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忙音在死寂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苏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上,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瓷砖缝隙钻进四肢百骸。那无声电话里转瞬即逝的呼吸声,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的神经末梢。不是错觉,绝不是。有人来过,翻动过,并且正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她:我在看着你。
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冲到店门口,颤抖着手指反复检查门锁——插销插得死死的,门链也挂得好好的。但这并不能带来丝毫安全感。窗户?她猛地回头扫视临街的橱窗,厚重的窗帘拉着,但谁能保证窗帘缝隙后没有一双眼睛?
她像受惊的兔子,神经质地检查了店铺的每一个角落,货架后面,收银台下,甚至狭窄的洗手间。空无一人。然而,门内侧那撮来历不明的湿泥和几根粗糙纤维,还有笔筒里被轻微打乱的钩针顺序,都像无声的嘲笑,宣告着入侵者的存在。她的“茧房”,她赖以生存的温暖堡垒,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灌进了外面的冷雨和恶意。
苏晚一夜无眠。雨声成了单调的鼓点,敲打着她的恐惧。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风声拍打窗框、远处模糊的车鸣——都让她惊坐而起,心脏狂跳。叶晴坠亡的新闻画面、物证袋里染污的手链、那通无声的电话,还有陈默无处不在的“关心”,在她脑中疯狂旋转、交织,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她蜷缩在休息间的小床上,紧紧抱住膝盖,仿佛这样能抵御那无形的寒意和窥视。
天光微亮时,雨势终于转成了蒙蒙细雨。城市在灰白的光线中苏醒,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苏晚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强迫自己起身。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转移注意力,否则恐惧会将她彻底吞噬。她想起叶晴留在店里的那箱杂物。昨天警察来之前,她刚整理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硬纸箱,放在储物架最下层,贴着“叶晴补件”的标签。里面是几件需要修补的旧衣物——一件袖口磨损的针织开衫,一条需要换拉链的半身裙,还有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叶晴总是这样,念旧,舍不得扔东西,又懒得自己动手,就一股脑塞给她。苏晚拿起那件针织开衫,指尖抚过柔软的羊毛,叶晴穿着它时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此刻却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悲凉。
她一件件仔细检查着衣物,动作近乎机械。悲伤和恐惧交织,让她有些麻木。牛仔裤的口袋是空的,半身裙的内衬也没有异样。最后,她拿起那件针织开衫。习惯性地,她摸了摸内袋——通常这里会放些小东西。指尖触到了一小块方形的、硬硬的物体。
不是硬币,也不是钥匙。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地将手指探进去,夹出了那个东西。
是一本薄薄的口袋书。封面已经磨损,边角卷起,书名是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叶晴喜欢看书?苏晚印象里她总是活力四射,静下来的时候不多。她下意识地翻开书页。纸张泛黄,散发着一股旧书店特有的霉尘味。书页间,夹着一片小小的、干枯的雏菊书签。
就在她准备合上书时,一张照片从书页中无声地滑落出来,飘然落在她铺着羊毛毡的工作台上。
苏晚的目光瞬间被钉住了。
那是一张老照片,比口袋书本身更加陈旧。四角微微发黄,画面有些模糊,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颗粒感。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站在一座看起来像是工厂大门或者仓库入口的地方,背景是斑驳的水泥墙和锈迹斑斑的铁门。
左边的男人身形高大,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工装,面容模糊,只能看到侧脸和宽阔的肩膀。中间是一个年轻女子,留着齐耳短发,笑容温婉,眉眼间……苏晚的心猛地一颤!那眉眼轮廓,竟与叶晴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中带着一丝倔强。
而站在右边的那个人……
苏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年轻,英俊,穿着质地良好的白衬衫和笔挺的裤子,与旁边两人的工装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近乎完美的笑容,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姿态从容自信。
那是陈默。
年轻了至少二十岁,但苏晚绝不会认错。那双眼睛,那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带着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属于陈默的烙印。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陈默怎么会出现在一张和叶晴如此相似的女子一起的老照片里?他们是什么关系?那个高大的男人又是谁?
苏晚颤抖着手指,翻过照片背面。
一行褪了色的蓝色圆珠笔字迹,潦草地写着:
**西郊老厂区,3号库后**
**1978.7.15**
西郊老厂区?1978年?那几乎是苏晚出生前很久的事情了!这个日期,这个地点,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然插进了她混乱的思绪中。叶晴生前的恐惧,“有人不想放过过去的事”……难道指的就是这个?这张照片是她找出来的?她知道了什么?
就在这时,尖锐的手机铃声再次炸响!苏晚吓得差点把照片扔出去。是她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陈默”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接通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喂,爸。”
“晚晚,声音怎么这么哑?没睡好?”陈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关切,此刻却像细密的针,扎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我看了新闻,嘉和公寓那件事……听说你认识那个坠楼的女孩子?警察还找你了?”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了!这么快!是谁告诉他的?警察?还是……别的什么人?
“嗯,认识,但不熟。她是我店里的顾客。”苏晚尽量轻描淡写,“警察来问手链的事,我帮他们确认了一下。”
“手链?”陈默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什么手链?跟她坠楼有关?”
