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药香伴征途
书名:青梧劫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5160字 发布时间:2025-08-03

第八章 药香伴征途

 

晨露还挂在松针上时,沈青梧已将最后一把晒干的紫花地丁收进药箱。藤编的药箱边缘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细密的篾条纹理,箱底垫着层油纸,防着潮湿。里面整齐码放着各式草药:带着白色绒毛的蒲公英被捆成小束,叶片厚实的马齿苋摊开晾着,还有捆成小把的艾草,叶片边缘带着锯齿,每一样都带着山间清苦的草木气息。洞外传来周勇他们打磨兵器的叮当声,混着远处溪水潺潺的流淌,倒比昨日的厮杀声悦耳得多,像一曲朴素的晨歌,轻轻漫过云梦山的山脊。

 

“青梧姑娘,将军醒了,说想喝你煮的野菊茶。”亲兵小李掀开门帘似的藤蔓走进来,脸上带着腼腆的笑。这后生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唇上刚冒出些细软的胡茬,像破土的新芽。他左臂缠着沈青梧昨日给换的药布,上面她特意绣的兰花纹样在晨光中格外显眼——那是她从汴京带来的手艺,针脚细密,如今倒成了辨认伤口的记号。

 

沈青梧端起陶壶,里面的野菊茶正冒着热气,金黄的花瓣在水中舒展,像一朵朵微型的向日葵。她跟着小李往山洞深处走,只见宗将军已靠坐在石壁上,背后垫着捆干燥的茅草,草叶间还夹杂着几株干枯的野菊。玄色铠甲被小心地卸在一旁,露出里面的粗布战袍,领口处磨得发亮,能看见细密的针脚。张军医正给他重新包扎肩膀的伤口,粗布绷带一层层解开,露出的皮肉泛着红肿,箭头划破的地方还渗着血丝,像条狰狞的红蛇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将军,慢点动。”张军医的声音带着嗔怪,手里的药碾子却转得飞快,把晒干的蒲公英碾碎成末,粉末簌簌落在陶碗里,“青梧姑娘采的这药好,比军中带的金疮药管用,你看这伤口边缘都收住了,昨日还外翻着呢,像块烂掉的皮肉。”

 

宗将军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挤成几道沟壑,目光落在沈青梧手里的陶壶上:“闻着就香,还是山里的野菊有韧劲,经得住泡,不像城里的娇花,三两下就蔫了。”他接过茶碗时,手指微微发颤,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旧疾,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却仍稳稳地没让茶水洒出来,“昨天辛苦你了,带着那么多妇孺藏进煤窑,妇孺多,事就杂,哭的哭闹的闹,不容易。”

 

沈青梧刚要说话,就见灵儿抱着一束野蔷薇跑进来,花枝上的尖刺还没剔干净,小丫头跑得急,辫子都散了,几缕头发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像粘了片深色的树叶。她的断腿已经能落地走路,只是还一瘸一拐的,怀里的花枝随着动作晃悠,粉白的花瓣落了宗将军一身,像落了场微型的花雨。

 

“宗爷爷,给你戴花!”灵儿举起最大的一朵红蔷薇,花瓣比她的小脸还艳,踮着脚往将军鬓边插。宗将军笑着歪头配合,银丝般的胡须上沾了片花瓣,惹得洞子里的人都笑起来,连一直紧绷着脸的老马都咧了咧嘴,独眼里闪过丝暖意,像冬日里难得的阳光。

 

正热闹时,老马掀帘进来,独眼里的光比昨日亮了三分,手里的木棍在地上顿了顿,发出“笃”的声响:“将军,探路的弟兄回来了,说往西走二十里有个废弃的驿站,早年间修的,四面都是青石墙,屋顶是抬梁式的,梁木都是上好的楠木,比这山洞结实多了,还能挡挡风雨。”他把背上的包袱解下来,里面是几个烤熟的野兔,油汪汪的冒着香气,引得几个孩子直咽口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还打了些野味,够大伙吃两顿的,我让伙夫王三给孩子们炖锅汤,补补身子。”

 

宗将军喝了口茶,眉头渐渐蹙起,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驿站虽好,怕是早就被金兵盯上了。他们吃了亏,定会在附近要道设卡,就等我们自投罗网。”他看向周勇,目光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剑,“你带三个弟兄,换上百姓的衣裳,去驿站周围查探,别靠太近,看看有没有炊烟和马蹄印,尤其注意有没有新翻的泥土——那可能是埋了伏兵,金兵最擅长这招。”

 

周勇刚应声要走,就见孙大娘抱着小石头跑进来,妇人的粗布裙摆沾着草屑,膝盖处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皮肉。她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动的残烛:“将军!不好了!小石头……小石头浑身发烫,说胡话呢!喊着要爹爹……”

 

沈青梧心里一紧,跟着往角落跑。只见小石头蜷缩在草堆里,小脸烧得通红,像块烧红的炭,嘴唇干裂起皮,起了层细小的白皮,像干涸的河床。他嘴里喃喃着“爹爹别去打仗,金狗来了”,小手胡乱抓着草堆,指缝里塞满了枯草。沈青梧伸手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像揣了个小火炉,指尖都被灼得发麻。

