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没人比他更懂治水了
华伯贞年近五十，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并不显老。“见贤弟心神不宁，所以选在这水阁吃茶。”他说道，“每逢下雨，我就爱待在这儿，能很快忘掉烦心事，感觉格外安宁。”
李公子对着华伯贞苦笑道：“这雨连下半月了，不仅没停的意思，反倒越来越大，真让人忧心。”
他心里想着，鲁晨还住在堤上呢，可别被大水冲走了。
“贤弟当真重情义啊。”华伯贞夸赞道。
李铭苦笑一声：“我现在归心似箭，但接下来还得去扬州，实在让人无奈。”
“贤弟要是实在担心朋友，直接转回就行。”华伯贞笑道，“从太湖南下，沿胥江走娄江，一路顺流，一天就能到昆山。”
李铭轻轻摆了下手，站起身来，目光投向那烟水茫茫的湖面，缓缓说道：“唉，不瞒你说，我还有重要任务在身，实在没办法立刻回去。”
华伯贞也跟着站起身，伸手拍了拍李铭的肩膀，十分豪爽地大包大揽道：“不就是救灾需要的粮食嘛？这有何难？我华家全都能包下来，你要多少就有多少，无锡这边要是不够的话，还有武进和镇江呢，实在不行的话，直接买漕粮也行啊，难道还怕喂不饱一个小小的昆山？”
李铭心里暗自想着，你要是早这么说，我哪还用得着演这一出啊，不过，他脸上可没露出分毫，毕竟对鲁晨的担心那可是真的。
接着，他便转过头来，眼眶里泛着泪花，满是感激地说道：“大哥，咱们这才初次见面，你就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好好感谢你了。”
华伯贞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揽着李铭的肩膀，一边爽朗地说道：“哈哈哈！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咱们这叫一见如故，感觉就像神交已久了一样。”
李铭也笑着回应道：“是啊，大哥，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像是遇到了异父异母的亲亲兄弟似的。”
两人这么一说，都忍不住一阵反胃，然后便很自然地拉开了距离，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特殊时期，我就不跟大哥绕弯子了。”李铭开门见山地说道，“不过有件事得先跟大哥讲清楚，这批粮食不是由我或者县里直接购置，而是借助一家名为江南公司的企业来出面。”
“江南公司？”华伯贞听闻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问道，“类似西山公司那种？”
“差不多。”李铭微微点头。
“那接受入股吗？”华伯贞紧接着追问。
“呃……”李铭嘴角微微一抽，心里暗自思忖，能不能别这么急切？给点挑战好不好？这样毫无难度，本公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反而压力颇大，毕竟，公司现在的盈利模式还只是停留在计划书上，尚未经过实际验证，到底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
唉，太受欢迎也挺让人头疼的。
在昆山的姚家堰，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大白天仿佛被黑暗笼罩，滔滔洪水从太湖汹涌而下，一路奔腾呼啸，滚滚抵达昆山，以迅猛之势冲击着吴淞江的堤岸。
“整个昆南都变成湖面了。”鲁晨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天地之威了，“水位比本官上任时，起码涨了一人高。”
“也幸亏有昆南泄洪，不然就凭咱们这道土堤，根本抵挡不住。”郑若曾披着蓑衣、拄着木棍，在儿子的搀扶下立于鲁晨身边。
“但倘若不是大人及时把全县动员起来，加固江堤，怕是决堤就在今日了！”
“除非能坚持到夏收，否则没有意义！”鲁晨身上的官袍沾满了泥巴，里头穿着一条大裤衩，光脚踩在木屐上。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郑若曾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巴，已经没了人样。
在这泥泞的江堤上，哪怕穿着木屐，有人搀扶，摔跤也是家常便饭。
两人身后，堤上堤下，无数昆山百姓扛着沙包，抬着土筐，不知疲倦的加固着防线。
震天的呐喊声号子声，与滔天水声难分高下。
虽然大雨如注，虽然脚下泥泞，虽然已是满身疲惫，但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坚持再坚持。
还有半个月才夏收，倘若这时候溃堤，就前功尽弃了！
几万人拼命的成效也是显而易见的，原本的堤岸线早已被洪水没过。
但十几万个沙袋、十几万筐沙土垒起的江堤，比原先高了将近一丈，而且更宽更坚固，绝大多数江段可以经受住洪水的考验了。
可洪水从来都是以点破面，并不跟你搞平均主义，在几处要紧堤段，险情仍然十分严峻！
尤主簿和顾大栋所守的姚家堰，是吴淞江入昆山后的第一个大拐弯。
其河道呈锐角弯曲，水流湍急异常，是整个吴淞江重要险段之一，也是昆山县四大险段的头一段。
鲁晨和郑若曾正巡视江堤呢，便接到两人告急，说姚家堰出现险情！
他赶紧名预备队长郑乾，率领两千民夫火速赶来增援。
鲁晨还是不放心，将南山寺的防务交给郑若曾和徐渭负责，自己又带了五百人过去查看。
当他从马背上下来，在众人拉扯下上去江堤——只见在受冲击最凶猛的江水拐弯处，外侧的竹木护栏早已无影无踪。
重点加厚的夹角处，已经被洪水掏出个丈许宽的大洞来！
救灾的百姓拼命将沙袋丢进洞中，可那么多沙包下去，却如丢下一把豆子一般，转眼就被激流冲的无影无踪了。
见怎么救险都无济于事，尤主簿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地之威，非人力可抗啊……”
鲁晨和顾大栋的眼神也暗淡下来，三人知道溃堤不远了。
顾大栋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顾贵寿，低声吩咐他回去看看，镇子里还有没有人没转移。
顾氏的祖业就在姚家堰以北不到五里的顾家镇。
一旦决堤，不到顿饭功夫，就能淹到镇上。
顾贵寿忙跑下堤去，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
“没有办法了吗？”看着已经扩大到一丈半的大口子，鲁晨绝望的望着天。
“别丢沙袋了！”
抬头望天的鲁晨刚祷告完，便听到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由远而近道：
“用筐装满石头抬上堤，然后用竹竿把筐串在一起往下丢！”
鲁晨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便见发话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如履平地的上了堤。
吴承恩陪在那人身边也上了堤，对鲁晨解释道：
“此乃丁忧在籍的乌程县潘中丞，闻本县汛情告急，特来襄助！”
“哎呀，潘总理！”鲁晨和顾大栋闻言，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迎上去大礼参拜。
“没工夫客套了，赶紧照办！”那潘总理断喝一声，根本不假辞色，“昆山县就没个懂行的，由着你们瞎闹腾？！”
鲁晨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屁颠屁颠的让尤主簿赶紧照办。
因为此人可是河道总理潘季驯，狂暴十倍的黄河都能在他手中乖乖驯服的潘季驯！
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懂治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