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营火映残甲
书名:青梧劫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3488字 发布时间:2025-08-04

《青梧劫》

第十章 营火映残甲

宗将军的营地扎在山坳里,几十顶灰布帐篷像落了一地的灰褐色蘑菇,帐篷帆布上打满了补丁,有的地方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帐篷间的空地上堆着劈好的柴火,木柴的断口泛着新鲜的白茬,能看见里面细密的年轮。几名士兵正用铁钎串着野兔在火上烤,猎户出身的赵二柱手法娴熟,时不时用树枝拨动炭火,油脂滴在火里“滋滋”作响,冒出阵阵白烟,混着肉香飘出老远。雪狮子被拴在最大的那顶帐篷旁,马笼头是用粗麻绳编的,嚼子上还沾着昨晚的燕麦草料。它见了周勇便扬起前蹄嘶鸣,马鬃在晚风里飘得像团银雾——这匹曾在汴京校场一战成名的战马,唯独认得这个常给它添夜草的少年,每次都不忘多塞把带着露水的苜蓿。

“青梧姑娘!”马夫老陈拄着枣木鞭子迎上来,他的右腿向外撇着,脚踝处肿得像个发面馒头,那是十年前在黄河岸边被受惊的战马踩的旧伤,阴雨天便疼得直抽抽。“将军正念叨你们呢,说按脚程该到了。”他看见沈青梧身后的妇孺,脸上的笑淡了些,眼角的皱纹拧成个疙瘩,“咋就你们这些人?周勇说带了二十多口……张铁匠家的婆娘呢?她男人前几日还打了口新铁锅,用油纸包着藏在粮草堆里,就等着给她送去。”

话没说完就被帐篷里的咳嗽声打断。宗将军披着件旧棉袍从里面出来,袍子的肘部打着块青布补丁,针脚细密,是沈青梧去年在驿站给缝的。肩上的绷带又渗了血,红得像朵新开的石榴花,把棉袍染出片深色的渍。他看见沈青梧,刚要咧嘴笑,却被一阵剧咳弯了腰,咳得肩膀直颤,花白的胡须上沾着唾沫星子。周勇赶紧上前扶他,被他挥手推开:“不妨事……老毛病了。”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青梧手里的药箱上,那箱子的铜锁已经生锈,边角磕得凹陷——这是当年从汴京“回春堂”药铺带出来的,陪了她整整五年。“杏花村……没出事吧?”

沈青梧把李老汉夫妇的事说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帐篷顶上栖息的夜鸟。风突然停了,烤野兔的香气凝固在空气里,连雪狮子都安静下来,耳朵耷拉着,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面。宗将军久久没说话,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铜酒壶,壶身上的“忠”字被摩挲得发亮,边缘都磨圆了。最后他突然将酒壶往地上一砸,陶片溅起老高,有块弹到雪狮子的前腿上,马却只是抖了抖耳朵。“这群畜生!”他的声音发颤,眼角的皱纹里滚下两行泪,砸在胸前的棉袍上,洇出深色的斑,“老李当年为了给我送军情,在雪地里爬了三里地,硬生生冻掉了半条腿……我答应过要护着杏花村的……”

“将军,”沈青梧从药箱里拿出新的草药,是她在来的路上采的蒲公英和紫花地丁,叶片上还沾着山泥,“先换药吧,伤口怕是又发炎了。”她的指尖触到将军肩上的绷带,能感觉到下面滚烫的温度,像揣了个小火炉,“张军医说,您这伤得静养,不能再动气了。”

帐篷里弥漫着草药的苦味。沈青梧解开绷带时,看见伤口边缘泛着黑紫,中间的皮肉烂得像块腐肉,还爬着几条细小的蛆虫。张军医在一旁直叹气,他的山羊胡上沾着药渣,手里的银针在油灯下闪着寒光:“这伤耽误不得,得用烈酒清洗,再敷上最好的金疮药。”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瓶身裂了道缝,用棉线缠着,里面的药粉泛着白,“这是最后一点了,本想留着给弟兄们备着,上次伏击金兵,王二柱的肠子都出来了,我也没舍得用。”

宗将军咬着根梨木棍子,是从李老汉家杏树上折的,上面还留着深浅不一的牙印。额头上青筋直跳,却没吭一声。沈青梧用烈酒棉球擦拭伤口时,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棉袍下的肌肉紧绷着,像块待发的弓。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哨兵刘三柱的大嗓门刺破夜空:“东边发现火光!怕是金兵的巡逻队!看火把数量,少说有四五十人!”

