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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为民而政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5110字 发布时间:2025-08-03

毛明那句“人眼就是摄像头”的咆哮,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卯水桥西延线湿冷的空气里。陈恄带着人,真就三班倒,像钉子一样楔在了那段最陡、最乱、事故频发的坡道旁。警车当路障,横在违停高发区。效果,立竿见影——至少那些见缝插针的私家车,消停了不少。敢停?警车屁股后面拖车的钩子锃亮,真不是摆设了。


但路上的乱象,像烧不尽的野草,换个方向又冒出头。


高华民拄着拐,坐在警车副驾,相机镜头像狙击枪的瞄准镜,冷冷地扫视着路面。他看到了毛明看不到的细节。


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骑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正小心翼翼地沿着碎石土埂外侧(靠近机动车道这边)下坡。他骑得很慢,非常慢,身体绷得紧紧的,双手死死攥着车把。因为慢,那细小的前轮压在松散的碎石上,车头显得异常敏感,左一下右一下地轻微晃动,像喝醉了酒。学生努力控制着,身体也跟着不自觉地左右摇摆,仿佛随时会失去平衡摔倒。


“骑这么慢?”毛明也注意到了,皱着眉嘀咕了一句。他记得这小子,上次摔过一跤,手掌划破了。


“慢,才晃得厉害。”高华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没离开取景器,“自行车轮子小,低速时平衡性差。碎石路,轮子抓不住地,方向稍微动一点,车头就放大。骑快点,反倒稳。”


像是印证他的话,后面一个穿着工装、经验老道的汉子,骑着辆同样老旧的二八杠,从坡顶冲下来。他速度明显快得多,身体微微前倾,车轮碾过碎石带,虽然也颠簸,但车头晃动幅度小了很多,显得沉稳不少。汉子轻松地超过了那个慢悠悠的学生,很快消失在坡底。


毛明看着那学生依旧紧张兮兮、慢如蜗牛的背影,又看看那汉子远去的方向,腮帮子咬紧了。怕摔,所以骑慢。骑慢了,反而更晃,更危险!这他妈什么鬼道理!


隐患还不止这个。


一辆老旧的黑色二六自行车,载着个背书包的小女孩,正吃力地爬一段缓坡。骑车的是个干瘦老头,车后轮上装着那种老式的、铁片夹着橡胶块的钳形刹车。坡度不大,但老头蹬得很费劲,速度很慢。快到坡顶时,前面一辆三轮车因为避让坑洼慢了下来。老头下意识地捏了下后闸想减速。刹车的铁片摩擦轮圈,发出“吱——”一声刺耳又无力的呻吟,车速几乎没怎么降!老头吓了一跳,身体猛往前一冲,差点脱把!后座的小女孩惊叫一声,死死抱住了爷爷的腰。老头赶紧松开刹车,猛蹬几下,才险险稳住,脸都吓白了。


“钳形闸。”高华民放下相机,声音低沉,“平路凑合,有点坡度,尤其是下坡,捏到底也刹不住。劲儿太小。” 他想起了王根生。那辆遗落在泥水里的旧自行车,后轮上也是这种老掉牙的钳形刹车。在湿滑的下坡路上,面对那辆飞溅泥水的SUV,这玩意儿能顶什么用?恐怕捏断了手指,也阻止不了悲剧。


毛明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路烂,车破,人还因为恐惧而选择了更危险的骑行方式!这他娘的是个死循环!


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为了避开那些松散的碎石和潜在的摇晃,越来越多的自行车、三轮车,选择挤在机动车道相对平整的边缘行驶。而那条用废土和石灰夯出来的、仅半米宽的碎石土埂——“人行道”,在靠近几个居民聚集点的路段外侧,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停车场!


没有禁停牌,没有停车线。几辆小货车、面包车,就那么大咧咧地紧贴着土埂外侧停下。司机们熄了火,钻进路边的小饭馆或者杂货铺,留下冰冷的铁疙瘩,像肿瘤一样长在狭窄的路边。它们挤占了原本就有限的空间,硬生生在机动车道和“人行道”之间,又划出了一条更窄、更扭曲的缝隙。


一辆送快递的电三轮,为了赶时间,试图从这条被违停车辆挤压出来的缝隙中钻过去。缝隙太窄,三轮车斗几乎蹭着违停小货车的后视镜。就在这时,一辆急着送货的面包车,嫌前面的公交车太慢,方向盘猛地一打,没鸣笛,直接从公交车右侧(也就是紧贴着违停车辆和电三轮的缝隙)强行加速超车!


面包车司机视角严重受限,根本没看到缝隙里正艰难穿行的电三轮!电三轮车夫只听到旁边引擎轰鸣,惊骇地扭头,面包车巨大的车头已经近在咫尺!他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往左猛扭车把想避开!


左边是什么?是那辆违停的小货车冰冷的车门!

“哐当!”一声闷响!

