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疗养院旧址,如同一个被时代遗忘的巨大坟茔,矗立在城市远郊的荒凉夜色中。曾经象征着安宁与疗愈的白色建筑群,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墙体斑驳脱落,爬满了枯死的藤蔓,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霉菌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废弃医疗场所的独特腐朽气息。
几辆没有开警笛的黑色SUV悄无声息地停在杂草丛生的入口处。林远率先下车,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片死寂的废墟。手电光束刺破黑暗,在残破的建筑轮廓上跳跃。他身后,小吴和其他几名精干警员迅速下车,无声地散开警戒,动作干练利落。
“目标,主楼后方附属建筑,旧档案储存区。”林远压低声音,对着通讯器下令,“A区入口在建筑西北角地下室。一组外围警戒,二组跟我进去。注意安全,对方可能设置了障碍或埋伏。行动!”
钥匙找到了!通往核心真相的大门似乎就在眼前。尽管林远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提醒着他陈默的狡猾和可能的陷阱,但叶晴用生命留下的线索、苏晚拼死守护的照片、以及那指向明确的字母“A”,都像燃烧的火炬,驱使他必须前进。他握紧了腰间冰冷的配枪,率先踏入了主楼摇摇欲坠的门厅。
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破败。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脚踩上去发出“噗噗”的闷响。手电光束所及之处,是翻倒的桌椅、碎裂的玻璃药瓶、散落的泛黄纸张,还有墙壁上早已褪色的“肃静”、“病区”等模糊标语。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他们按照旧图纸的指引,穿过如同迷宫般的废弃走廊,避开地上裸露的钢筋和塌陷的地板,朝着西北角地下室的方向快速推进。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隐藏在一条堆满废弃病床和医疗设备的走廊尽头。楼梯狭窄、陡峭,锈蚀的铁扶手一碰就簌簌掉渣。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消毒水和腐败物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作呕。
“林队,气味不对!”小吴跟在林远身后,突然低声警示,他抽了抽鼻子,“有股…淡淡的…类似汽油挥发后的味道?还有…硝烟?”
林远的心猛地一沉!他也闻到了!那是一种极其细微、混杂在浓重霉味中的、属于爆炸物的不祥气息!
“停止前进!”林远立刻抬手,厉声低喝!同时手电光束迅速扫向楼梯下方和四周墙壁!
太迟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沉睡巨兽的怒吼,猛然从地下室的深处爆发出来!
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炽热的火焰和无数碎石、金属碎片,如同毁灭的洪流,顺着狭窄的楼梯井咆哮着向上喷涌!灼热的气浪瞬间将林远和小吴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后方走廊的墙壁上!
“呃啊!”林远只觉得一股巨力砸在胸口,眼前一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又瞬间被爆炸的巨响填满!灼热的气流灼烧着皮肤,碎石如同冰雹般砸在身上!他本能地蜷缩身体,护住头脸,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崩塌!
“咳咳咳……”浓烟和尘土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呛得人无法呼吸。火光在楼梯口下方熊熊燃烧,映照着翻滚的烟尘,如同地狱的入口。
“林队!吴哥!”后面队员的惊呼声在爆炸的余音中显得微弱而遥远。
林远挣扎着撑起身体,甩了甩嗡嗡作响的头,眼前一片模糊。他摸到掉在地上的手电,光束在浓烟中艰难地穿透,照见一片狼藉。楼梯口附近的墙壁被炸开一个大洞,砖石和扭曲的金属构件散落一地,通往地下室的通道被彻底堵死,熊熊火焰正在吞噬着一切可燃物。
“小吴!小吴!”林远焦急地大喊,忍着剧痛扑向旁边一个被碎石半掩的身影。
小吴倒在墙根,满脸是血和灰尘,额头被一块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脸颊。他的一条腿被一根掉落的金属横梁死死压住,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显然已经骨折。人已经昏迷,呼吸微弱。
“快!救人!灭火!”林远目眦欲裂,对着通讯器嘶吼!爆炸!果然是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等着他们带着“钥匙”自投罗网的致命陷阱!陈默!他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冰冷的后怕。如果不是小吴的警觉和他最后那一声喝止,他们如果已经进入地下室……后果不堪设想!
