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决战营地
沙漠的夜像块浸了墨的绒布，将星月都裹得严严实实，连风都带着磨砂般的质感，刮过沙丘时发出呜咽般的低吟，卷起的沙粒打在梭梭木上，簌簌作响。李明蹲在沙丘背风处，指尖划过粗糙的沙粒，那些石英砂在指尖硌出细碎的疼，混着掌心的汗，黏成一团。远处黑风寨营地的篝火像散落的鬼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偶尔有巡逻队的火把晃过，在栅栏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赵虎靠在驼峰上，腿上的草药膏散着刺鼻的硫磺味，与骆驼的臊气混在一起，倒成了天然的掩饰。他正用块细砂岩打磨弯刀，刃面被磨得锃亮，映出跳动的火光和他紧抿的嘴角——那道去年在河西走廊被马匪砍出的疤，此刻在火光下像条蚯蚓。“队长，罗马人那边都准备好了？”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马库斯那老小子别冲得太猛，忘了是佯攻。上次在西西里，他为了抢个头功，差点把新兵蛋子全折进去。”
“放心，”李明望着营地方向，那里的栅栏是用三年生的梭梭木扎的，碗口粗的木杆间距不足尺许，顶端缠着风干的骆驼刺，尖得能划破皮袍，“我特意让卢修斯跟着他。那小子机灵，会盯着的。”他转头看向艾丽西亚，她正给陆战队的弟兄们分发短弩，鳞片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某种夜行猛兽的皮毛，发梢用皮绳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道细小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太阳穴——那是去年海战留下的。
艾丽西亚扣上腕甲，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冰块碎裂。“水源地的守卫换岗在亥时三刻，巡逻队每两刻钟绕一圈，从沙丘缝隙到石墙下有一百二十步，我们有一炷香的时间穿过。”她身边的迦太基百夫长哈桑正检查盾牌，那盾面上画着迦太基的神牛图腾，牛角用朱砂涂得鲜红，边缘还沾着昨日的血渍，已凝成暗褐色。哈桑的左手缺了根小指，是十年前在与罗马人的海战中被弩箭削掉的，此刻他正用三根手指摩挲着盾缘的缺口，眼神锐利如鹰。
“放心，”哈桑拍了拍盾面，牛皮护手与木盾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带了迷烟，是用沙漠罂粟和曼陀罗熬的，对付哨兵绰绰有余。”他身后的二十名迦太基士兵都穿着深灰色夜行衣，其中一个叫卡里姆的年轻士兵正紧张地攥着投矛，指节发白——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夜袭。哈桑注意到了，用肘部轻轻撞了他一下，低声道：“别怕，跟着我出矛，准没错。”
赵轩这时从侧翼的沙棘丛里钻出来，斗笠上还沾着沙棘刺，衣摆被勾出好几个破洞，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粗布内衣。“预备队都藏在东侧的沙枣林里，”他抹了把脸，甩出几粒沙砾，“那片林子的枣刺够尖，能绊住他们的马。我让王二柱带着弟兄们把枣枝砍了些堆在路口，等他们冲过来就点火。”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几块压缩饼，递了半块给李明，“垫垫肚子，等会儿有的忙。这饼是炊事班老张烤的，加了沙枣粉，甜得很。”
李明接过饼，咬了一口，果然带着沙枣的清甜。他刚要说话，就见马库斯的亲兵从沙丘后探出头，举着火把晃了三下——那是准备就绪的信号。
亥时刚过，营地正门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三十支火把如火龙般窜起，罗马士兵举着盾牌撞击栅栏，“砰砰”声震得沙地都在颤，木杆与盾牌碰撞的闷响、拉丁语的战吼、部落战士的咒骂混在一起，像口沸腾的大锅。营地里的部落战士们像被捅的马蜂窝，光着膀子从帐篷里冲出来，有的还没系好皮绳，露出腰间挂着的人牙项链，手里的弯刀在火光下闪着寒芒，映出他们胸前狰狞的图腾——有狼头，有蝎子，还有吐着信子的蛇。
