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驶过跨河大桥时，暮色正将河面染成一块融化的金子。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帆布包里的画册随着车身颠簸轻轻晃动，像揣着只不安分的蝴蝶。指尖反复摩挲着缺页处的便签纸，上面 “如果” 两个字被我写了又划，留下深浅不一的印痕。
七年前的暴雨夜，这张便签原本贴在画册最后一页 —— 那页画着三只手拉手的蜻蜓。当时我在上面写：“如果林宇表白，我就告诉他我也喜欢他；如果陈默再递来照片，我就说谢谢；如果十年之约真的到来，我们一定要完整地补画这一页。” 如今再看，那些 “如果” 像串未拆的风铃，在时光里晃出细碎的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发来的定位，就在老柳树下。点开图片的瞬间，心脏猛地一跳：照片里的林宇正蹲在柳树根前，手指抚过我们当年刻下的名字缩写，夕阳在他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而树杈上，不知何时挂了只玻璃蜻蜓 —— 翅膀完整，在光里闪着虹彩。
“那是我找修复师补的。” 林宇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后面跟了个脸红的表情，“去年在古玩市场淘到的同款玻璃料，花了三个月才配到一样的翅膀。”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惊醒了我的怔忡。下车时，晚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混着岸边芦苇的清香，和记忆里十七岁的夏天分毫不差。沿着河堤往前走，鞋底踩过碎石的声音格外清晰，像在为这场迟来的赴约打着节拍。
远远就看见那棵老柳树。七年未见，它的枝条更繁茂了，垂到水面的绿丝绦间，停着几只蓝蜻蜓，翅膀在暮色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林宇背对着我站在浅滩，西装裤卷到膝盖，赤着脚踩在水里，像高中时那样伸手去够停在芦苇上的蜻蜓，动作里带着少年人的雀跃。
陈默坐在柳树下的石头上，相机架在膝盖上，镜头对准河面。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在暮色里亮了亮，像落了颗星星。“来了。” 他举起相机按下快门，“刚拍了张晚霞，很像你高中画的那张。”
我在他身边坐下，帆布包放在两人中间，拉链没拉严，露出画册的一角。林宇提着湿漉漉的裤脚跑过来，手里举着只红蜻蜓，翅膀在他掌心扑腾：“你看，这只比当年那只还漂亮！” 水珠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落在画册封面的蜻蜓图案上，晕开小小的圈。
“小心别摔了。” 我伸手去接，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 是常年握画笔磨出的，和高中时握篮球的茧子位置不同，却同样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蜻蜓突然振翅飞走，掠过水面时带起一串涟漪，林宇望着它远去的方向笑：“还是这么野，跟当年一样抓不住。”
陈默在这时打开相机屏幕：“其实抓住了。” 照片里，我和林宇伸手接蜻蜓的瞬间被定格，背景里的晚霞正从橘红褪成粉紫，两只蜻蜓停在我们头顶的柳枝上，像在偷看。
我们在柳树下坐了很久，没人提七年间的空白，却默契地说起高中的琐事。林宇讲他第一次逃课被抓时，如何把责任推给 “苏晚说河边有新品种蜻蜓”；陈默说他相机里存着三百多张我的侧脸，却只敢洗出最模糊的那张给我；我摸着画册缺页处的便签，说其实每只蜻蜓翅膀上的字母，他们早就发现了，只是都假装没看见。
“这个给你。” 林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半张画纸 —— 正是当年丢失的最后一页的另一半，上面画着我和陈默的蜻蜓翅膀，“去年翻旧物时在字典里找到的，夹在《建筑史》的第 156 页，正好讲古罗马柱式的那天，我们在河边说要建带窗台的房子。”
陈默也从相机包拿出个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的同学录 —— 正是我当年塞进邮筒又取回的那本。“在张老师办公室发现的，他一直替你收着。”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他补画的三只蜻蜓，翅膀连在一起，“老师说，有些信不需要邮寄，放在心里更安全。”
暮色渐浓时，林宇突然站起来，往河对岸指：“看，那边新建的图书馆，我设计的，特意留了朝这边的大窗台。” 灯光次第亮起的瞬间，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我们三个的影子，像被印在了时光的幕布上。
我翻开画册，将林宇的半张画纸拼在缺页处，陈默拿出随身携带的画笔，我们三个头挨着头，补画完了最后一只蜻蜓的翅膀。晚风掀起画纸的边角，像蜻蜓振翅的声音，我突然明白张老师说的 “有些羁绊会比生命长”—— 原来那些被暴雨冲散的约定，早就藏在彼此的时光里，等着某天重新拼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