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惊悸，沉重地压在空气里。假护士张晓被粗暴地拖走时怨毒的眼神，墙角那摊碎裂的注射器和致命药液的残痕，以及林远身上浓重的硝烟与血腥气，都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生死较量。
苏晚蜷缩在病床上，身体因为疼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那双曾被恐惧填满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执拗的光芒。林远的话像一柄重锤，砸碎了她长久以来对陈默“保护”的恐惧外壳，露出了下面深埋的愤怒与求生的本能。
“我妈妈…张雅芝…”她闭上眼睛，声音嘶哑而破碎，努力在童年记忆那片混沌的迷雾中打捞，“她…很温柔…笑起来很好看…但眼睛里…总像藏着很深的忧伤…她喜欢画画…画很多小鸟…蓝色的…青色的…她说…那是自由…”
模糊的影像在脑海中闪烁：母亲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侧影柔和，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画纸上跃动着灵动的蓝色羽翼…陈默的身影偶尔出现在门口，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母亲的笑容便会瞬间凝固，画笔停在半空，眼中的忧伤浓得化不开…
“她进疗养院之前…”苏晚的眉头紧锁，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切割着她的神经，“那段时间…她变得很沉默…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一次…我偷偷推开门缝…看见她在哭…对着一个…一个很小的木头盒子…盒子很旧了…上面…好像刻着一只鸟？还是…一朵花？记不清了…”
“木头盒子？”林远立刻捕捉到这个细节，“后来呢？那个盒子呢？”
“不知道…”苏晚痛苦地摇头，“后来…陈默说她病了…需要静养…就把她送走了…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盒子…也没…再见过她…” 泪水无声地滑落，那是被强行剥离的母爱和无尽的困惑。
“青鸟…蓝色的鸟…木头盒子…”林远低声重复着这些碎片化的意象，大脑飞速运转，“苏晚，你母亲有没有特别喜欢去的地方？在她状态还好的时候？比如…某个公园？咖啡馆？书店？”
苏晚努力回忆着，一个模糊的街角场景在脑海中逐渐清晰：“有…有一家…很小的咖啡馆…在…在老城区梧桐路那边…名字…名字好像和鸟有关…叫…‘青鸟’？还是‘蓝羽’？记不清了…妈妈以前…常带我去那里…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外面的人…她会给我点一块小小的…覆盆子蛋糕…很甜…” 那个充满阳光和甜腻香气的地方，与后来疗养院的惨白死寂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青鸟’咖啡馆！梧桐路！”林远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用通讯器下达指令：“小刘！立刻带人去老城区梧桐路！查找一家可能叫‘青鸟’或‘蓝羽’的咖啡馆！重点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店！查所有能找到的旧店主、老员工！特别是和一位叫张雅芝的女士有关的信息！任何线索，立刻回报！”
挂断通讯，林远看着苏晚，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苏晚，那个木头盒子，很可能就是你母亲藏匿秘密的地方。青鸟，蓝色的鸟，或许就是盒子的标记，也可能是咖啡馆名字的由来。这是关键！陈默当年急于把你母亲送走，很可能就是为了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掩盖她知道的某些事情！那个盒子里，或许就有关于1978年、关于陈默、甚至关于你母亲被迫进入疗养院真相的记录！”
希望的火苗在苏晚心中微弱地燃起。母亲…她并非陈默口中的“精神病人”，她只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就在这时，林远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技术科打来的。
