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巷子里陈年垃圾的腐臭味,瞬间包裹了苏晚。她踉跄着冲出后门,帆布包沉重地撞在腰间。巷子狭窄、幽暗,两侧是店铺后墙和堆叠的破旧纸箱、废弃建材,头顶是杂乱交织的电线,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雨水顺着墙壁流淌,在地面汇成浑浊的细流。
身后,隔着墙壁,似乎隐约传来了“茧语”前门开关的声响,以及王秘书那带着职业性刻板腔调的询问:“苏小姐?” 声音透过雨幕,显得遥远而不真切,却像鞭子一样抽在苏晚背上。
跑!不能停!
她顾不上辨别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湿滑的巷子深处奔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让她瑟瑟发抖,但肾上腺素带来的灼热感支撑着她。帆布包里的照片、被绞碎的雏菊书签带来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推力,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她不敢回头,总觉得阴影里随时会伸出一只手,或者那个无声电话里的呼吸者,就贴在她身后。
巷子七拐八绕,如同城市的迷宫肠道。她凭着模糊的方向感,尽量朝着远离主干道的西边跑。路上遇到几个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苏晚都低头避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靶子,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可能是陈默的眼线,或是那个绞碎书签的恶魔。
不知跑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双腿像灌了铅。她终于在一个堆满废弃油桶的岔路口停下,背靠着冰冷湿滑的铁皮,大口喘息。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她抹了把脸,警惕地探出头观察。这里似乎是某个小型汽修厂的后巷,相对僻静。暂时安全。
恐惧稍退,理智艰难回笼。西郊老厂区……照片背面的地址像一盏微弱的灯塔。她必须去那里!那是叶晴用生命换来的线索,也可能是她摆脱陈默和未知威胁的唯一机会。
她不敢用手机叫车,那等于直接暴露行踪。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公共交通,还得是现金支付。她辨认了一下方位,朝着记忆中最近的公交枢纽方向走去,尽量选择小路和屋檐下,将帽衫的帽子拉得极低,遮住大半张脸。
***
同一时间,市局刑警队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熬夜的疲惫气息。白板上贴着叶晴坠楼案和凌晨车祸案的照片、现场图,以及物证袋里那条彩色手链的特写。一条红色的线将两起案件连在一起,旁边打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林远站在白板前,眉头紧锁。他刚放下法医的初步报告电话。
“叶晴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他转向旁边的年轻同事小吴,“死因确认为高处坠落导致的多脏器破裂,致命伤在头部。死亡时间大致在凌晨1:45到2:15之间。体表无明显抵抗伤,但……”他顿了顿,指着白板上手链的照片,“重点在这里。法医仔细检查了叶晴的手腕,没有发现佩戴手链留下的明显压痕或摩擦痕。这意味着什么?”
小吴反应很快:“意味着她坠楼时,很可能没戴这条手链?或者戴的时间很短,不足以留下痕迹?”
“没错。”林远点头,“结合这条手链出现在几乎同时发生的车祸现场,这绝不是巧合。它很可能是在叶晴坠楼前或坠楼过程中被取走的。谁取的?为什么取?又为什么会在车祸现场?”
“苏晚确认这条手链是叶晴几乎不离身的。”小吴翻看着询问记录,“她说叶晴把它当护身符。这么重要的东西,叶晴自己摘下来的可能性很低。”
“所以,极有可能是外力强行取走,或者是在某种冲突中脱落并被拾取。”林远的手指敲击着桌面,“重点查叶晴坠楼前几小时的行踪,特别是她离开苏晚的织物店之后去了哪里,见了谁。还有,那起车祸的司机身份和背景,查清楚没有?”
“司机叫赵大强,本地人,无业,有盗窃和打架的前科。送医后因伤势过重,今早宣告死亡。在他车里发现少量现金和一个摔坏的手机,技术科正在尝试恢复数据。另外,”小吴拿出一份报告,“现场勘察组在车祸现场散落的物品里,除了手链,还发现了几根特殊的纤维,颜色深蓝,质地粗糙,像是某种工业劳保手套上的。”
“工业手套纤维?”林远眼神一凝,“和手链出现在一起?车祸现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是肇事司机或者他车上人员的?还是……从别处带来的?”他立刻联想到苏晚提到的店内被入侵的痕迹——门内侧的湿泥和粗糙纤维。“小吴,联系技术科,让他们把苏晚店里发现的泥土样本和那几根纤维,跟车祸现场的泥土和这些工业纤维做对比!要快!”
