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松涛传警讯
天刚蒙蒙亮,沈青梧就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惊醒。洞口的篝火已燃成灰烬,只剩几点暗红的火星在晨露中闪烁,像濒死的萤火虫。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借着微光看见张军医正蹲在角落里,背脊佝偻如弓,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晨光整理药草。老人花白的头发上沾着草屑,像落了层早霜,枯瘦的手指捏着株紫花地丁,正仔细掐去根部的泥土。
“张军医,怎么不多歇会儿?”沈青梧轻声问道,起身时膝盖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昨夜她靠着石壁坐了半宿,守着药箱不敢深睡,生怕有伤员需要急救。
老军医回过头,浑浊的眼里布满血丝,却透着股不服老的精神头:“伤兵们的药快见底了,趁天亮去附近采些新鲜的。”他举起手里的药草,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慧能师父的药谱上说,这山里的紫花地丁治外伤最管用,晨露未干时采药效最好,能止血消肿。”他指了指洞外,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你看,那片坡地上就有不少,紫莹莹的像撒了把星星。”
沈青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洞口外的缓坡上,果然缀着点点紫色的小花,花瓣薄如蝶翼,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她刚要起身,就见灵儿揉着眼睛坐起来,小丫头的断腿用木板固定着,挪动时疼得蹙起眉头,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却咬着牙没出声,只是伸出小手拉了拉沈青梧的衣角,声音带着初醒的软糯:“姐姐,我也去,我能帮你拿药篓。”
“听话,你腿不方便,在洞里等着。”沈青梧蹲下身,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指尖触到孩子额前的碎发,带着点山间的潮气,“姐姐很快回来,给你采些红玛瑙似的野果子。”
灵儿嘟着嘴点了点头,黑葡萄似的眼睛却跟着她往洞口瞟,满是不舍。沈青梧转身拿起药箱,藤编的箱子边缘已磨得发亮,刚走到洞口,就被老马拦住了。独眼车把式不知何时醒的,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他那把锈迹斑斑的弯刀,刀面被磨得发亮,映出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像老树的年轮。
“我跟你们去。”老马站起身,独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腰间的弯刀随着动作发出轻响,“这山里不太平,昨天打跑了金兵,保不齐有散兵游勇躲在暗处。前几年我在这一带走镖,见过猎户被狼掏了肠子,更见过比狼还狠的兵痞,专挑落单的人下手。”他把弯刀别在腰间,又捡起地上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掂量了两下,“你们采药,我来望风,一有动静我这根棍子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刚走出山洞,湿润的空气带着松针的清香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峦还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峡谷方向传来,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上。周勇骑着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马蹄踏过碎石地溅起一片尘土,铠甲上的铜钉在晨光中闪着冷光。他翻身下马时动作太急,差点踉跄倒地,粗布战袍上沾着尘土和暗红的血渍,神色慌张得像是丢了魂:“将军!张军医!青梧姑娘!南边山口发现金兵的踪迹,大约有百十来号人,正往这边来!”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药箱差点脱手,藤编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张军医也愣住了,手里的紫花地丁散落一地,老人急得直跺脚:“怎么会这么快?昨天不是说残部都往北逃了吗?难道是回马枪?”
“是新的队伍!”周勇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的月牙形伤疤因紧张而扭曲,“看旗号是金兵的先锋营,黑旗上绣着骷髅头,领头的是个独眼将领,瞎了左眼,据说打起仗来疯得很,杀人不眨眼,人称‘独眼狼’!”
“回洞!通知所有人准备转移!”老马当机立断,独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手里的木棍握得更紧了,“这山洞藏不住这么多人,得往更深的林子走,那里有片乱石坡,怪石嶙峋的易守难攻,当年我走镖时避过暴雨。”
三人匆匆赶回山洞,宗将军已经被亲兵扶着坐起身,玄色铠甲上的血迹已凝结成暗红的斑块,像干涸的河床。肩膀上的伤口虽已包扎妥当,却仍能看出渗出来的血痕,染红了层层麻布。他听完周勇的禀报,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铠甲随着动作发出轻响,片刻后沉声道:“看来金兵是铁了心要拿下云梦山,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周勇,你带十个弟兄去乱石坡布哨,用石块垒三道屏障,弓箭上弦,火油备足,随时准备应敌。”
“是!”周勇抱拳应道,转身就要往外走,铠甲碰撞发出铿锵的声响。
“等等。”宗将军叫住他,目光转向沈青梧,深邃的眼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青梧姑娘,你带着伤兵和孩子先走,沿着松林西侧的小路走,那里有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个废弃的煤窑,洞口被藤蔓挡着,隐蔽得很,能藏身。”他又看向张军医,语气缓和了些,“张军医,你跟我留下,还有能走动的弟兄,都随我去乱石坡,我们要给他们争取转移的时间。”
“将军!您伤势未愈,不能再打仗了!”张军医急得直跺脚,花白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像团蓬松的蒲公英,“要去也是我去,您得带着大家转移,您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啊!”
