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绝地反击
峡谷入口的风裹着沙砾，像无数被打磨过的细刀片刮在脸上，生疼。李明蹲在赵虎身边，指尖捏着煮沸过的麻布，正一圈圈缠上对方血肉模糊的大腿。血渍已渗透三层布料，边缘却泛出暗沉的褐色——血终于止住了些。赵虎的脸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像晒硬的羊皮纸，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唯有眉骨不时抽搐，暴露出他正与剧痛和毒素进行的无声抗争。李明抬头望向峡谷深处，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在昏暗里闪着磷火般的微光，层层叠叠的岩缝张着黑黢黢的嘴，像某种巨兽的獠牙，藏着未知的凶险。
“赵轩的人该到了。”哈米尔卡拉紧了皮袍领口，昨夜突围时丢失的七环金腰带让他总觉得腰间空荡荡的，三层肥肉随着呼吸一颤一颤，活像袋晃动的水囊。“按约定，他们此刻该在黑风寨西侧的饮水渠待命。那渠是用红柳老根垒的，当年我和蝎子王还一起夯过土。”他咂咂嘴，浑浊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转而又警惕地扫视沙丘顶端，皮袍下的手悄悄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飘来一阵急促的驼铃。不是黑风寨那种粗粝的铜铃——敲起来“哐哐”像砸破锣，而是旅宋商队特有的青铜铃铛，声线清脆如碎玉，在沙漠里能传出三里地。李明眼睛一亮，拽着马库斯的胳膊冲到峡谷拐角：“是我们的人！听这节奏，三短一长，是‘峡谷抵达’的暗号！”
沙丘尽头的阴影里，一队黑影正贴着沙面滑行。约莫五十人，都穿着和李明同款的粗布短打，靛蓝色布料上打着补丁，腰间别着弯刀，腿上绑着牛皮护膝，脚蹬纳了三层麻线的防沙靴——那是旅宋独有的沙漠装备。为首的精瘦汉子骑着一峰罕见的白骆驼，看见李明便摘下头盔，露出被风沙吹得黝黑的脸，颧骨上那道刀疤在暮色里泛着淡红，正是赵轩。“李队！”他扯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按你说的，水源哨卡端了，抓了七个舌头，全是蝎子王的亲卫，裤腰上都别着黑蝎符！”
马库斯盯着这群脚程轻快的士兵，他们靴底沾的沙粒还没指节多，忍不住用拉丁语问李明：“他们是怎么穿过陷阱区的？我们的斥候昨天试了三次，折了六个弟兄。”
赵轩听懂了“陷阱”两个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从腰间解下个竹笼。三只灰扑扑的啮齿动物正吱吱叫着扒拉竹条，尖嘴圆耳，胡须抖个不停。“这玩意儿叫‘探路鼠’，河西走廊带来的。”他用刀背敲了敲竹笼，“鼻子比狗灵十倍，地下三尺有夯土都能闻出来，陷阱的夯土层一摸一个准。”
李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传来对方肌肉的硬实：“来得正好。蝎子王肯定在黑风寨门口的黑风口布了重兵，那地方是个葫芦形，进去就难转身。”他蹲在沙地上，弯刀尖划出简易地形图，“你带三十人从侧翼红柳沟绕到黑风寨背后，那里有片梭梭林，能藏人。看到我放的狼烟就冲出来，先烧粮草堆——记得用火油，再断饮水渠。对了，水渠下游有个暗闸，得用撬棍才能撬开。”
艾丽西亚正跪在凯身边换药，银匕首轻轻挑出对方臂上的沙粒，凯的肌肉瞬间绷紧，指节攥得发白，喉结滚动却没吭一声。闻言她抬头，碧蓝色的眼睛在暮色里像两汪浸了月光的湖水：“我和克里特的弟兄们去左侧鹰嘴崖。那里地势高，能压制他们的弓箭手。”她晃了晃腕上的弩机，十二支短箭已整装待发，箭尾的铜铃在寂静中轻轻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凯用牙齿咬着布条勒紧左臂，声音含糊却坚定：“我们还能爬，鹰嘴崖的石缝闭着眼都能摸准。”他身边的海浪点点头，右肩脱臼刚复位，还用夹板固定着，却已握紧了短刀，指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刀柄。
