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
与钱卫东的交锋，像是用拳头击打一块包裹着厚厚棉花的铁板。
看似无果，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棉絮之下的冰冷坚硬。
钱卫东，这个分管殡葬的副局长，他与天豪集团的关系，绝非简单的监管与被监管。
他，就是那张巨大黑幕在民政局内部的守门人。
灰暗的天光，透过玻璃，将办公室映照得一片晦暗。
墙上那面李秀娥送来的锦旗，“青天有眼惩蛀虫，低保救命暖人心”的金色大字，在昏暗中依旧隐约可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再次轻轻敲响，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恭敬。
“进。”陈默睁开眼。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保养得宜，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水亮。
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职业化的谦恭笑容，眼神却锐利而精明，迅速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陈默脸上。
“陈局长，您好！冒昧打扰！”
来人微微躬身，声音洪亮而热情，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恭维。
“鄙人吴天豪，忝为县殡仪馆馆长，受天豪生命服务有限公司委派，负责咱们县殡仪馆的日常运营管理工作。”
他递上一张设计考究的名片，散发着淡淡檀香，上面烫金的“天豪生命服务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头衔格外醒目。
天豪集团的人，终于主动露面了。
陈默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名片：“吴馆长，请坐。”
吴天豪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陈局长新掌民政，锐意改革，在低保领域整肃吏治、还利于民，成效卓著，声名远播！”
“我们天豪公司上下，对陈局长的魄力和担当，那是钦佩不已啊！”
他话语圆滑，将姿态放得很低，但那股骨子里透出的倨傲，却如同名贵西装上的香水味，挥之不去。
“吴馆长过誉了。职责所在。”陈默语气平淡。
“哪里哪里！陈局长太谦虚了！”
吴天豪顺势在陈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只坐了半边屁股，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
“今天冒昧前来，主要是想邀请陈局长在百忙之中，拨冗莅临我们殡仪馆视察指导工作。”
“您新官上任，对我们殡葬服务这一块的核心业务，总得有个直观的了解，对吧？我们也好当面向您汇报工作，聆听指示！”
他笑容满面，话语诚恳，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邀请。
“视察指导？”陈默看着吴天豪那张热情洋溢的脸，心中冷笑。
这是试探，也是示威！
想让他亲眼看看天豪集团打造的“铁桶江山”？还是想借机展示所谓的“规范管理”和“优质服务”，堵住他的嘴？
“陈局长放心，咱们殡仪馆虽然是特殊场所，但环境绝对是庄重、整洁、现代的！绝不会有任何不适。”
“而且，我们最近在节地生态安葬方面做了很多探索，建了一个非常雅致的花坛葬区，环境清幽，寓意深远，很值得一看！”
他顿了顿，话锋微不可察地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暗示：“只要局里支持，咱们殡仪馆的工作，一切都好说。”
“天豪集团在省市都有很强的资源，张副书记也一直非常关心我们殡仪馆的发展…”
张宏远，前任民政局长，现任县纪委副书记。他与天豪集团果然有勾连！
吴天豪此刻抛出这个名字，是提醒？是威胁？还是暗示其背后盘根错节的保护伞？
陈默看着吴天豪，仿佛没听出那弦外之音：“张副书记关心殡葬事业，是好事。殡仪馆，我确实该去看看。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近期局里事务繁忙，等我安排出时间再说吧。”
“那是那是！理解理解！”吴天豪脸上笑容不变，仿佛陈默的推脱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并没有强求，反而顺势从随身携带的印着天豪集团ＬＯＧＯ的精致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同样印着烫金ＬＯＧＯ的硬壳礼盒，轻轻放在陈默的办公桌上。
那礼盒不大，但包装之考究，如同奢侈品。
深沉的暗紫色绒面，烫金的“天豪生命”字样，散发着一种低调而奢靡的气息。
“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吴天豪笑容可掬，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是我们集团定制的一点小纪念品，还有…一些方便陈局长了解行业动态的内部资料。您工作繁忙，闲暇时翻翻，或许能解解乏。”
他说话间，手指状似无意地在礼盒边缘轻轻拂过，指尖微微发颤。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份“纪念品”上。那考究的包装，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个精心伪装的潘多拉魔盒，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什么纪念品，什么内部资料，恐怕是糖衣炮弹，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一旦收下，就等于被拖下了水，被绑上了天豪集团这艘驶向黑暗深渊的贼船。
“吴馆长客气了。”陈默的声音冷了下来，“纪念品就不必了。内部资料，如果是工作所需，请通过正规渠道报局办公室备案流转。这些东西，”
他伸出手指，轻轻将那精美的礼盒推回到吴天豪面前的桌沿，动作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请拿回去。”
吴天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露出一丝错愕和难以掩饰的阴鸷。他
显然没料到陈默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
这不仅仅是拒绝一份礼物，更是对他背后天豪集团，乃至张宏远副书记的赤裸裸藐视。
吴天豪盯着被推回眼前的礼盒，又抬眼看向陈默那张平静却坚毅的脸。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最终，那职业化的笑容变戏法般又重新堆砌起来。
只是那笑容里，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客套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毒。
“呵呵…陈局长…果然是…两袖清风，原则性强啊！”吴天豪干笑两声，伸手将礼盒重新收回公文包，动作有些僵硬。
“佩服！实在是佩服！那…视察的事，就等您方便了。我们随时恭候大驾！”
他站起身，再次微微躬身，只是那弯腰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刻意恭敬。
“不送。”陈默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
吴天豪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办公室门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带着毒药而来的身影。
陈默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桌面上。
拒绝，只是开始。
吴天豪的“邀请”和“礼物”，如同战书。
天豪集团这只盘踞在死亡产业上的庞然巨兽，终于向他，向整个民政系统，亮出了獠牙。
而张宏远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其间。
陈默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比窗外的雨幕更加冰冷，也更加坚定。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老赵的号码，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
“老赵，通知小孙，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殡仪馆，参观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