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到耳房向楚儿要了银子再次回到坯房,见姑娘正站着欣赏她修好的坯体,上前说道:“姑娘,一会儿邢师傅要来,今日他需先熟悉窑炉,说不定明日可以烧窑,要不我做些瓷碗、茶盏、酒盅什么的,明日好让它们陪着姑娘做的精品一起入炉。”
苏沐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尽管她只想烧制精品,可精品制作起来费时又费心神,难以大量制作。一旦摊位开市,光摆几个精品略显单薄。再说逛摊位的大部分人都冲着日常的器具来的,多些普通的瓷器再好不过。
“好主意!你今日先多拉些素坯,等明日素坯晾好,我教你刻花,只要是苏家窑场烧制的青瓷,不管什么品类,都要有刻花。”
“多谢姑娘!我这就开始拉坯。”
顺子很开心,能学刻花是每个拉坯匠人梦寐以求之事,他竟然要实现;而那些跑去裴家的拉坯工匠恐怕再拉五六年的泥坯也没有机会学习。
看着顺子满血复活似的干起来,苏沐瑶更来了兴致。想起到各家窑场的瓷器铺了解学习的过程,还有参加鉴瓷雅集获得的灵感,不如现在就着手制作精品。
她坐回拉坯车前,寻思片刻,既然顺子做的是普通的起居器具,她不妨每一样再制作一款精品。
这样苏家的摊位在第一日便可给顾客留下既能满足日常需求,还能提供艺术与收藏价值并重的精品瓷器的印象,如此一来,便能迅速树立起良好的口碑。
想好后,苏沐瑶开始动手,手法娴熟地操控着拉坯车,一丝不苟地塑形。
……
当苏沐瑶刚刚做好第一个精品素坯,楚儿进来说邢师傅已到。
苏沐瑶轻轻将精品素坯从拉坯车上取下,摆放到一旁的木架上等待晾干。
楚儿已将放在一旁盛有清水的木盆端来,苏沐瑶将双手在水中洗了洗,待手上的陶泥洗干净后,又用楚儿递上的干布擦了擦手,脱下围裙。
“随我去看邢师傅。”
顺子不敢抬头,一边拉坯一边问:“姑娘,要不要我也跟着?”
“不必,仔细拉坯,小心又成一团泥。”
苏沐瑶说完,带着楚儿走出坯房。
姑娘的话如同有神力,果不其然顺子因分神手中的已成型的坯体瞬间倒塌。他自语道:“还得继续修炼!”
抬头瞧见木架上自己刚刚制作的素坯排成一排,又高兴道:“我做的素坯比姑娘的多。”
顺子站起来,走到晾坯架跟前,将自己做的素坯瞧一遍,再将姑娘刚刚做的一款瓷碗素坯也瞧一遍,才知差异。
“唉,我虽做得多,可坯体表面略显粗糙,还好厚度比较均匀,碗口也够规整;而姑娘做的不仅表面光滑,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这等功力实在令人佩服。”
顺子的目光又落在那款已晾了些时间的瓜楞纹温盏上:“什么时候我也能拉这类有瓜楞纹的器具?还是赶紧拉坯吧,瓷碗素坯已拉够,不如再做些茶盏?”
顺子再次回到拉坯车前,鼓励自己:“要相信你一定能将坯拉好,向姑娘看齐!”他调整了呼吸,集中精力,开始细致打磨手中的泥坯。
苏沐瑶从坯房出来后直奔休息室。
来到休息室的门外,并未见邢师傅的身影,倒是看到一位衣着艳丽的女子在那里指挥下人。
“把换洗的衣裳摆在床头,连个柜子都没有,条件真是差!你,把香炉放在书桌上,现在就把香燃起,把那屋子熏一熏,走进去一股子霉味儿。还有你,主君一日三餐需要的食材赶快搬到灶棚去。”
安排得差不多,女人开始发牢骚:“好好的家不住,偏偏要来这种地方给人家烧窑,也不知主君是怎么想的?”
从女人的话语判断她应是邢烈的夫人,苏沐瑶上前问好:“夫人好。”
女人转过身,看到一位长相俊美的姑娘,像似明白过来一般,语气中略带酸涩:“我终于明白为何主君要来苏家窑场烧窑,原来这里有位美娇娘。”
对方话语中带着些醋意,显然有所误会,苏沐瑶微微一笑,礼貌地回应:“邢师傅来苏家窑场前几乎把耀州各大窑场跑遍,难道都是因为各家窑场有美娇娘不成?”
女人被问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我就纳了闷儿,苏家不是出事了吗?苏家老爷和公子都被流放儋州,怎么还需要烧窑?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姑娘家跑到窑场做什么?”
没等苏沐瑶回答,邢烈从屋里出来,帮着解释道:“她是苏姑娘,苏家窑场的新东家,是她把我请来的。”
女人带着担忧靠近自家夫君,用近似撒娇的语气说:“主君该不会是因为苏家窑场的新东家够貌美才答应前来烧窑?”