“是她的一条手链,在我店里做的,掉在车祸现场了。警察觉得奇怪,来问问。”苏晚含糊其辞,不想透露更多。
“车祸现场?这么复杂?”陈默沉吟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而充满保护欲,“晚晚,这种事太晦气,也太危险了!谁知道牵扯到什么?你一个女孩子,离这些越远越好!警察再找你,让他们直接联系我的律师!你别掺和!”
“爸,我……”
“听话!”陈默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已经让王秘书过去了,接你回家住几天。店里先关一阵,避避风头。外面现在乱得很,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不用了爸!”苏晚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利,“我没事!店里还有订单……”
“订单重要还是你的安全重要?”陈默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晚晚,别任性。我是为你好。想想你妈妈……她当年就是……”他的话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充满不祥暗示的空白。这是陈默惯用的手段,用苏晚早逝的母亲来施加情感压力,让她屈服于他的“保护”。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母亲……那个在她记忆中模糊不清、只留下“意外身亡”几个冰冷字眼的女人。陈默总是这样,在她试图反抗时,就搬出母亲,让她在愧疚和不安中妥协。
“王秘书半小时后到。”陈默的语气不容商量,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却更像一道冰冷的命令,“收拾点必需品,其他的家里都有。听话,爸爸是怕你出事。”
电话挂断。苏晚无力地垂下手臂,手机滑落在羊毛毡上。照片上年轻的陈默,笑容温和地看着她,与现实里电话中那不容抗拒的控制力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诞感。西郊老厂区,1978.7.15……叶晴的恐惧,自己的恐惧……王秘书马上就到……
“茧房”不再安全。陈默的“家”,那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对她而言,是更大、更精致的牢笼。一旦进去,她就彻底失去了探寻这张照片背后秘密的可能,甚至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叶晴死亡的真相!
不行!不能跟他走!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恐惧的迷雾——逃!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离开这里,离开陈默的视线,去西郊老厂区,去那个1978年的地址,找到真相!否则,下一个躺在冰冷雨水里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就在这时,店门上的铃铛响了。苏晚悚然一惊,以为是王秘书提前到了。她手忙脚乱地将照片塞回那本《永别了武器》里,连带着雏菊书签,胡乱地把书塞进自己随身的帆布包最底层,又将开衫和其他衣物快速塞回纸箱,推到架子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转身面向门口。
进来的不是王秘书,而是周姨。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脸上堆着关切的笑:“晚晚啊,看你脸色差的!吓坏了吧?来,周姨给你煮了碗馄饨,压压惊!这都什么事儿啊,真是……”
苏晚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但恐惧感并未退去。她勉强挤出笑容:“谢谢周姨,您太客气了。”
“客气啥!快趁热吃!”周姨把碗放在工作台上,絮叨着,“唉,你说那姑娘,年纪轻轻的……对了,刚才我好像看见有警察的车又停在街口了,是不是又来找你啊?”
警察?林远?苏晚的心又提了起来。
周姨没待多久,嘱咐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那碗馄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苏晚毫无胃口。警察在街口?王秘书马上就到?时间紧迫!
她迅速行动起来。不能再犹豫了。她从收银台抽屉里拿出所有的现金,不多,但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又胡乱抓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塞进帆布包。充电宝、身份证、一点应急药品……她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慌乱。最后,她看了一眼工作台上那卷未完成的浅紫色马海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也塞了进去——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茧语”的温暖念想。
就在她拉好帆布包拉链,准备走向后门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放《永别了武器》那本书的桌面。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那片夹在书页里的、干枯的雏菊书签,此刻并没有被带走。它被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就在她刚才检查衣物的羊毛毡上。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那片原本完整、只是有些褪色干枯的雏菊书签,此刻被残忍地**绞碎了**!
花瓣和茎叶被某种力量生生撕扯、绞拧成一团破烂不堪的残渣,失去了所有花朵的形状,只留下一堆枯黄扭曲的碎片,散落在羊毛毡上。像被恶意碾死的昆虫,无声地控诉着暴行。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店里依旧只有她一人。但就在刚才周姨送馄饨进来又出去的短短几分钟里,有人再次潜入了!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完成了这充满恶意的“杰作”!
无声电话是警告。
泥土和移动钩针是标记。
而这被绞碎的雏菊书签……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是对叶晴遗物的亵渎,更是对她苏晚的嘲弄和宣战:你逃不掉!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反抗的下场,就是被碾碎!
“啊……”一声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呜咽从苏晚喉咙里溢出。她捂住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店门外,似乎传来了汽车平稳停靠的声音。
是王秘书!
警察可能也在附近!
而那个无形的恶魔,就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或者刚刚离开,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
苏晚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决绝。不能再等了!她抓起帆布包,像被恶鬼追赶一样,踉跄着冲向店铺后门。那里通向一条堆满杂物、阴暗潮湿的小巷。她颤抖着打开后门的锁,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温暖灯光下的“茧语”,那片被绞碎的雏菊残骸在灯光下触目惊心。然后,她一头扎进了外面灰蒙蒙的雨雾和未知的黑暗之中。
逃亡,开始了。带着一张指向尘封罪恶的旧照片,带着被绞碎的书签带来的刺骨寒意,也带着身后如影随形的、来自陈默和未知凶手的双重窒息追捕。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