旁的佐杂官们，开始了他的训话。

　　“各位，平日里你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有的负责管理学校事务，有的主管税收工作，还有的操持着和尚道士相关的事宜，大家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履行职责，互不干扰。”

　　鲁晨微微停顿一下，话锋突然一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然而，当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才刚刚入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洪水就像猛兽一般肆虐而来，整个昆南都被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此次洪水来势极为凶猛，远远超出了往年的形势。”

　　“就在方才，本县带着众多士绅一同巡视江堤，大家亲眼看到，那江水距离堤面竟然已经不到一尺了，要知道，这堤防可是关乎着无数百姓的生死安危，更让人担忧的是，在大水的不断冲刷下，大堤多处都出现了坝体脱落的现象。”

　　“照目前这严峻的势头发展下去，根本等不到飓风季来临，哪怕再下个几天的梅雨，姚家堰、南山寺、龙王庙这几处江流回弯的地方，还有三江口，都极有可能会被冲塌。”说到此处，鲁晨刻意加重了语气。

　　“可看看现在的情况，只有临近几个村的老百姓，在里中老人的带领之下，自发地挑起土来加固堤防，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一概不见有什么行动，如果再这样各自为政，只顾自扫门前雪的话，那么昆北地区一定会在夏收之前就被洪水彻底淹掉的！”

　　“情况已经这么严峻了吗？”除了河泊所的杨大使以及少数几位闸官、坝官，其余人对堤上的具体状况一无所知。

　　长久居住在安全的县城之中，人们很难对洪涝灾害有切身的危机感，在他们看来，那洪涝似乎遥不可及，与自己的生活并无关联，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严不严重，亲自沿着江堤走一圈，自然心里就有数了！”鲁晨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当下，本县只有一个核心任务，那就是全力修堤抗洪！”

　　“在此，本官正式宣布，立即成立防汛指挥署，由本官担任总指挥，坐镇指挥，本县所有官员，都必须严格听从指挥署的调派，不管你们之前负责的是什么差事，从现在起，统统都要放下，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要全力以赴投入到抗洪救灾的工作中去！”鲁晨的目光犀利而严厉，再度缓缓扫过在场的众官员，接着他沉稳地说道：

　　“防汛指挥署就设立在南山寺，只要这洪水一日不退，本官就一日不回县城！”

　　“啊！”听闻此言，众官吏皆瞠目结舌，满脸的震惊之色。

　　“嘶……”曹县丞和尤主簿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神情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不安。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典史，此刻两眼却突然放光，仿佛看到了某种机遇。

　　“不可啊，大人！”短暂愣神后，众官员急得团团转，纷纷劝阻鲁晨别做傻事。

　　“南山寺年年都被水淹呐！”

　　“之前那儿建的是龟山书院，后来被大水冲毁，才在原址建了南山寺……”

　　“太危险，大人三思！”

　　“诸位莫再劝。”鲁晨一摆手，严肃道，“本官为一县之长，保一方安宁，何惧自身安危？”

　　“大人慎重啊！”曹县丞虽对鲁晨不满，却也不想见他送死，毕竟知县若被水冲走，他们这些辅助的官员，都得吃官司。

　　“现在洪水还没到最猛的时候，等飓风来了，风急浪高，水势会比现在凶十倍，堤倒人亡啊！”

　　“那就抓紧抢修堤坝！”鲁晨又摆出那副纨绔不讲理的架势。

　　你们之前不重视，那本县令就住在堤上不走了。

　　这分明是道德绑架！

　　县太爷都守在堤上，下面的佐杂们哪还敢回县城？只能乖乖陪着，毕竟，要是回了县城，日后大老爷随便给点颜色，那都是轻的，万一被参一本临阵脱逃，那可就得丢官，还得治罪。

　　对于这些小官来说，朝廷估计都不会派人来查，就只听知县自己说啥就是啥，他们的命运就这么被草率决定了。

　　这么一想，杂佐官们都忍不住满脸沮丧。

　　这时候，陈典史突然来了精神，站出一步抱拳说：“下官愿和县尊共进退！从今天起，就日夜守在南山寺，听县尊差遣！”

　　陈典史这一带头，尤程、郑乾等人也没了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表示，也要住在南山寺，和大老爷同生共死。