“阿蒙！出来受死！”马库斯的吼声混着拉丁语的战吼，穿透喧嚣直抵中军大帐。那顶用白骆驼毛织的大帐在火光中格外显眼，帐顶的狼头旗正猎猎作响，旗杆是用整根枣木做的，顶端镶着块黄铜。帐篷里的阿蒙猛地拍案，青铜酒爵被震得跳起来，酒液溅在铺着虎皮的矮榻上，他那柄嵌着七颗绿松石的战斧“哐当”砸在地上，火光从帐帘缝隙钻进去，照亮了他脸上狰狞的刀疤——那是十年前和蝎子王抢黑风口时留下的，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像条扭曲的蜈蚣。
“废物！连伙夫都比你们醒得快！”阿蒙一脚踹开帐帘，赤裸的上身满是盘虬的肌肉，每块肌肉都像铁铸的，胸前的狼头图腾用靛蓝染就，在火光下像活了过来，仿佛要从皮肤里扑出来。他抓过亲兵递来的战斧，斧刃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给我把这群罗马杂碎剁成肉酱！谁砍下马库斯的头，我赏他十头骆驼！”
帐外的部落战士们顿时沸腾了，举着弯刀嗷嗷叫着冲向栅栏，像群被激怒的野狗。
就在营地正门乱作一团时，艾丽西亚的突袭小队正贴着沙丘潜行。哈桑的迷烟弹扔得极准，陶土小罐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在两个倚着栅栏打盹的哨兵脚边，“啪”地摔碎，淡蓝色的烟雾立刻弥漫开来。哨兵哼都没哼就软倒在地，手里的长矛“咚”地扎进沙里，矛尾还在微微颤动，其中一个哨兵的脚边，还放着个没喝完的皮囊，酸马奶顺着囊口缓缓渗出，在沙地上积成小小的奶渍。
艾丽西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滑下沙丘，靴底的软毛垫没发出半点声响。她身形如猎豹般窜出，月光下能看到她腰间的短刀鞘，用鲨鱼皮裹着，防滑又耐磨，那是她父亲——一位拜占庭商人——留给她的遗物。
水源地藏在营地西北角的洼地，四周围着半人高的石墙，是用当地的红砂岩砌的，墙头上插着削尖的枣木杆，顶端还挂着风干的人头，眼眶黑洞洞地对着夜空，像是在无声地诅咒。三个守卫正围着篝火烤羊肉，油脂滴在火里“滋滋”作响，香气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其中一个络腮胡正炫耀着新抢的银戒指，那戒指上的蓝宝石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像块凝固的海水，他唾沫横飞地说：“这是从一个威尼斯商人手上抢的，那老小子还敢反抗，被我一刀剁了手指！”
“左三，右二，中间那个归我。”艾丽西亚的唇语刚落，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窜出。腕弩的短箭精准射穿络腮胡的咽喉，箭尾的铜铃只来得及响半声就被血堵住。哈桑的盾牌同时撞翻了右侧的守卫，那家伙刚要拔刀，投矛已从盾缝里穿出，透心而过，矛尖带着血珠从后心冒出来，他瞪大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剩下的那个想喊，被迦太基士兵卡里姆的匕首捂住嘴，刀刃一抹，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在沙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卡里姆的手还在抖，哈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好样的。”
“快！”艾丽西亚指挥着众人搬开堵水的石闸，那闸门是用整块花岗岩凿的，得四个壮汉才搬得动。李明和赵轩也赶了过来，四人合力，石闸终于“嘎吱嘎吱”地被推开，清澈的泉水“哗啦啦”涌进渠道，在月光下像条银带，映出众人急促的身影。哈桑的士兵们正将火油泼向旁边的物资堆，那里堆满了羊皮袋的粮食——大多是抢来的小麦和椰枣，还有捆好的箭支，箭杆是用沙枣木做的，箭头是磨尖的铜片，旁边还放着十几坛酸马奶，坛口用羊皮封着，散发着酸溜溜的气味，都是部落过冬的储备。
“等正门的火把晃三下就点火。”艾丽西亚望着营地中央，阿蒙的大帐前已聚起了数百人，举着弯刀朝着正门冲锋，像股黑色的潮水。
营地正门处，马库斯的罗马方阵故意露出个破绽——左侧第三排的盾牌间距比别处宽了半尺。卢修斯悄悄对马库斯说：“将军，他们上钩了。”马库斯哼了一声，握紧了长矛：“让他们再靠近些。”
部落战士们果然上钩，阿蒙挥舞着战斧带头撞来，绿松石在斧柄上闪闪发亮，他硬生生用肩膀撞开盾牌，在盾墙上撕开个口子，身后的亲兵像潮水般涌进去。“哈哈哈，罗马人不过如此！”阿蒙狂笑着，战斧横扫，劈倒了两个罗马士兵。