“慌什么!”宗将军吐掉木棍,声音沙哑却带着威严,唾沫星子溅在沈青梧的手背上,“让老马带五十人去左侧山梁埋伏,把那几捆干柴带上,听我号令点火;周勇带三十人去右侧,把去年藏的绊马索用上;剩下的跟我守主营!”他抓起放在一旁的长枪,枪杆上的红缨已经褪色,变成了暗紫色,“青梧姑娘,你们带着妇孺进后面的山洞,那里有暗道,通到山后的松林。洞里有我备的干粮,是上个月烙的麦饼,用蜡纸包着,能顶饿。”

沈青梧刚把妇孺领到山洞,就听见外面传来厮杀声,刀剑碰撞的脆响、士兵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像锅沸腾的粥。灵儿吓得捂住耳朵,小脸埋在沈青梧怀里,辫子上的野蔷薇花瓣被蹭掉了,落在地上被人踩成泥。阿翠把小石头护在身后,手紧紧攥着根捡来的木棍,那是她从李老汉家柴房顺的,上面还有个虫蛀的洞,指节都泛了白。

山洞里很暗,只有壁缝里透进点微光,能看见地上铺着的干草,是去年秋天晒的,带着股陈腐的香。还有几个散落的箭囊,里面的箭杆都发了霉,翎毛也掉得差不多了。孙大娘突然“哎呀”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李婆娘给的麦饼,已经被压扁了,边缘还沾着她儿子小石头的口水印。“差点忘了这个,孩子们垫垫肚子。”她把麦饼掰成小块,递给身边的孩子,饼屑掉在干草上,像撒了把碎银子。

“青梧姑娘,”阿翠突然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您说……将军他们能打赢吗?”她的手还在抖,怀里的灵儿已经吓得睡着了,睫毛上挂着泪珠。

沈青梧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老马的喊声:“将军!胜了!斩了五个金兵!还缴获了三匹战马!就是……就是王二柱他……”后面的话含糊不清,带着哭腔。山洞里的人都松了口气,有人开始小声啜泣,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沈青梧刚要出去,就见周勇跑进来,脸上沾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手里拎着个金兵的头盔,盔上的红缨歪歪扭扭,上面还插着根野鸡毛。“青梧姑娘,将军让你去给他看看,他刚才又咳血了,把张军医都急哭了。”

帐篷里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结着个大灯花,照得人影在帐篷壁上晃来晃去。宗将军靠坐在草堆上,草里还混着根箭羽,是上个月伏击金兵时带回来的。胸口的棉袍沾着血迹,有几滴是喷溅上去的,形状像朵小花儿。张军医正在给他喂药,黑色的药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草上,把干草染成深绿。“没事,老毛病了,”他看见沈青梧,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个疙瘩,“当年在汴京打仗,被流箭射穿了肺,那箭头淬了毒,落下这病根。”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简陋的地图,墨迹都晕开了,“这是去往滁州的路线,那里有我们的人,城门口卖豆腐脑的王老汉是自己人,你们报‘泽’字暗号就行,能暂时落脚。”

沈青梧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突然想起李老汉家的八仙桌,桌面被刀刻得全是印子,记着每年的收成。她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晒干的野菊花,花瓣已经有些发黄:“用这个泡茶喝吧,能清心火。”她的声音很轻,“李大爷说,您爱喝这个,去年他还特意在屋后种了半分地的菊花。”

宗将军的手抖了一下,布包掉在地上,野菊花撒了一地,像落了场小小的雪。他弯腰去捡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帕上溅了几点血,红得像落在雪上的梅。“天亮就出发,”他把地图折好,塞进沈青梧手里,纸角都被他的汗浸湿了,“你们先走,沿着山脚的小溪走,那里隐蔽。我带着弟兄们断后,等甩掉金兵,就去滁州找你们。”

“将军!”沈青梧急得声音发颤,手里的药箱“哐当”撞在帐篷柱上,里面的瓷瓶碎了一个,“您的伤……怎么能断后?让周勇带弟兄们留下,您跟我们走!”

“我没事,”宗将军打断她,抓起长枪往帐篷外走,枪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条黑蛇,“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来!等过了滁州,咱们就能喝上热酒,吃上白面馒头了!到时候让王老汉给你们炖豆腐脑,加两勺辣子!”

外面的营火还在燃烧,映着士兵们疲惫却坚毅的脸。赵二柱正把烤好的野兔用荷叶包起来,油汁顺着叶缝往下滴;老马在给雪狮子刷毛,马鬃上沾着草屑;几个伤兵坐在火堆旁,用布擦拭着带血的铠甲,甲片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像在敲碎夜里的寂静。沈青梧看着宗将军的背影,他的肩上落了片野菊花瓣,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像只停驻的白蝶。她握紧了手里的地图,纸角被攥得发皱,心里知道,前路或许还有更多厮杀,更多离别,但只要这营火不灭,希望就不会灭,像暗夜里的星光,总能照亮前行的路。

天快亮时,队伍再次出发。沈青梧牵着灵儿的手走在前面,小姑娘的布鞋换成了宗将军给的麻鞋,鞋底纳着厚厚的线,是用李婆娘留下的粗布做的。身后跟着妇孺和士兵,脚步声在山路上响成一片,惊起几只早起的山雀。回头望去,营地的火光已经熄灭,只留下袅袅的青烟,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像条细长的纱巾,系着那些永远留在了昨夜的英魂。孙大娘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尖,那里刚露出点鱼肚白:“快看!天亮了!”

沈青梧抬头望去,第一缕阳光正越过山梁,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倔强生长的青梧。药箱里的野菊花还在散发着清苦的香,混着晨露的气息,在这漫漫长路上,一路相伴。周勇背着受伤的刘三柱走在最后,少年的步伐有些踉跄,却始终挺直着腰杆,像株迎着风的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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