“别胡说,忙完赶紧回去。”邢烈微笑着转而向苏沐瑶说,“让姑娘见笑,我家夫人是太在意我。”
苏沐瑶被夫妻二人逗乐,诚心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邢师傅之所以能答应来苏家窑场,是因为他开出的条件我都答应,与其他无关,还请夫人相信自己的夫君。等夫人对我了解得够多后,便知您今日的怀疑是子虚乌有。”
女人倒是性情中人,立刻改变态度,上前拉起苏沐瑶的手:“别称呼我‘夫人’,我娘家姓孟,闺名一个婵字,你我往后姐妹相称。”
开窑场接触得大多是男子,苏沐瑶缺的就是姐妹,一个若晴姐姐根本不够,多几个才好,她心甘情愿地唤声:“孟婵姐姐。”
“我还不知如何称呼你?”
“苏沐瑶。”
“沐瑶妹妹。”
“哎。”
邢烈上前说:“你们两个都认了姐妹,这下该放心了吧?”
其实孟婵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为了不给主君丢脸,回道:“看主君说的,我哪有不放心?”
“我向你保证只要不烧窑,便回去。”
“可是你说的,到时别食言。”
苏沐瑶笑着接过话题:“孟婵姐姐,你放心,邢师傅不回去,我会帮你赶他回去。”
孟婵笑道:“有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苏沐瑶接着问:“邢师傅,你对休息室的布置可满意?”
邢烈满意地点点头:“布置得很周到,尤其是茶具,一看就是出自老工匠之手,尽显苏家刻花气韵,值得收藏。如果我没猜错,这套茶具应是出自令尊之手,可惜啊,他被流放儋州,耀州窑的刻花技艺又不知会倒退多少年。”
苏沐瑶说:“邢师傅满意便好。令邢师傅失望,这套茶具并未出自我爹之手。”
“哦?不是令尊,谁又能有这等精湛的刻花技艺?”
“是我一年前的闲暇之作,放在家里也是闲置,拿来送给邢师傅也可物尽其用。”
邢烈惊喜不已:“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刻花技艺竟然赶上你的令尊?实乃耀州窑之幸。害我白白担心一场,一切老天自有安排,有了姑娘,恐怕耀州窑的刻花会更上一层楼。”
面对邢烈的一番夸赞,苏沐瑶根本高兴不起来,这几日的忙碌已令她意识到前路并不好走。
孟婵不以为然:“主君如此夸赞沐瑶妹妹,恐怕对她并不好。毕竟耀州地界的各大窑场都是男人在忙活,沐瑶妹妹一个姑娘家又如何能跟他们比?”
邢烈笑着批评自己的夫人:“你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们耀州窑只讲究技艺传承,从来不分男女,谁规定女子不能掌握上乘技艺?只不过历来以男子居多,才形成固有的成见。”
邢烈突然双手握拳,向苏沐瑶行礼。
苏沐瑶被吓坏,向后退出一步:“邢师傅这是做什么?”
邢烈诚恳地说:“邢烈拜托苏姑娘一定要将耀州窑的刻花技艺发扬光大!”
苏沐瑶愣住,重开窑场才有些眉目,就被人托付如此大的重任,她感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邢……邢师傅太过……,我一个姑娘家,重开窑场已……艰难,又如何将耀州窑的技艺发扬光大?”
“行了!别把沐瑶妹妹给吓着。”孟婵上前将夫君扶住,又对苏姑娘说,“沐瑶妹妹不要把他的话当回事。”
邢烈说:“我是认真的,若苏姑娘答应,我什么都不计较,什么条件都不提,不给工钱也可以,哪怕白白给你烧一辈子马蹄窑,邢某也心甘情愿。”
孟婵不满道:“又说胡话?还烧一辈子马蹄窑?那怎么行?”
苏沐瑶担心他们夫妻二人闹别扭,赶快说:“感谢邢师傅信任,您说的责任太重大,现下沐瑶还无法答应,只想着能把苏家窑场开起已然不错,至于发扬光大,等我父兄从儋州回来定会实现。”
邢烈此时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把苏姑娘给吓住,解释道:“也怪苏家出事后,我太过担心耀州窑的未来。我跑遍耀州各大窑场,没有一家的刻花技艺能超越苏家,就拿裴家来讲,虽也不错,可总觉得少了些韵味,只有苏家的刻花不仅形态美观,韵味也十足。看到姑娘的刻花,既有苏家的遗风,细微之处又与苏家以往的风格略有不同,才忍住拜托姑娘。不管姑娘答不答应,邢某往后在苏家窑场干定了,等你父兄回来也不准将我赶走。”
苏沐瑶笑道:“邢师傅烧窑的手艺在耀州也是屈指可数,我父兄岂能舍得放你走?”
孟婵观察了半晌,主君来此应该跟沐瑶妹妹没有关系;沐瑶妹妹一言一行也甚是谨慎,毫无轻浮之举。她也终于放心,跟着露出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