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怎么可能嘛
“别都挤在这堤上,跟无头苍蝇似的,不仅帮不上忙,还碍事!”潘季驯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安排一半人,在大堤外侧再筑一道月堤,以防万一。”
“立刻拆掉附近的民居,我要二十根木梁!”潘季驯又对顾大栋发布了第三道命令,“砖石也全运过来!”
“好嘞!”顾大栋应了一声,赶忙亲自去办。
“那我干啥?”穿着大裤衩的鲁晨问道。
“你靠边站,别添乱。”潘季驯瞥了他一眼,便接着指挥抢险。
“先生请来的潘中丞?这可是立了大功啊!”鲁晨咂咂嘴,随后对吴承恩笑道,“对了,潘中丞家在乌程,和长兴是邻县。”
“不是我请来的。”吴承恩摇摇头说,“两县相邻没错,不过去年他丁忧回乡,我已经坐牢了,所以没见过他。”
“那他怎么来的?”鲁晨奇怪地问,“湖州府和苏州府中间还隔着个嘉兴府呢。”
“他一来就找公子。”吴承恩压低声音说道,“见公子不在,才让我陪着他上堤。”
“原来是我大哥。”鲁晨的眼眶湿润了,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
“也不知道公子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把堂堂潘中丞给请来的。”吴承恩小声嘟囔着,这些日子,他可被忙得焦头烂额,甚至都有点怀念之前坐牢的日子了。
“管他呢,只要人来了就行,我哪管他是骗来的还是绑来的。”鲁晨却爽朗地大笑起来,“我现在心里啊,总算踏实了,不再七上八下的。”
姚家堰,大堤出现险情的地方。
在潘季驯的悉心指导下,民夫们经过半天的奋力劳作,终于成功堵住了缺口。
这还不算完,更精彩的事儿还在后头。
只见一根根两丈多长的房梁,静静地躺在大堤上,房梁的梢部绑着数筐石头。
此时,数百名赤着上身的汉子,目光整齐地聚焦在潘中丞身上,只等他的号令。
潘季驯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水流的动态之上,待那一波来势汹汹的江潮渐渐平息,他果断下令:“就从这里开始投放!”
众人闻令而动,齐心协力抬起沉重的房梁,小心翼翼地将系着竹筐的一端紧贴着大堤边缘,缓缓向江中移送。
刹那间,汹涌澎湃的潮水如猛兽般呼啸而过,肆意地裹挟着房梁往下游迅猛冲去,即便有一筐筐石头作为配重,也难以抗衡这强大的水流力量。
不过,梁柱上还连接着手指粗细的缆绳,十几名身强力壮的汉子紧紧握住缆绳,双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试图“逃脱”的房梁。
在众人的顽强坚持下,房梁终于稳稳地插入水底。
“开始打夯!”潘季驯一声高呼。
民夫们迅速行动起来,抬着打夯石快步上前,负责提夯与打夯的人扯着嗓子喊着号子,默契配合,一下又一下地将木梁稳稳地打入江底,直至无法再寸进分毫。
“接着在附近再投放四组!”看到五组石料已稳固到位,潘季驯紧接着下达新的命令。
于是,汉子们依照之前的步骤,在潘季驯指定的位置,依次又投放了四根木梁。
随后,他们把一对对系好的石头筐,逐一穿过木梁,落入江水之中。
五组木梁被有序地串在一起,仿若串糖葫芦一般,在此基础上,又接着放置了四组,一层一层地摞起来,二十根木梁以及几百筐砖石就这样全部被送下去,最后用缆绳仔细地捆扎牢固。
堤面上,一个硕大的三棱柱凸现出来。
奇怪的是,这个三棱柱一出现,原本集中冲击着缺口处的水势,一下子就减弱了许多。
那些干活的汉子们见状,高兴地欢呼起来。
鲁晨、尤主簿和顾大栋赶忙凑上前去,对着潘中丞说了不少夸赞之辞。
而潘季驯神色平静,毫无动容,显然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去三江口看看……”潘季驯说着,便转身朝着江堤下方走去。
无锡,华家的濯缨阁内。
李铭并不清楚潘季驯已经到了昆山,心里正着急着。
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李铭就和华伯贞谈妥了合作事宜,华家愿意以十五万两白银加上八万石粮食的价格,换来三十万股江南公司的股票。
和之前那两个王家的情况一样,华伯贞也没有询问李铭,这江南公司具体是做什么的,能不能赚钱之类的问题。