宗将军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玄色的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老夫征战几十年,这点伤算什么?皮外伤罢了。乱石坡地势险要,只有我熟悉那里的地形,哪里能设伏,哪里能撤退,我都门清。”他看向沈青梧,眼神里带着托付的重量,像压了千斤重担,“青梧姑娘,孩子们就交给你了。记住,煤窑的入口被藤蔓挡着,进去后要用石块堵死洞口,只留条缝隙透气,等我们的消息。”
沈青梧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她转身去扶灵儿,小丫头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们,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却没哭,透着股超出年龄的镇定。阿翠已经背起了狗剩,梳着双丫髻的姑娘额头上满是汗珠,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却咬着牙说:“阿翠姐,放我下来,我能走,我还能帮你拿东西。”
“别逞强。”阿翠瞪了他一眼,声音却带着关切,“你胳膊断了,省点力气养伤,等好了再跟金兵拼命。”她又看向沈青梧,眼里带着询问,“青梧姑娘,我们走哪条路?”
“跟我来。”沈青梧深吸一口气,抱起灵儿,率先往洞外走去。小五扛着那面残破的“宋”字旗跟在后面,旗面虽有撕裂,却在晨光中猎猎作响,像在诉说着不屈。几个能走动的伤兵互相搀扶着,手里握着捡来的木棍、石块,甚至还有人拿着断裂的枪头,眼神里虽有惧色,却透着股不肯屈服的劲儿。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宗将军的声音,洪亮如钟:“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让金兵看看,大宋的汉子不是好欺负的!我们身后是父老乡亲,退无可退!”紧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像敲在地上的鼓点,坚定而有力,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发颤。
沈青梧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宗将军被亲兵扶着,正往乱石坡的方向走去,玄色的铠甲在晨光中闪着光,像一座移动的山,虽负伤却依旧挺拔。她咬了咬嘴唇,把眼泪憋回去,转过头,加快了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辜负将军的托付。
松林西侧的小路比想象中难走,地上满是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却容易打滑,像踩在棉花上。路边的灌木伸出带刺的枝条,时不时勾住衣角,划出细小的口子。灵儿趴在沈青梧背上,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过脖颈,小声问:“姐姐,宗爷爷会没事吧?他昨天流了好多血。”
“会的。”沈青梧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怕自己也不信,又补充道,“宗爷爷是大英雄,比云梦山还厉害,金兵打不过他的。等打跑了金兵,他还会给你讲汴京的故事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叫孙大娘的妇人,她丈夫前几天在渡口战死了,此刻背着个打满补丁的布包,里面装着仅有的干粮,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小名叫小石头。“青梧姑娘,你看前面是不是竹林?”她指着远处一片翠绿的林子,声音里带着惊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沈青梧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片竹林,竹竿挺拔如剑,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招手。她刚想松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络腮胡上沾着松针,像只狼狈的刺猬:“青梧姑娘,不好了!有十几个金兵追上来了!看样子是绕了小路,想抄我们的后路!”
众人顿时慌了神,几个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声音在林间回荡。孙大娘把小石头紧紧搂在怀里,脸色发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这可怎么办?前面就是竹林,光秃秃的藏不住啊!”
“别慌!”沈青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像在寻找救命稻草,“大家跟我来,那边有片灌木丛,先躲进去!”她指着路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面长满了带刺的藤蔓,叶片边缘锋利如刀,钻进去怕是要被扎得满是伤口,却能暂时藏身。
众人顾不上多想,纷纷往灌木丛里钻。带刺的藤蔓划破了衣服,刺痛了皮肤,却没人敢出声。沈青梧把灵儿塞进最里面,用带叶的树枝挡住她的身子,又叮嘱道:“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声,姐姐很快回来接你。”灵儿懂事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一根藤蔓,指节都攥白了,眼里却没有泪水。
沈青梧刚想钻进灌木丛,就看见小五和两个伤兵正拿着木棍,挡在路口,像三尊石像。其中一个伤兵断了条腿,拄着根粗树枝,另一个胳膊受了伤,却依旧握紧了手里的短刀。“青梧姑娘,你们先走,我们拖住他们!”小五握紧了手里的木棍,木棍上还沾着昨天的血迹,像开了朵暗红的花,“我们三个能撑一阵子,你们抓紧时间去煤窑!”