 

“是风寒入骨了。”张军医也跟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粒银珠似的东西,撬开小石头的嘴塞进去,又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有些发散,“昨天躲灌木丛时受了凉,夜里又着了惊吓,惊惧交加,怕是要出大事。这孩子本就虚弱,他爹走后,三天没好好吃东西,经不住这么折腾。”他急得直搓手,花白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像团风中的蒲公英,“药箱里的柴胡不够了,得去山里采新的,要带露水的那种才管用,晒干的药效差了三成。”

 

“我去采!”沈青梧抓起药篓就要往外走,藤编的药篓把手还带着她的体温,上面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前日被山石磕的。

 

“让周勇陪你去,带上弓箭。”将军突然开口,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递给她,刀柄是牛角做的,上面刻着个“泽”字,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这匕首锋利,能削荆棘,也能防身。往西坡走,那里背阴,柴胡长得旺,记得要连根拔,根须入药最管用,别像上次那样只掐叶子。”

 

沈青梧接过匕首时,指尖触到将军掌心的老茧,粗粝得像山间的青石,那是常年握枪、拉弓磨出来的,掌心还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据说是年轻时跟西夏人打仗留下的。她把灵儿托付给阿翠,阿翠是个圆脸姑娘,梳着双丫髻,髻上插着朵野雏菊,她拍着胸脯保证:“青梧姑娘放心,我定看好灵儿,不给她乱跑。”灵儿却不情不愿地拽着阿翠的衣角,眼睛一直望着沈青梧的背影,像只被丢下的小猫。沈青梧跟着周勇往洞外走,晨光穿过松枝落在匕首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西坡的柴胡果然长得好,墨绿色的叶子间挺着紫红色的花茎,像举着小小的火把。沈青梧蹲下身仔细采挖,用匕首轻轻刨开泥土,露出黄白色的根须,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带着股清新的土腥味。周勇则背着弓箭站在高处望风,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棵年轻的松树,他时不时踮脚远眺,弓弦被风吹得发出轻微的嗡鸣。山风吹过,坡下的竹林发出沙沙声,倒让她想起煤窑里那夜的风声,只是此刻的风里多了药草的清香,混杂着松针的气息。

 

“青梧姑娘,你看那是不是灵芝?”周勇突然指着岩石缝喊,声音里带着惊喜,像发现了宝藏。沈青梧抬头望去,只见灰褐色的岩壁上长着几株灵芝,伞盖边缘泛着金边,像镶了圈金子,菌柄粗壮,正是补气安神的好药材,对宗将军的伤大有裨益。

 

两人刚要过去采,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嘚嘚的蹄声敲在石板路上,越来越近,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周勇瞬间绷紧了身子,把沈青梧往灌木丛里拉,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什么:“快躲起来!是金兵的巡逻队!听声音至少有五匹马!”

 

沈青梧刚钻进灌木,带刺的枝条刮破了她的袖口,露出里面的皮肉,渗出血珠,像颗小小的红玛瑙。就见五个金兵骑着马过来,为首的汉子脸上有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像条爬在脸上的蜈蚣。他正用鞭子抽打着路边的野花,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的是金人的语言,沈青梧听不懂,却能从语气里听出暴戾,像被惹恼的野兽。其中一个金兵突然勒住马,指着地上的脚印喊了句什么,那人颧骨很高,眼睛像鹰眼一样锐利,其他人立刻围了过来——那是沈青梧他们刚才采柴胡时留下的。

 

周勇搭箭的手微微发抖,箭杆在他掌心转了个圈,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沈青梧却摸到了腰间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了些——将军说过,这匕首能防身。她看着金兵越来越近,刀疤脸的靴子已经快踩到灌木丛,靴底的铁钉闪着寒光。突然想起慧能师父药谱里说的,有一种叫“醉鱼草”的植物,开紫色的穗状花,捣碎了能让人昏迷,山里的猎户常用它来捕鱼,药效烈得很。

 

“周勇,看到那种紫色穗状花了吗?”沈青梧压低声音,手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那里簇生着几丛醉鱼草,开得正盛,像一串串紫色的小铃铛,“快采来!越多越好!”

 

周勇虽疑惑,还是依言采了一大把,紫色的花瓣沾了他满手,像染上了颜料。沈青梧掏出随身携带的药杵——那是她从汴京带来的,黄铜做的,上面刻着缠枝纹,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在石头上飞快地捣碎,紫色的汁液染紫了她的指尖,带着股奇特的腥气,像腐烂的水果。金兵的马蹄声已经到了跟前,刀疤脸正弯腰查看他们藏身的灌木丛,粗重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带着股酒气。

 

“动手!”沈青梧突然大喊,将捣碎的醉鱼草汁朝金兵脸上泼去。周勇的箭也同时射出,“嗖”的一声,正中刀疤脸的手腕,箭头穿透了皮肉,带出一串血珠,像断线的红珠子。金兵们猝不及防,被药汁泼中的纷纷落马,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呻吟,眼睛都睁不开,像瞎了一样在地上乱摸。剩下的两个刚要拔刀,刀鞘还没解开,就被周勇的箭钉在了马背上,箭头从胸口穿过,钉在马鞍上,发出“噗”的闷响,鲜血顺着马鞍往下流,染红了马的皮毛。

 

“这草真管用!”周勇看着倒在地上昏迷的金兵,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事,“比弓箭还厉害!省了不少力气!”

