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崇明岛
李铭趁着有空档，前往章家寻求助力，他此刻着实深感人手不足，章仲听闻李铭的求助，毫不犹豫就应下了，章家父母念及先前合作做生意的情谊，也点头答应，毕竟章仲的大哥已然是进士，他这老二若考不上，跟着李铭混，生计也无忧。
李铭自然没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招揽了其他人，只是那些朋友，像元丰他们，被家中寄予厚望，短期内无法脱身来帮李铭。
李铭之所以找上章远，是看重他在经营事务上的能力，期望他能帮忙打理崇明岛。
隆庆年间的崇明岛尚处“幼年”，与四百年后那跻身全国第三大岛的规模相去甚远。
回溯到唐朝，太仓北面四十里的长江入海口处，江水奔腾裹挟泥沙，淤积出两个沙洲，这便是崇明岛的雏形。
往后岁月里，长江宛如一条运沙巨龙，源源不断携来滚滚泥沙，新沙洲持续冒出，而后彼此逐渐衔接，东沙、西沙、南沙三大沙岛就此成型。
彼时，全国规模最大的盐场择址于此，宋朝时，赐名天赐盐场。，又因岛上人口繁茂、商贸兴隆，到了元朝，便升级为州。
在本朝，朝廷推行海禁政策，崇明遭受重创，不仅行政级别被降格为县，而且因江流与潮水的变化，原本优良的盐田大多坍塌，盐丁也在倭患期间大量逃往内地，抗倭胜利后也未返回。
去年，即隆庆元年，有着三百五十年历史的天赐盐场被撤销，众多官吏、军队及其家属纷纷撤离。岛上人口锐减，官民百姓逃离崇明，主要原因是此地缺乏稳定性，人们辛苦建立的家园、种植的庄稼，随时可能因土地塌陷而毁于一旦。
自嘉靖初年起，崇明诸沙地形变化频繁，各岛时合时分，涨坍无定，近四十年来，县城在三沙、姚刘沙等沙岛上搬迁了三次。
嘉靖八年，位于姚流沙的县城陷入海中，知县率领全县百姓北迁至三沙岛。
嘉靖二十九年，三沙岛又发生坍塌，县城再次迁至平洋沙。前年，即嘉靖四十五年，平洋沙也未能幸免，县城再次面临迁徙的命运。
朝廷之所以最终决定撤销天赐盐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此地条件实在欠佳，根本不适合开设盐场，只会徒增麻烦。
听雨轩内，外面雨声清脆悠扬，仿若奏响一曲美妙的乐章，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忘却了疲惫。
李铭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西山云雾茶。那茶香清幽，带着丝丝甘甜，缓缓润泽肺腑，继而蔓延至四肢百骸，刹那间，他只觉习习凉意自两腋升起，似醉非醉，仿佛要飘然而去，进入仙境一般。
“听闻县城至今都未确定选址。”李铭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华叔阳微微点头，面露苦笑：“是啊。据说上任知县被吓得不轻，一直住在西沙的海神庙里，办公都得借西沙巡检司的衙署。”
“这些年，又是抗击倭寇，又是撤销盐场，岛上的元气大伤，也就只能这么将就着过到现在。”华叔阳接着叹了口气。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王如龙愤懑地说道，“要是倭寇再来，全县上下还能往哪里跑？”
“我听说崇明岛的驻军都调到金山去了，照我看，朝廷这是打算放弃崇明啊！”王如龙皱着眉头，满脸忧虑。
“朝廷确实有这样的打算。撤销天赐盐场，调走崇明参将，都是徐璠在内阁时做的手脚。”李公子神色凝重地对两个弟子说道：“目的就是让岛民大量逃往内地。那流民能去哪儿呢？”
“要么是太仓，要么是松江，这两年，我岳丈家和王家都接收了不少流民。”华叔阳一边给三人倒茶，一边小声说道：“当然，大部分流民还是被徐家吸引过去了。”
“徐家要这么多流民干什么？”王如龙皱起眉头问道。
“用途可多了，徐家有那么多地需要耕种，还有棉纺、丝织工场也需要几万纺工和织妇。”华叔阳说着，压低了声音，
“而且，崇明人是很出色的水手，他们的沙船帮，曾经跟着郑和下过西洋，不过现在他们主要是跑河运。”
李铭听了，微微一笑，心里想着，哪有猫儿不偷腥的道理？沙船帮占据着这么好的位置，就算自己不亲自走私，也是走私链条中的重要一环。
“徐家是想把崇明县的百姓都弄到松江去，给他们家干活？”
李铭心说，英国羊吃人，大明沙吃人，果然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当然本公子例外。
嗯，我是一心为国、不谋私利的……资本家。
“还有下一步呢。”华叔阳可是华家三公子，王家大女婿，对这些暗地勾当的了解，可比两位多多了。
“等到崇明岛的人口十去八九，百业凋敝后，他们便要运作撤县了，至于为什么要撤县，撤县之后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还能做什么？这么优良的走私港口，当然是用来重建双屿和舟山的辉煌了……”
李铭却一语道破天机。
有些事只能面谈，不能通过书信传达，他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自然要跟章仲他们交代清楚，没工夫藏着掖着了。
“岛上还有很多良田，撤县之后他们也可以据为己有。”华叔阳默认了李铭的猜想。
这也是他醉心数学，不理俗务的原因。
脏，太脏。
所以华家三公子素来只管花钱，不问是怎么挣的。
“啊……”
章仲听得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自己最多是去新手村般的海外瀛洲练级呢，没想到上来就要对上最可怕的敌人。
“李兄，这，这，我能行吗？”他可怜巴巴的看着李铭道，“怎么感觉那地方，比昆山还可怕呢？”
“哈哈哈哈！”李铭却放声大笑道：“知道我为何要选这两个地方吗？”
“是因为越难的地方越能显出本事，建立功业！”华叔阳忙答道。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危险中总会酝酿机遇，只是常人看不到罢了。李铭说道。
“这么说崇明岛还能救回来？”张如龙若有所思
“不错，昆山和崇明，都是男儿建不世之功，名垂青史的绝佳之处！”
“放心，他们崇明撤县的图谋注定破产！”
“嗯！”其他人没有问，他们相信李铭。
只要李铭说搞不定，姓徐的那帮人，就是翻了天也搞不掂！
但惊喜还没结束，只听李公子又断言道：“你们把县治设在长沙岛上，保准金汤永固，再不会坍入水中！”
众人心砰砰直跳，却没人敢多嘴问。
“因为我之前勘察过，崇明大规模的坍缩已近尾声。”却听李铭淡淡道，“将在接下来以长沙为中心，很快连成一片的，形成一个前所未有，再无坍塌之虞的大岛来，一座真正的崇明岛！想撤县？门儿都没有！”
这年代的崇明岛真乃魔幻之地。
谁能想到近几十年分分合合、坍涨无常的沙洲们，居然会从此时凝聚起来，很快就涨成一个真正的大岛？
而且这种变化是如此迅速，令人猝不及防。
在另一个时空中，大概到了万历初年，人们就发现长沙越来越大，三沙和姚刘沙也重新长出来，并和它连成了一片。
这时候，再也没人提什么崇明撤县了。
到了万历十六年，南沙、东沙等十几个沙洲也渐渐相连，崇明终于有了岛的模样了。
于是崇明知县在长沙设立县衙，之后四百年便再也没有坍塌过。
当然，在隆庆三年时，除了李铭之外，谁也无法预见到，会出现这种神奇的变化。
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