就在这时,林远的座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微沉:“……知道了,谢谢。” 他放下电话,对小吴说:“刚接到西城分局的电话,他们接到一个叫陈默的商人报警,声称他的养女苏晚,就是‘茧语’织物店的店主,今天上午失联了,怀疑遭遇不测或被卷入案件。陈默情绪激动,要求警方立刻立案找人。”
“苏晚失联了?”小吴惊讶,“她昨天还好好的……”
“昨天她被吓得不轻。”林远回想起苏晚看到手链时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恐惧,“而且她提到了叶晴死前说过‘有人不想放过过去’的话。加上店里被闯入的痕迹……她很可能感觉到了危险,自己跑了。” 他拿起外套,“走,去一趟陈默那儿。这位‘关心则乱’的养父,或许能给我们提供点别的线索。” 他特意加重了“关心则乱”几个字,眼神锐利。
***
城市另一端,陈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雨景,将这座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空间也笼罩在阴郁之中。
陈默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他刚刚结束了与警方的通话,脸上的温和面具早已碎裂,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废物!”他猛地转身,对着垂手站在办公桌前的王秘书低吼,声音压抑着风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眼皮底下跑了?!你告诉我,她是怎么从那个破店里消失的?!”
王秘书额头渗出冷汗,姿态恭敬却掩不住紧张:“陈总,我到店里的时候,店门是锁着的,敲门无人应答。我以为苏小姐在休息间没听见,就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店里没人,后门是从里面打开的,锁着,但门链没挂。我检查了休息间,她的包和几件衣服不见了,收银台的现金也被拿走了……她应该是自己从后门走的。”
“自己走的?”陈默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她哪来的胆子?她敢?!” 他踱步到办公桌前,手指用力敲击着桌面,“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那张照片……叶晴那个死丫头,果然留了东西在她那儿!” 他几乎可以肯定。苏晚的反常逃离,只可能因为这个。这脱离掌控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陈总,警方那边……”
“警方?”陈默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爱查就让他们查!按我说的做:第一,立刻动用所有资源,给我找到她!重点是西边,特别是西郊老厂区那片!她拿着那张照片,一定会去那里!第二,给我查清楚,除了警察,还有谁在盯着她,盯着那家店!昨晚闯入店铺、打无声电话、绞碎书签的,是谁的人?或者……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老朋友’?”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忌惮。
“是!”王秘书立刻应道。
“第三,”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残酷的意味,“找到她之后,如果她不听话……必要时,可以用点‘特殊手段’让她安静下来。记住,我要活的。但她的嘴,必须闭上。明白吗?”
“明白!”王秘书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
“去吧。”陈默挥挥手,重新转向窗外。雨幕中的城市,在他眼中仿佛一个巨大的棋盘。苏晚,曾经是他精心摆放、自以为绝对掌控的一枚棋子,如今却挣脱了束缚,妄图跳出棋盘。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一丝隐隐的不安。那张照片,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绝不能再被翻出来!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的号码。响了几声后,对方接通,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沉默的电流声。
“是我。”陈默的声音冰冷,“兔子跑了,带着诱饵。目标地点,西郊老厂区。找到她,拿回东西。必要时,清理干净。”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心点,可能还有别的‘猎人’在盯着。我不希望看到节外生枝。”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几秒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像是某种金属器械被轻轻拨动。随即,电话被挂断。
陈默放下手机,眼神阴郁地注视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苏晚……你逃不掉的。这个游戏,从来都由我说了算。
***
一路的颠簸与躲藏,换乘了两趟公交车,又步行了很长一段泥泞的郊区小路,当苏晚终于站在西郊老厂区的边缘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雨虽然停了,但厚重的乌云低垂,空气湿冷刺骨。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凉废墟。巨大的、早已停产的厂房如同钢铁巨兽的骨架,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剪影。墙壁斑驳,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纵横交错的管道锈迹斑斑,有的断裂垂下,有的扭曲变形。地面上杂草丛生,掩埋着碎裂的水泥块和废弃的机器零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湿土混合的腐败气息,死寂得可怕。只有风穿过空旷的厂房和断裂的管道时,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声,如同亡魂的低语。
照片上的地址——西郊老厂区,3号库后。苏晚从帆布包深处掏出那本《永别了武器》,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再次确认了背面的字迹。1978.7.15。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沧海桑田,这里早已面目全非。
哪里是3号库?她茫然四顾。厂区入口处一块锈蚀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指示牌斜插在杂草里,勉强能辨认出“原料区”、“生产区”、“仓储区”等模糊的字样。她凭着感觉,朝着看起来像是仓库区域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路异常难行。厚厚的杂草掩盖着坑洼和碎石,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废弃的金属绊脚索般横亘,冰冷的锈水沾湿了她的裤脚。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废弃厂房的空洞门窗像无数张开的巨口,仿佛随时要将她吞噬。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次远处传来的不明金属撞击声,都让她心惊肉跳,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她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手心里全是冷汗。那个绞碎书签的恶魔,陈默的人,还有林远代表的警方……他们是否已经追到了这里?