队员们迅速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搬开压在小吴腿上的横梁,进行紧急止血和固定。另有人拿出灭火器,对着楼梯口的火焰喷射。
林远强忍着眩晕和身上的伤痛,用手电光束在爆炸核心区域附近快速扫视。火光和烟尘中,他看到了一些被冲击波撕裂、又被火焰舔舐的纸张碎片散落在周围。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边缘焦黑卷曲,上面残留着几行打印的字迹:
**“……患者叶文娟,确诊为重度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具有强烈被害妄想及攻击倾向……于XX年X月X日因病情突发,抗拒治疗,意外坠楼身亡……”**
另一片碎片上隐约可见:
**“……苏晚之母,张雅芝……家族精神病史明显……入院时已呈现严重抑郁及认知障碍……”**
伪造的记录!陈默精心炮制的、用来证明叶文娟和苏晚母亲都是“精神病”、其死亡纯属“意外”的伪证!他故意让这把钥匙引导他们找到这些“证据”,就是为了坐实苏晚可能“遗传精神病”、叶晴“偏执妄想”的谎言!混淆视听,转移调查方向!
好狠毒的算计!林远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爆炸不仅是为了杀人灭口,更是为了毁灭真正的证据,同时“坐实”这些伪造的记录!陈默要把水彻底搅浑!
“林队!吴哥需要立刻送医!伤势很重!”队员焦急地喊道。
“撤!立刻撤出去!呼叫增援和救护车!”林远当机立断,眼神冰冷地扫过那片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的伪造记录碎片。他扶起昏迷的小吴,在队员的掩护下,迅速撤离这片被火焰和浓烟吞噬的死亡陷阱。
疗养院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也映红了林远眼中冰冷的决心。陷阱被触发了,但游戏,远未结束。陈默,你等着!
***
市局医院,VIP监护病房。
惨白的灯光下,苏晚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更加苍白。左臂打着厚重的石膏,肋骨处的疼痛在止痛药效减弱后再次尖锐起来。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如同生命的倒计时。林远离开时留下的“安心养伤”的承诺,在经历了那个可疑护士张晓的惊魂后,显得如此脆弱。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仪器的低鸣。这种死寂,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模糊记忆里那个“很白、很安静、安静得可怕”的地方——疗养院。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涌上心头。陈默不会放过她的。他一定在行动。林远他们…找到记录了吗?安全吗?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午夜已过。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转头看去!
进来的是护士张晓。她依旧穿着那身洁白的护士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手里推着一个装着药品和器械的小推车,脚步轻得像猫。
“苏小姐,还没睡呀?该量体温和血压了。”张晓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丝刻意的甜腻,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又是她!深更半夜来量体温血压?这太反常了!她警惕地盯着张晓,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我…我不需要…林警官说……”
“林警官是警察,不是医生哦。”张晓笑着打断她,推着车走近床边,动作自然地将推车横在了苏晚和床头呼叫铃之间,巧妙地挡住了她的去路!那双弯弯的笑眼里,此刻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审视。“病人的身体状况,当然是我们医护人员最清楚。来,把手伸出来。”
苏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恐惧如同实质般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看到张晓从推车上拿起的不只是体温计和血压计,还有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装有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不…我不要打针!”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摇头,试图用没受伤的右手去按藏在被子下的紧急呼叫按钮(林远特意安装的)。
“乖,别怕,只是补充点营养液,让你恢复得快一点,陈总还让我向你问好呢。”张晓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她猛地俯下身,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苏晚挣扎的右手腕,巨大的力量根本不是普通护士能有的!同时,她的右膝狠狠压在苏晚打着石膏的左臂上!
“啊——!”剧痛让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臂的伤处如同被重锤击中,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别乱动!很快就好了!”张晓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兴奋,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她熟练地用牙齿咬掉注射器的针帽,冰冷的针尖对准了苏晚手臂上裸露的静脉!
那针管里是什么?是致命的毒药?还是让她永远“精神崩溃”的神经毒素?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苏晚绝望地看着那逼近的针尖,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让她几乎窒息!陈默的魔爪,终究还是穿透了警察的保护,伸到了她的病床前!