电三轮的车把狠狠撞在小货车车门上!车夫连人带车被巨大的反作用力甩得向右侧倒去!三轮车斗里的快递包裹稀里哗啦滚了一地!而右侧,正是那辆刚刚完成超车、还没完全摆正方向的面包车后轮!


“吱嘎——!”

面包车司机听到异响,猛踩刹车!车轮在湿滑路面上拖出两道黑印,险险停住。后轮离摔倒的电三轮车夫,只有不到十公分!车夫瘫坐在泥水里,脸色惨白如纸,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车轮,浑身筛糠般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毛明和陈恄像两道黑色的闪电冲了过去。

“你他妈怎么开车的?!”面包车司机惊魂未定地跳下来,指着地上的车夫就吼。

“是你从右边超车!没打灯!没鸣笛!吓死我了!”车夫带着哭腔嘶喊。

“谁让你走这缝里的?!这能走车吗?!”

“不停这儿我能飞过去?!”


毛明没理会两人的争吵,他脸色铁青,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那辆违停的小货车,又扫过面包车右侧车身上新鲜的刮擦痕迹——那是强行挤过狭窄缝隙时蹭到违停车辆留下的。最后,他蹲下身,捡起电三轮车夫摔落在地上的、一个沾满泥水的快递包裹。包裹上印着“精密仪器,小心轻放”的字样,此刻已变了形。


没有摄像头。面包车司机咬死自己正常超车(虽然违规右侧超且未鸣笛)。电三轮车夫坚持自己是被突然出现的车吓到失控。违停的小货车司机早躲进店里装死。责任?又是一笔糊涂账!只有散落一地的快递,还有瘫坐在泥水里、差点被车轮碾过的车夫,无声地控诉着这条路的混乱与不公。


毛明站起身,手里那个变形的快递包裹沉甸甸的。他抬头,望向卯水桥西延线深处。坡还是那么陡,路还是那么破,碎石土埂边违停的车辆像丑陋的补丁。自行车在慢速的恐惧中摇晃,老旧的刹车在坡度面前形同虚设,右侧超车的司机在视野盲区里横冲直撞,违停的车辆挤压出致命的缝隙……


他用警车堵,用人盯,用最笨的办法撕开了一道口子。可这条从骨子里就烂掉的路,滋生的毒瘤,远比他想象的更顽固,更致命。每一寸路面,都像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等着吞噬下一个不幸的人。王根生的血,那小女孩头上的伤,张桂花怀里摔碎的农药瓶,还有眼前这瘫软的快递车夫……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毛明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进去,带着尘土、尾气、还有冰冷的绝望。他攥紧了那个变形的快递包裹,指关节捏得嘎嘣作响。杯水车薪?不,他感觉自己像在用一个漏水的破瓢,去舀一片汹涌的、污浊的、深不见底的泥潭。


毛明用警车堵,用人盯,像在卯水桥西延线这口沸腾的油锅里,硬生生泼进一瓢凉水。油星子暂时压下去了点,可锅底的火,越烧越旺。


陈恄带着人,三班倒,警服都快被车轮卷起的泥浆糊成了硬壳子。警车横在违停高发区,拖车钩子锃亮,暂时镇住了那些见缝插针的私家车。但路上的乱象,像打不死的蟑螂,换了副嘴脸又爬出来,更阴险,更致命。


高华民相机镜头的焦点,捕捉着新的杀机。这一次,不再是右侧盲区的钻缝,而是看似“光明正大”的左侧超车。


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吭哧吭哧地爬着一段缓坡。车斗里堆着高高的废旧纸板,摇摇晃晃。前面不远,就是西头村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一条更窄的土路斜插进主路。三轮车夫显然想左转进村,他既没有转向灯(车太破,早坏了),也没有回头看的习惯(后视镜?不存在的)。他只是本能地、极其缓慢地向道路中央靠了靠,准备转弯。


就在这慢如蜗牛、意图模糊的靠拢过程中!

“嘀——!!”

一声极其暴躁、带着强烈不满的汽车喇叭声,如同炸雷般在三轮车后方响起!几乎同时,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引擎发出不耐烦的嘶吼,没有丝毫减速,方向盘猛地向左一打!车身像一头发怒的蛮牛,紧贴着道路中心线(甚至略微压线),以远超三轮车的速度,从左侧强行超车!


面包车司机显然被这慢吞吞挡路的三轮激怒了。超车的瞬间,车身带起的劲风几乎将三轮车斗上松散的纸板掀飞!三轮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和巨大的车影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往右猛扭车把想避让!


右边是什么?是那条紧贴着陡坡边缘、碎石松散的“人行道”土埂!

“哐当!哗啦——!”

三轮车右前轮狠狠撞上土埂边缘凸起的石头!车斗瞬间失去平衡,连车带人,加上满车的废旧纸板,像被掀翻的垃圾山,轰然侧翻在路中央!车夫被甩出车外,一头撞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哼都没哼一声,直接不动了。纸板漫天飞舞,散落一地,瞬间堵塞了大半个车道!