“不行!你们只有三个人!”沈青梧急道,声音都变了调,“跟我们一起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走!”
“躲不住的!”小五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笑容里带着悲壮,“我们是当兵的,护着你们是本分。你们快藏好,等甩掉他们,去煤窑汇合!”他突然推了沈青梧一把,力气大得让她踉跄后退,“快进去!别让我们白死!”
沈青梧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跌进灌木丛,带刺的藤蔓划破了手臂,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刚想爬起来,就听见外面传来金兵的喝骂声,叽里呱啦的外语里夹杂着污言秽语,接着是木棍敲击铠甲的脆响,还有小五的怒吼:“狗娘养的金狗!来啊!爷爷跟你们拼了!”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灌木丛外,厮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把刀子,剜着每个人的心。孙大娘捂住小石头的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滴在孩子的头发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停了,只剩下风吹过松林的呜咽。沈青梧屏住呼吸,透过藤蔓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十几个金兵正骑马离开,马蹄扬起阵阵尘土。马蹄下,小五和两个伤兵倒在血泊里,身体已经冰冷,那面残破的“宋”字旗被踩在马蹄下,旗面沾满了泥土和血渍,却依旧倔强地露着那个鲜红的“宋”字,像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沈青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带刺的藤蔓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们走,去煤窑,不能让小五他们白死。”
走进竹林,竹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刚刚的悲壮。沈青梧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宗将军给她的短剑,剑鞘上雕刻的梅花硌得手心发疼,却让她觉得踏实。剑身虽短,却是用上好的精铁打造,能劈开荆棘,也能防身。她知道,小五他们用命换了时间,她不能辜负。
竹林深处果然有个废弃的煤窑,洞口被藤蔓和杂草掩盖着,像块天然的屏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沈青梧拨开藤蔓,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像巨兽张开的嘴。
“大家进去吧,小心点。”沈青梧率先走了进去,里面很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脚下的泥土湿滑,时不时踢到石块,发出“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窑洞里格外清晰。走了约莫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能容纳几十人的宽敞窑洞,墙壁上还能看到当年采煤时留下的凿痕,像天然的壁画。
孙大娘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橙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每个人疲惫而恐惧的脸。沈青梧让大家靠着墙壁坐下,又用石块和杂草把洞口堵死,只留下一道缝隙透气,既能观察外面动静,又能让新鲜空气流进来。
“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怀里的婴儿,声音发颤,怀里的孩子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火光,“宗将军他们……能打赢吗?”
“会没事的。”沈青梧坐在灵儿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所有人,“宗将军熟悉地形,又有周勇他们帮忙,一定能打退金兵。我们就在这里等,等他们来接我们。”
窑洞外,风吹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在哭泣。沈青梧抱着灵儿,听着洞外的风声,心里默默祈祷着。她不知道乱石坡那边战况如何,不知道宗将军的伤势有没有恶化,不知道还有多少弟兄能活着回来。
但她知道,不管等多久,不管有多难,他们都要活下去。因为这是小五他们用命换来的机会,是宗将军他们在前方拼死守护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火折子渐渐暗了下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窑洞陷入一片黑暗。沈青梧感觉到灵儿在她怀里睡着了,小呼吸均匀而微弱,像只安稳的小猫。她摸了摸怀里的药箱,里面的药草散发着苦涩的清香,像极了这乱世里的日子,苦,却带着股韧劲,让人舍不得放弃。
突然,洞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拨开藤蔓,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沈青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里的短剑,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其他人也纷纷警觉起来,年轻的妇人把婴儿紧紧捂住,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孙大娘则把小石头搂得更紧了。
洞口的杂草被轻轻拨开,一道微弱的光透了进来,像黑暗中的启明星。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喜悦:“青梧姑娘?是我们!周勇!”
是周勇的声音!沈青梧几乎要哭出来,她连忙跑过去,用力推开挡在洞口的石块,手臂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周勇?你们……你们没事?”