　　“没必要都在这儿。”鲁晨摆摆手，谢绝了众人的好意，佐杂们一听，心里松了口气，都盼着自己能好运，被安排留守。

　　谁知道鲁晨话锋一转说：“咱们应该分驻各处要紧堤段。”

　　鲁晨环视众人，果断分配任务：“曹县丞，你挑选几名得力官吏，驻守三江口，尤主簿，你带着几个人，把守姚家堰，陈典史，你负责安排人手驻守龙王庙，咱们四人分工，各守十五里范围，当然，一切行动都要听本官统一调度指挥。”

　　他顿了顿，神情严肃，声音沉稳有力：“别以为只是你们这些穿官衣的有责任，六房的书吏也不能闲着，他们都是本地人，守卫家乡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必须把守堤责任细化，落实到具体人员，每一段江堤都要明确负责人，要是负责的那段出了岔子，塌了江堤，那负责人直接跳江谢罪吧。”

　　鲁晨微微踱步，接着说道：“回头本官会安排专人去落实具体事宜，你们心里先有个数。现在赶紧回去把手头的公务交接一下，今晚都要各自到岗，明天上午，全员开工，加固堤坝，绝不能有丝毫拖延。”

　　“遵命……”佐杂们面露难色，却也不敢违抗，硬着头皮应下，曹县丞犹豫了一下，上前提醒道：“县尊，征发民夫向来需要些时日，这短时间内怕是来不及啊。”

　　鲁晨目光坚定，断然道：“汛情紧急，哪能按部就班慢慢征发？事急从权，先在灾民中推行以工代赈，从明天起，所有青壮年一律上堤挑土，妇女和老人就负责编筐做饭，记住，不劳动者不得食，大家都要为保卫江堤出份力。”

　　众人领命。

　　鲁晨当众宣布了昨夜商议出的几条决议：“昆北的百姓，由士绅和里长负责组织，各自携带干粮与工具，务必于明日全部到位！”

　　虽说目前尚未有详细完备的治水策略，但让全县民众先行行动起来，进入抗洪抢险的状态，把本就薄弱的江堤加固加固，总归是有益无害的。

　　“从即日起，本县进入紧急状态，对于那些哄抬粮价、物价以及造谣生事之人，定要严厉惩处！”

　　待官员们领命陆续离开后，草亭中便只剩李铭二人。

　　这时，鲁晨才褪去那副威严县令的伪装，朝着李铭笑道：“我今天的表现还合适吧？”

　　李铭微微摇头，说道：“比昨天倒是强了一些。不过，情绪的拿捏还是不够到位，话锋转折太过突兀，缺少必要的铺垫，而且，别总是动不动就喊口号，口号喊多了，也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李铭轻叹一声，接着总结道：“你最近可是说了不少豪言壮语啊，‘誓与江堤共存亡’，‘绝不饿死一个人’，‘洪水不退一日不回’——这些话都说得太满了，万一到时候做不到，那可怎么办呢？这些话都会被他人拿来当作攻击你的把柄啊！”

　　鲁晨听后，不禁忐忑起来，说道：“青藤先生不是讲过，当官就得说大话、办大事嘛，要是不声不响的，那还不如只蛤蟆呢。”

　　李铭无奈地扶着额头，说道：“以后就只听他给你出的主意就行，可别把他那些随口胡说的话都当真啊。”毕竟鲁晨这人太实诚了，徐胖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搞不好就被带到沟里去了。

　　不得不说，整个昆山县的官员、士绅还有普通百姓，都透着或浓或淡的那种败犬之气。

　　经过短暂接触，李铭就清晰地感觉到，所有人都被一种可怕的失败者情绪笼罩着。

　　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人们压根就不相信胜利会降临，也不觉得奇迹会发生，反而会陷入一种宿命的漩涡里。

　　而呈现在眼前的结果就是，官员们都懈怠得很，士绅们一个个自私自利，老百姓则显得麻木不仁。

　　想想那前任的霍县令，在这样的环境里都被糟蹋成啥样了啊。

　　或许像鲁晨这样自信无畏又有点钝感的人，倒是挺适合当昆山官民的父母官的。

　　当然，前提是鲁晨之前吹的那些牛，得真的实现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