华家积累了上千万两银子的财富,却无意购置更多田产,因而做出某个决定显得轻而易举。
在这个世界上,谁能比李公子更擅长赚钱呢?无人能及。因此,投资几十万两在他身上,几乎不存在亏损的风险,即便真的亏损了,对华家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足挂齿。
双方签字画押后,都感到如释重负。此时,外面的雨势渐小,华伯贞便邀请李铭参观他家的会通馆,反正次日才启程,李铭欣然应允。他久闻华家的私家书坊“会通馆”以铜活字印刷闻名天下,不仅书刻精美绝伦,而且出版速度远超普通雕版印刷。
李铭在南京也收购了一家书坊,但雕版印刷的缓慢进程严重拖慢了他出书的速度,能有机会向业界翘楚学习取经,对他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清晨的阳光洒在千疮百孔的昆山县大堤上,大堤上下,民夫们横七竖八地躺着,鼾声如雷,沉浸在梦乡之中。
地面满是泥泞,众人身处这泥窝子中,却能沉沉睡去,实在是疲惫到了极致。
六天前,姚家堰险些溃堤,此后这几日,各处江堤险情频出,数万民夫在鲁知县的带领下,日夜坚守江堤抗洪抢险,吃喝睡都在江堤之上。
好在,这六十里长的江堤最终得以保全,未被洪水摧毁。
“在昆山县的抗洪历史中,这绝对是个奇迹。”郑若曾拄着拐杖,陪着潘季驯和鲁晨巡查江堤时,不禁感慨道,“要是以前的县令能像鲁知县这般拼命,昆山也不至于年年被洪水淹没,落下穷困的名声。”
“呵呵……”鲁晨此刻哪还顾得上乌纱帽,只见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眶乌黑,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比离京时还要憔悴。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躺在地上的民夫,一边谦逊地说道:“多亏潘中丞指挥得当,不然这大堤肯定守不住。”
潘季驯看起来神色平静,对他来说,治理黄河那般艰巨的任务都经历过,指挥昆山县抗几天洪,着实不算什么难事。
他看向鲁晨,语气平淡地说道:“鲁知县不必过于自谦,抗洪这件事,关键在于万众一心,你能做到把昆山上下所有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将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最后能成功守住江堤,你必定是头号功臣。”
鲁晨听了,忍不住乐了起来,后槽牙都露了出来,他自己也有些纳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还没等鲁晨说几句谦虚的话,潘季驯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下个月就要进入飓风季了,到时候的水势和现在可没法比,就凭你们现在筑的土堤,肯定是挡不住的。”
郑若曾在一旁苦笑着附和道:“是啊,能把夏粮收上来,我们也就知足了,这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县里哪年还能收秋粮呢。”
鲁晨微微点头,带着一丝笑意,他之前给手下的官吏和士绅们下达的死命令,也只是保住夏收而已,对于秋收,他从来就没敢奢望过。
没想到潘季驯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说道:“怎么,听你们这话的意思,守过这个月就算了?”
“啊,不然呢?”两人满脸疑惑地看着老潘。
“怎么,还想耍赖不成?”潘季驯瞪着鲁晨说,“昆山县可是说过的,要花一个月时间,在昆山修一道坚固的石头江堤,得是那种发多大洪水都冲不倒的!”
“啊?”鲁晨和郑若曾都张大了嘴巴,“这怎么可能啊?”
要知道,石头江堤哪是那么容易修的,就说吴江县那百里江堤,修了整整几十年。这不仅费钱,还特别耗时耗工。
得把开采出来的石头凿成规格统一的条石,再用糯米灰浆一层层黏合起来。接着还得给条石凿孔,用铁箍一条条铆接好,这工程量得多大啊!就算把全苏州的石匠都集中到一块儿干,没个三五年也根本完不成。
现在说要一个月就搞定,这怎么可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