洞口站着周勇,还有几个浑身是伤的士兵,每个人都衣衫褴褛,甲胄上布满缺口,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却都活着!周勇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额头上的伤疤在微光中格外显眼:“我们赢了!金兵被打跑了!独眼狼被我们乱箭射成了筛子!将军让我们来接你们回去!”
沈青梧看着他们身后,没有看到宗将军的身影,心又提了起来,声音带着颤抖:“将军呢?宗将军怎么样了?他的伤……”
周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敬佩和担忧:“将军他……他没事,就是为了指挥弟兄们冲锋,又添了几处新伤,流了不少血,张军医正在给他处理伤口,怕您这边担心,特意让我们先过来接人。”他顿了顿,补充道,“将军说了,让您别担心,他还等着喝您采的野菊花茶呢。”
沈青梧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忍不住。她转身对窑洞里的人说:“大家出来吧,我们可以回去了,将军他们赢了。”
黑暗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随即被低低的欢呼取代。众人互相搀扶着走出煤窑,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每个人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窑洞的潮湿和恐惧。周勇指着不远处的山坡,那里的松林在风中起伏,像一片绿色的海洋:“将军就在那边的山洞里等着我们,原本他要亲自来接,被张军医按住了,说再乱动伤口就要崩开了。”
沈青梧抱着灵儿,跟着周勇往山坡走去。灵儿醒了,小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看到阳光穿过竹叶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惊呼:“姐姐你看,像好多小金子在跳舞。”沈青梧笑着应着,脚步虽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
路上,周勇断断续续地讲起乱石坡的战况。金兵的先锋营果然凶悍,独眼狼带着人不要命地往上冲,宗将军站在坡顶指挥,左肩的伤口渗了血,就用布条勒紧了继续喊杀。后来他瞅准时机,让弓箭手射断了金兵后方的绳索,早就备好的滚石和火油一股脑砸下去,把金兵堵在狭窄的山道里,进退不得。
“将军说了,这叫‘关门打狗’。”周勇说到这里,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最后独眼狼想突围,被将军亲自挽弓射了一箭,正中心口,那家伙摔下马来,金兵就乱了阵脚,我们趁势冲杀,才算彻底打退他们。”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就是可惜了,让几个残兵跑了,不过也成不了气候。”
沈青梧听得心潮澎湃,仿佛亲眼看到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她抬头望去,山坡上的松树在风中摇曳,松涛阵阵,像是在传颂着这场胜利,也像是在安抚着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
快到山洞时,就见张军医站在洞口张望,看到他们,老人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将军刚睡着,你们动静轻点。”他压低声音,却难掩喜悦,“这次多亏了将军的计策,还有弟兄们舍命拼杀,不然真不好说。”
进了山洞,沈青梧果然看到宗将军躺在铺着松针的石床上,身上盖着件粗布战袍,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玄色的铠甲放在旁边,上面的血渍已经擦拭过,却依旧能看出战斗的激烈。他的左手露在外面,指关节上还有未干的血痕,想来是握枪握得太用力。
灵儿趴在沈青梧怀里,看到宗将军睡着了,小声问:“姐姐,宗爷爷是不是很累呀?”沈青梧点点头,轻轻“嘘”了一声,抱着灵儿退到一边。
洞外的阳光越来越暖,透过洞口照进来,落在宗将军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沈青梧看着他银丝般的胡须,看着他即使睡着也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信念。
她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依旧充满艰险。金兵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更大的队伍来报复,他们还要继续转移,继续躲藏,继续战斗。但她不再害怕了。
因为她身边,有宗将军这样的脊梁,有周勇、小五(虽然他不在了,但他的精神还在)这样的勇士,有张军医、阿翠这样的同伴,还有灵儿、小石头这样充满希望的孩子。他们就像这云梦山的松树,扎根在贫瘠的土地上,却能顶风冒雪,顽强生长。
沈青梧走到角落,打开药箱,开始整理采来的紫花地丁。叶片上的晨露已经干了,却依旧散发着清苦的香气。她知道,等宗将军醒了,还要给他换药;伤兵们的伤口需要照料;孩子们需要填饱肚子;明天,或许还要继续赶路。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活下来了,他们打赢了,他们还有彼此。
洞外的风穿过松林,带来松涛的声音,温柔而有力。沈青梧抬起头,看向洞口的方向,那里,阳光正好,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希望。
这乱世或许还要持续很久,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还在坚守,就总有迎来曙光的一天。而他们,会像这松涛一样,把这份坚守,传遍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