“收阵！”马库斯突然下令，罗马士兵如齿轮般转动，方阵瞬间收缩成圆桶，投矛手从缝隙里探身，投矛如暴雨般射出。冲在前面的部落战士成片倒下，尸体堆成了小山，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却被盾墙死死顶住，进退不得，惨叫声、咒骂声、骨头断裂声混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中计了！”阿蒙猛地醒悟，刚想后撤，西北角突然亮起冲天火光。物资堆的火焰窜起三丈高，照亮了半边夜空，连水源地的石墙都被映得通红，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顺风传来，格外刺耳。营地里顿时响起慌乱的呼喊——那是他们囤积的过冬粮草，足够全寨人吃三个月！
“就是现在！”赵轩在沙枣林里看得真切，拔刀直指营地侧翼。旅宋的预备队如潮水般涌出，王二柱一马当先，弯刀劈砍栅栏的“咔嚓”声混着呐喊，从东侧直插营地腹地。正在回援水源的部落战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懵了，队列瞬间溃散，有的撞进沙枣林，被枣刺勾住皮袍，动弹不得，成了刀下亡魂，惨叫声在林子里回荡。
阿蒙看着侧翼失守，又闻着水源地传来的烟火味，眼睛都红了，血丝像蛛网般布满眼白。他挥舞着战斧劈开身边两个溃兵，怒吼着冲向中军：“守住粮仓！给我守住！”可他的精锐早已被正门的罗马方阵缠住，剩下的老弱根本挡不住旅宋士兵的冲击。那些中原汉子的弯刀像长了眼睛，专挑关节和咽喉下手，劈、砍、刺、撩，招式简洁却致命，与部落战士的蛮力形成鲜明对比。王二柱一刀劈断一个老弱的手腕，那老弱惨叫着倒地，他却没停步，径直冲向粮仓方向。
水源地这边，艾丽西亚正指挥着人用石块堵死其他取水口，只留下通向联合部队阵地的渠道。泉水顺着渠道流淌，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像条银色的蛇。哈桑的士兵们在石墙上架起了投矛，时不时射倒几个冲来的敌人，矛杆上的黑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卡里姆射中一个敌人的腿弯，那敌人惨叫着倒地，他兴奋地对哈桑说：“百夫长，我射中了！”哈桑笑着点头：“好小子，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李队长的火信号该来了。”艾丽西亚望着夜空，话音刚落，就看到三朵烟火在东南方炸开，红得像血，在墨色的天幕上格外醒目。
“点火！”她一声令下，火把扔向浸透火油的物资堆，二次燃烧的火焰带着噼啪声窜得更高，火星被风吹得四散，像漫天流萤。这火不仅是信号，更是断了部落战士的念想——没了粮草水源，他们在这沙漠里撑不过三天。
营地中央的巷战已到白热化。罗马士兵的盾牌组成移动堡垒，一步步挤压着敌人的空间，盾与盾之间的缝隙不足寸许，连只手都伸不进去；旅宋的刀手们则利用帐篷之间的缝隙穿梭，时不时从暗处劈出一刀，得手后立刻隐入阴影，像群致命的影子；迦太基的射手在高处放箭，精准收割着暴露的目标，箭羽穿过帐篷的缝隙，总能找到最脆弱的部位。一个部落战士刚掀开帐篷帘，就被一箭射穿眼睛，惨叫着倒在帐篷里，鲜血溅在帐篷的毛毡上，像开了朵暗红色的花。
阿蒙的战斧虽然勇猛，却架不住三面夹击。他的亲兵一个个倒下，胸前的狼头图腾被血浸透，成了黑红色，有的尸体还在抽搐，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沙地，仿佛想抓住什么。阿蒙杀红了眼，战斧劈得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乱。
“阿蒙！降者不杀！”马库斯的吼声在巷子里回荡，撞在帐篷的毛毡上，又弹回来，像无数人在呐喊。
阿蒙劈开一支射来的投矛，矛杆在他斧下断成两截，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血珠在火光下划过弧线：“沙漠的狼从不会投降！”他猛地冲向最近的罗马士兵，想同归于尽，却被对方用盾牌顶住，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士兵闷哼一声，膝盖都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