分配完毕，众人立刻行动。赵轩的队伍像泥鳅般钻进沙丘阴影，白骆驼被留在峡谷——太扎眼。他们每人揣了块麦饼，腰间挂着羊皮水袋，很快消失在红柳沟的方向，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被风一吹便淡成了虚线。李明带着大部队沿峡谷边缘推进，马库斯的罗马士兵列成楔形阵，盾牌在外围叠成钢铁壁垒，投矛手站在第二排，矛尖闪着寒光，甲胄摩擦声“咔啦”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黑风口果然有埋伏。当第一排罗马士兵踏出峡谷时，两侧沙丘后突然滚下无数火球。那是裹着沥青的柴捆，落地时“轰”地炸开，橘红色火舌舔舐着空气，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发疼，连睫毛都像要蜷起来。蝎子王的吼声从沙丘上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困死他们！让这群外来户知道，沙漠的规矩由我定！”
马库斯立刻用拉丁语咆哮：“举盾！变防御阵！”罗马士兵像被按了发条的木偶，瞬间收缩成铁球状。盾牌层层叠起，火球砸在上面“滋滋”作响，烧出焦黑的印记，却始终烧不透三层厚的橡木盾牌。艾丽西亚趁机打了声呼哨，带着克里特人贴着岩壁向上爬。他们像壁虎般在岩石间腾挪，手指抠进石缝，脚蹬凸起的岩块，凯左臂的绷带渗出血迹，仍第一个攀上鹰嘴崖，居高临下地望着崖下动静。
“放箭！”艾丽西亚一声令下，二十支短箭同时射出，带着破空的锐响。沙丘上的弓箭手惨叫着滚下来：有的被射中咽喉，血沫顺着箭尾的铜铃冒泡；有的被射穿手腕，弓“哐当”落地。凯左臂缠着绷带，拉弓的力道却丝毫不减，一箭精准射穿蝎子王的护肩——那护肩是用三层骆驼皮缝的，虽没伤及皮肉，却带着巨大冲击力，让蝎子王踉跄后退，险些从沙丘上摔下去。
就在这时，黑风寨方向突然升起一道黑烟，浓得像打翻的墨汁，直插云霄。是赵轩点燃了粮草堆！李明心头一振，弯刀直指火墙：“冲出去！”他率先扑向燃烧的柴捆，刀锋劈砍处火星四溅，火焰燎得眉毛发烫，焦糊味钻进鼻腔。顺势矮身时，弯刀贴着地面扫过，精准砍断两个从火墙缝隙偷袭的部落勇士的脚踝。他们惨叫着滚进火堆，很快没了声息，只余下蜷曲的黑影。罗马方阵紧随其后，楔形阵像把烧红的烙铁，硬生生在火墙中烫开个口子，士兵们用沙子拍灭盾牌上的火焰，留下一道道黑痕。
沙丘上的蝎子王见状暴怒，赤裸的上身青筋暴起，胸前的黑蝎子图腾因肌肉贲张而扭曲，活像要爬出来。他挥舞青铜战斧冲下来，吼声响彻沙漠：“叛徒！我要扒了你们的皮，挂在寨门上晒成肉干！”亲卫们跟着冲锋，个个赤裸上身，胸前纹着蝎子图案，却被罗马士兵的投矛成片放倒。投矛穿透身体，把他们钉在沙地上，像插在地里的稻草人。马库斯的长矛刺穿最前面的亲卫，那家伙脸上还挂着狞笑，矛尖从心口穿出时，带出的血溅在马库斯的胸甲上，像开了朵妖艳的红玫瑰。
李明和蝎子王终于正面交锋。青铜战斧带着风声劈来，李明举刀格挡，“当”的脆响震得虎口发麻，手臂酸麻得几乎握不住刀。两人缠斗在一起，蝎子王的力道极大，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李明连连后退，脚下的沙子被踩得“咯吱”作响。“外来户，敢闯我的地盘！”蝎子王怒吼着，战斧横扫，带着破风的锐响擦过李明腰侧，割破了皮袍。
李明突然矮身，弯刀贴着沙地扫向对方脚踝——正是对付沙狼那招。可蝎子王早有防备，他吃过这亏，猛地抬脚踹中李明胸口。“嘭”的一声，李明像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撞在罗马士兵的盾牌上，盾牌应声凹陷，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沙地上，晕开朵暗红的花。马库斯见状，长矛直刺蝎子王的后心，却被对方反手用战斧架住。两人角力时，矛杆“咔嚓”断成两截，木屑飞溅。