“我操!”面包车司机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吓得猛踩刹车,轮胎在湿滑路面拖出长长的黑印,停在几十米外,脸白得像纸。


“救人!”毛明和陈恄几乎同时从警车里冲出来,扑向翻倒的三轮车和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车夫。毛明一把将车夫翻过来,手指迅速探向颈动脉。还好,还有微弱的搏动!但额头一个狰狞的口子正汩汩冒血,人已经昏迷。


“叫救护车!快!”陈恄对着对讲机狂吼,声音都劈了叉。他一边疏散试图围上来的村民,一边用警帽死死压住车夫头上的伤口,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蓝色的警徽。


毛明直起身,血红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匕首,死死钉在几十米外那个呆若木鸡的面包车司机身上。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几乎将他从驾驶室里提溜出来!


“你他妈眼瞎吗?!没看见他要左转?!左侧超车?!还他妈不鸣笛?!赶着投胎啊?!”毛明的唾沫星子喷了司机一脸。


司机被勒得直翻白眼,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按喇叭了!他……他磨磨唧唧挡路!我哪知道他突然往左靠是要转弯啊!他连个手势都没有!灯也不打!我……我以为他就是骑得慢……”


“你以为?!”毛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这条路限速多少?!你他妈超了多少?!他慢?!他慢你就该撞死他?!没监控是吧?!没监控你就敢无法无天?!老子告诉你!今天他要是死了!老子让你偿命!!”


面包车司机被毛明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和“偿命”两个字吓得浑身瘫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没有监控,责任认定会是一场漫长的扯皮。司机咬死自己鸣笛了,三轮车突然变向。车夫昏迷不醒,无法自辩。谁对谁错?又是一笔糊涂账!但躺在血泊里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混乱中,那辆肇事的银灰色面包车后面,又有几辆被堵住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一个开着小轿车的年轻男人,大概是急着送孩子上学,见前面事故堵死,竟然方向盘一打,油门一轰,试图从事故现场和对面车道之间那极其狭窄的缝隙里强行挤过去!


“操!拦住他!”陈恄正按着伤者的伤口,目眦欲裂地吼!


离得最近的一个西头村汉子,就是之前帮着夯人行道的其中一个,听到吼声,几乎是本能地往前冲了两步,想用身体去挡那辆疯狂的小轿车!


轿车司机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拦,吓得猛踩刹车!但距离太近,车速没完全降下来!

“砰!”

一声闷响!轿车的右前保险杠,狠狠撞在了那个拦路汉子的右腿上!


汉子“嗷”一声惨叫,抱着腿倒了下去!


“妈的!反了天了!”毛明彻底疯了!他松开面包车司机,像头发狂的雄狮扑向那辆肇事轿车!司机刚推开车门想下来,就被毛明一把薅住头发,狠狠掼在车门框上!脸都磕破了!


“警察打人啦!”司机杀猪般嚎叫起来。


“打你?!老子还想毙了你!”毛明眼珠子血红,掏出手铐,“哐当”一声就把司机的手腕铐在了方向盘上!“陈恄!给老子记下!危险驾驶!肇事逃逸未遂!故意伤害!给老子往死里告!”


现场彻底乱成了一锅滚烫的粥。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两个伤者躺在地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抱着腿哀嚎。肇事的两个司机,一个瘫软如泥,一个被铐在方向盘上嚎叫。漫天飞舞的废旧纸板,散落的快递(旁边那辆被堵住的快递车司机一脸欲哭无泪),被堵得水泄不通、疯狂鸣笛的车流,还有愤怒、惊恐、麻木交织的人群……


高华民拄着拐,站在混乱的边缘。相机还举着,但镜头微微颤抖。他拍下了面包车超车的瞬间,拍下了三轮车侧翻,拍下了毛明揪住面包车司机衣领的暴怒,也拍下了那个试图拦车被撞倒的汉子痛苦的脸。没有监控,这些照片,是混乱的碎片,是愤怒的注脚,是血淋淋的证据,却未必能拼凑出法律上完美的真相。


他缓缓放下相机,目光越过混乱的现场,落在卯水桥西延线深处。坡依旧陡峭,路依旧破败。那条用废土、石灰和村民汗水夯出来的碎石土埂,在混乱中显得那么卑微,那么可笑。它挡不住失控的车辆,挡不住飞溅的鲜血,更挡不住人心深处因为这条路而滋生的暴戾、侥幸和绝望。


毛明站在混乱的中心,警服上沾着血和泥,像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煞神。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乡亲,看着被铐住的司机,看着漫天飞舞的纸片,看着拥堵的车流和一张张麻木或愤怒的脸。


没有摄像头。规则在混乱和蛮横面前,脆弱得像张纸。他用最笨的办法,用血肉之躯,试图在这条绝路上竖起一道屏障。可换来的,是更多的血,更多的混乱,更多的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阴沉沉压下来的天幕,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般的低吼。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疲惫和悲愤。


这条路,到底还要吞下多少血泪,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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