 

沈青梧却拉着他往回跑,手里还紧紧攥着采来的柴胡,根须上的泥土蹭了她满手,像涂了层泥膏:“快走!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金兵!把他们的马牵走,免得他们醒了追上来!”

 

两人牵着两匹还算健壮的马往回赶,一匹枣红色,一匹黑色,都是金兵的战马,马背上还驮着些干粮。剩下的三匹马被周勇用刀砍断了缰绳,任其跑散——这样能迷惑金兵,让他们以为是马惊了,乱了阵脚。

 

回到山洞时,小石头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胡乱喊着“娘,冷”,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小兽。沈青梧赶紧把柴胡放进陶壶煮,又往里面加了些生姜和葱白,姜块切得薄薄的,葱白带着须。陶壶放在篝火上,很快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药香很快弥漫开来,带着股辛辣的暖意,驱散了山洞里的潮气。张军医撬开孩子的嘴,用个小银勺一勺勺往里面喂药汁,黑色的药汤顺着嘴角往下流,孙大娘用布巾一点点擦去,眼泪滴在布巾上洇出深色的斑,像朵暗色的花。

 

“会好的。”沈青梧握住孙大娘的手,妇人的掌心全是裂口,像久旱的土地,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慧能师父说过,柴胡能散表里之邪,生姜能驱寒,只要熬过今晚就没事了。我守着他,你去歇会儿,看你眼睛都红了。”

 

孙大娘摇摇头,执意要自己守着,声音带着哭腔:“我守着他,他爹不在了,我不能再让他有事。”沈青梧便把药壶留给她,让她每隔半个时辰喂一次药,又教她怎么用湿布给孩子降温。

 

夜幕降临时,小石头的烧果然退了些,不再说胡话,开始哼着要喝水,声音虽弱,却清晰。孙大娘喜极而泣,抱着孩子给沈青梧磕头,额头磕在地上“咚咚”响,被沈青梧连忙扶住,“大娘快起来,这是我该做的。”

 

宗将军听周勇讲了西坡的事,把沈青梧叫到跟前,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地图,羊皮做的,边缘都卷了边,像被揉过的纸,上面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弯弯曲曲的线条代表着河流和道路。“你看,从这里往南走,过了三道岭有个杏花村,村里的李老汉是我的旧识,早年在汴京做过我的马夫,为人忠厚,脸上有颗大黑痣,很好认。你们带着妇孺先去那里落脚,村里有口老井,井水甜得很,还有几间空置的土屋,是以前的猎户住的,能暂时安身。”

 

沈青梧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有山川、河流,还有用小字标注的“险”“平”“狭路”,突然明白将军早有打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

 

宗将军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的驿站,那里被画了个红圈,像只眼睛:“我带弟兄们去驿站佯装驻扎,引金兵来攻,他们吃了上次的亏,定想找回场子,不会善罢甘休。等你们走远了,我们就往东边撤,绕到金兵后面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将军!”沈青梧急得声音发颤,“您的伤还没好,不能再打仗了!要不我留下照顾您,让阿翠带他们去?阿翠机灵,能应付得来。”

 

宗将军笑着拍她的肩,掌心的力道却很轻,怕碰疼了她,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傻姑娘,打仗不是只靠拼杀,还要靠脑子。老夫这把年纪,拼力气是拼不过后生了,但论心计,那些金狗还嫩得很。”他把那把刻着“泽”字的匕首递给她,“带着这个,李老汉认得这记号,当年我给他的匕首上也有个‘泽’字,看到它就知道是自己人,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第二天天不亮,队伍就分了头。沈青梧牵着灵儿的手,走在往南的山道上,灵儿的小手热乎乎的,紧紧攥着她。身后传来驿站方向隐约的号角声,呜呜咽咽的,像在诉说着什么,又像在送别。她回头望去,只见晨曦中的云梦山像头沉睡的巨兽,山顶覆盖着淡淡的薄雾,像层轻纱,而他们,正带着火种穿过巨兽的脊背。

 

灵儿突然指着天上的流云喊:“姐姐你看,像不像宗爷爷的胡子?白白的,飘呀飘的。”沈青梧笑着点头,眼角却有些湿润,像沾了晨露。风穿过林梢,带来远处隐约的厮杀声,还有火药的味道,像淡淡的硫磺。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加快了脚步,药篓里的柴胡还带着晨露的湿气,混着野菊的清香,在这漫漫长路上,竟成了最安稳的味道。沈青梧知道,只要这药香还在,希望就在,像暗夜里不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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