“3号库……3号库……”她一边艰难跋涉,一边低声念叨,声音在空旷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微弱,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她经过一排排巨大的仓库,门牌要么彻底消失,要么锈蚀得无法辨认。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这样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这时,她脚下被一个硬物绊了一下,踉跄几步才站稳。低头看去,是一块半埋在泥土里的水泥牌匾碎片。她蹲下身,用手抹去上面的污泥和苔藓。借着手机光,她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刻字:
“……仓……3……”
心脏猛地一跳!是仓库编号牌!虽然残缺,但那个“3”字清晰可辨!她立刻抬头看向眼前这座巨大的仓库。它比周围的更显破败,一侧的墙壁甚至有大面积的坍塌,露出了里面幽深的黑暗。
3号库!找到了!
苏晚强压住激动,绕到仓库的侧面。照片拍摄的是“3号库后”。后面会有什么?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及膝的杂草和瓦砾,绕到了仓库的后方。
这里更加荒僻,背靠着一段长满苔藓和爬山虎的高高围墙。仓库的后墙相对完整,但也布满了裂缝和涂鸦。空气更加阴冷潮湿,腐败的气息也更浓重。
她举着手机,微弱的光束在斑驳的墙壁上扫过。蛛网、青苔、模糊不清的标语……突然,光束定格在靠近墙角的一片区域。
那里的墙壁颜色似乎比周围深一些,像是被烟熏火燎过,或者……泼溅过什么液体?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在那片深色区域上,有人用尖锐的物体,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充满怨毒的字迹。字迹很深,历经风雨侵蚀依然清晰可辨,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血债血偿**
**1978.7.15**
**陈……**
最后一个字,被一道巨大的、锈蚀的管道彻底遮挡住了,只留下一个残缺的偏旁,隐约像是个“阝”字旁。
“血债血偿……1978.7.15……”苏晚失声念出,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日期!和照片背面的日期完全吻合!
“陈……”那个被管道挡住的姓氏……陈默?!
照片上年轻的陈默,温文尔雅的笑容。
眼前墙壁上这充满血与恨的刻字——“血债血偿”!
还有叶晴那酷似照片中女子的眉眼……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这根名为“1978.7.15”的线,瞬间串起!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真相轮廓,在苏晚脑中轰然炸开!
她手中的照片,仿佛瞬间变得滚烫,又沉重如铅。她颤抖着,几乎拿捏不住。手机的光束也因为她的颤抖而晃动,光影在“血债血偿”那几个狰狞的字迹上跳跃,如同无声的控诉。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树枝断裂声,从不远处那片坍塌的墙体阴影里传来!
苏晚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猛地熄灭手机屏幕的光,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倏地缩进旁边一堆扭曲的废弃管道后面,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是谁?!
是那个绞碎书签的恶魔?
是陈默派来的人?
还是……当年刻下这血字的亡魂?
死寂重新笼罩了废墟。只有她如雷的心跳和风吹过破洞的呜咽。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似乎正穿透层层叠叠的阴影,精准地锁定了她藏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