胶着之际，黑风寨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赵轩得手了！部落勇士们纷纷回头，寨子里浓烟滚滚，粮草堆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顿时慌了神——那是他们过冬的口粮。蝎子王骂了句粗话，转身想回援，却被艾丽西亚的短箭射中右腿。箭头穿透皮靴，“噗”地钉在骨头上，他踉跄着单膝跪地，战斧“哐当”掉在地上，溅起串沙粒。
“就是现在！”李明捂着胸口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弯刀直指溃散的敌人，“旅宋的弟兄们，跟我杀！”赵虎不知何时醒了，他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脸色比纸还白，却比谁都勇猛，一刀劈开个想逃跑的部落小头目。那家伙胸前挂着串人牙项链，此刻滚落在沙地上，与碎石无异。
前后夹击之下，部落勇士彻底崩溃。他们扔掉武器，沿着沙丘四散奔逃，却被克里特人的弩箭一个个放倒。凯站在鹰嘴崖上，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手指滴在岩石上，汇成小小的血珠滚落。他像没看见似的，一箭接一箭地射，直到箭囊空了，才捡起石块往下砸，每块都精准砸中目标。
当最后一个部落勇士被罗马士兵的投矛钉在沙地上时，黑风口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兵断断续续的呻吟。李明走到蝎子王身边，这家伙还在挣扎着想拔腿上的箭，脸色因失血而发青，独眼里满是疯狂。李明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力道之大让他闷哼一声：“你的时代结束了。”
蝎子王瞪着他，唾沫星子喷在李明的靴子上：“我诅咒你们……沙漠会吞噬你们的骨头，风沙会吹散你们的名字……”
马库斯拄着断矛走过来，胸甲上的血迹已凝固成暗红：“按罗马军规，该把他钉在十字架上，让沙漠的飞鸟啄食他的肉。”
李明却摇了摇头，弯刀出鞘时寒光一闪，干脆利落地斩下对方头颅。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周围的沙地，很快又被吸干。“留个全尸，算给这片沙漠的面子。”他捡起蝎子王的头颅，头发纠结着血污，眼睛还圆睁着，满是不甘。
赵轩从黑风寨跑回来，脸上沾着烟灰，头发被火燎得卷了边，像蓬枯草。“李队，粮草堆烧干净了！还找到三窖水，够喝半个月！”他踢了踢蝎子王的尸体，“这老东西 藏了不少好东西，两箱罗马银币，还有个金雕像——雕的是个穿长袍的女人，估计是从哪个商队抢的。”
哈米尔卡摸着肚皮，看着燃烧的黑风寨，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褶子：“这下迦太基的商队能安全过路了。我回去就给元老院写报告，让他们给你记头功，李队长。”
李明望着远处的夕阳，把蝎子王的头颅挂在寨门的木桩上。血顺着木桩往下滴，在沙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很快又被热风舔舐干净。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沙漠里的部落像野草，烧了一茬还会再长，但至少此刻，他们赢了。
马库斯走过来，递过一个水囊。“敬胜利。”
李明接过来，和他撞了撞囊口。水流进喉咙时带着淡淡的咸味，像汗水的味道，却格外甘甜。艾丽西亚和凯也走了过来，克里特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带着伤，却比夕阳还亮。
风从黑风口吹过，带着硝烟和血腥，却不再那么刺骨了。远处的沙丘在暮色中连成金色的波浪，仿佛在为这场绝地反击奏响凯歌。罗马士兵开始清理战场，迦太基人在修补饮水渠，旅宋的弟兄们升起了篝火，烤肉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混杂着硝烟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