“救…命……”她发出微弱的、破碎的呼救,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那冰冷的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病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撞开!
一个身影如同暴怒的雄狮般冲了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硝烟味和血腥气,正是刚刚从疗养院爆炸现场赶回来的林远!他浑身尘土,脸颊上带着擦伤的血痕,眼神因为愤怒和担忧而赤红!
他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被压制、即将被注射的苏晚,以及张晓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针管!
“住手!”林远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他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猛扑过去,在张晓惊恐回头的瞬间,一记精准有力的擒拿手,狠狠扣住了她持针的手腕!用力一拧!
“啊!”张晓发出一声痛呼,注射器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墙角,碎裂开来,透明的药液四溅!
林远动作不停,另一只手闪电般扼住张晓的咽喉,将她整个人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张晓眼冒金星,口罩也被撞落,露出一张因剧痛和惊恐而扭曲的、年轻却充满戾气的脸!
“警察!别动!”林远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带着森然的杀意!他死死压制住挣扎的张晓,用手铐将她反手铐在病床坚固的床架上!
“林…警官…”苏晚如同虚脱般瘫软在病床上,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差一点…就差一点…
林远迅速检查了一下苏晚的情况,确认她没有受到新的伤害,只是惊吓过度。他对着闻声赶来的值班医生和警察吼道:“控制住她!采集地上碎裂的注射器和药液样本!立刻送检!封锁现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病房!”
他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苏晚,眼神复杂,充满了愧疚和后怕。他低估了陈默的疯狂和渗透力!疗养院是陷阱,医院里也藏着致命的毒蛇!
“没事了,苏晚,没事了。”林远的声音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回来了。”
然而,苏晚的惊恐并未完全消散,她颤抖的手指,指向被铐在床架上面目狰狞、却兀自冷笑的张晓,声音破碎而绝望:
“她…她不是护士…她刚才说…‘陈总…向你问好’…”
轰!
林远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陈默!果然是他!他不仅想炸死他们,还想在医院里对苏晚下手!这是赤裸裸的谋杀未遂!
就在这时,林远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留守疗养院现场的队员打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声音冰冷:“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林队,爆炸现场初步清理…我们在废墟里…发现了一些没被完全烧毁的纸质碎片…内容…内容是关于叶文娟和苏晚母亲张雅芝的精神病诊断记录…显示她们都有严重的精神病史…死亡被定性为意外…”
伪造的记录!果然出现了!陈默的“B计划”启动了!他想用这些伪证来混淆视听,为苏晚打上“遗传精神病”的标签,甚至为他自己脱罪!
林远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了一眼病床上脆弱不堪的苏晚,又看了一眼被铐住却依旧带着挑衅冷笑的假护士张晓,最后目光落在墙角那摊碎裂的注射器和致命的药液上。
愤怒、后怕、冰冷的杀意,以及一种面对庞大而邪恶势力的沉重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疗养院的爆炸、医院的暗杀、精心炮制的伪证……陈默的网,铺天盖地,无所不用其极!
他缓缓放下手机,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扫过张晓那张扭曲的脸。
“很好。”林远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来自地狱的审判,“伪造记录?杀人灭口?陈默,你的表演……该结束了。”
他转向惊魂未定的苏晚,声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苏晚,听着。他们越是想掩盖,越是想让你‘消失’,就越证明我们离真相越近!那把钥匙,虽然打开的是陷阱,但也暴露了他们的恐惧!疗养院……慈安疗养院旧址……那里一定有他们来不及彻底销毁的、真正的痕迹!还有你母亲……张雅芝……她的过去,就是撕开这张伪证最有力的武器!告诉我,关于你母亲,关于她进疗养院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任何细节,哪怕是最模糊的记忆,都可能是关键!”
苏晚看着林远眼中燃烧的、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决心,感受着他话语中传递的力量。劫后余生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愤怒和求生的渴望取代。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在童年破碎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关于母亲张雅芝那早已模糊的影像……那个在陈默口中“精神失常”前,温柔、美丽,却总带着一丝忧伤和秘密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