“林队！重大发现！”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们对那个假护士张晓进行了突击审讯和背景深挖！她的真实身份是张丽，一个混迹于灰色地带、有多次盗窃和伤人前科的女人，精通伪装和格斗！她拒不交代幕后主使，只说是为了钱！但我们从她一个秘密联络的加密邮箱里，恢复了一条已删除的指令！发送时间就在爆炸发生前两小时！指令内容是：‘目标：慈安档案室A区。确保“礼物”送达，并清除现场所有活口。优先处理钥匙持有者。’ 落款代号：‘清道夫’！”
“清道夫！”林远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那个在工厂追杀苏晚、穿着深蓝工业手套的恶魔！他不仅是杀手，更是负责引爆陷阱、执行灭口的最后一道保险！这条指令冷酷地证实了疗养院爆炸就是针对他们的谋杀！陈默不仅要伪证，更要他们的命！
“另外！”技术科同事的声音更加急促，“我们在追踪‘清道夫’这个代号时，意外关联到一个尘封的旧案信息！十五年前，慈安疗养院发生叶文娟坠楼案时，有一个关键的夜班门卫兼杂工，名叫秦卫国，人称‘老秦’。案发后不久，他就辞职离开了，下落不明。当年警方也找他做过笔录，但没发现异常。我们刚刚调取了当年的卷宗照片……”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对比图像。
“林队！就是他！当年慈安疗养院的杂工‘老秦’，和我们在西郊老厂区外围监控拍到的、爆炸发生前半小时出现在疗养院附近那个穿着深色工装、戴着鸭舌帽的模糊人影——身形特征高度吻合！更重要的是，他走路时左腿有轻微拖沓的特征，和厂区监控拍到的一致！我们高度怀疑，这个‘老秦’，就是‘清道夫’！”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林远瞬间明白了！
十五年前，叶文娟在陈默的疗养院“意外”坠亡时，这个“老秦”就在现场！他很可能目睹了什么！甚至，他本身就是陈默安排在疗养院处理“麻烦”的暗桩！爆炸案发生前他出现在现场，绝非偶然！他是去安置炸弹、确保陷阱完美的执行者！他就是那个穿着工业手套、行动间左腿微跛的“清道夫”！
“立刻锁定秦卫国！查他所有社会关系！可能的藏身地点！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他是串联1978年、叶文娟案、疗养院爆炸案和苏晚被追杀的关键人证！”林远对着电话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气。找到老秦，就能撬开陈默最坚硬的外壳！
然而，就在林远挂断电话，准备部署抓捕老秦的行动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局里宣传科打来的，语气焦急万分。
“林队！出事了！快看新闻和网络热搜！”
林远立刻点开手机新闻推送。头条赫然是耸动的标题：
【惊爆！织物店主卷入连环命案，疑遗传性精神障碍引关注！】
【独家揭秘：坠楼案死者叶晴生母亦为精神病患，曾‘意外’坠亡！】
【知情人士爆料：警方关键证人苏晚情绪崩溃，或步其母后尘！】
报道内容极尽扭曲之能事：大量“引用”了疗养院爆炸现场“意外发现”的“真实精神病历记录”，暗示叶晴和苏晚都有严重遗传精神问题，叶晴的坠楼和苏晚的“被害妄想”都是疾病发作所致。文章还“忧心忡忡”地指出，警方将这样一个“精神状况极不稳定”的人作为重要证人，不仅可能误导调查，更可能对其自身和公众安全造成威胁。评论区早已被水军攻陷，充斥着对苏晚的污名化和对警方办案能力的质疑。
“混蛋！”林远一拳狠狠砸在墙上！陈默的“B计划”全面发动了！利用舆论，混淆视听，给苏晚打上“精神病”的烙印！目的不言而喻——为后续强行将她送入“疗养院”制造“合理”借口！同时，给警方的调查施加巨大的社会压力！
他猛地看向病床上的苏晚。她也正看着他手机屏幕上那些刺目的标题和恶毒的评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眼中刚刚燃起的光芒迅速被巨大的羞辱和绝望吞没。那些冰冷的文字，像无数根毒针，刺穿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盔甲。
“不…不是的…我没有…”她喃喃着，声音微弱而破碎，泪水汹涌而出。陈默不仅要她的命，还要在她死前，彻底摧毁她的名誉和尊严，让她背负着“疯子”的污名消失！
“苏晚！看着我！”林远蹲下身，双手用力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目光如炬，穿透她眼中的绝望，“这是陈默的诡计！他在害怕！害怕我们找到老秦！害怕你想起那个木头盒子的秘密！害怕真相曝光！他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恰恰证明他黔驴技穷了！不要被他制造的垃圾信息打倒！记住你是谁！你是张雅芝的女儿！你要为你母亲，为叶晴，也为你自己，讨回公道！”
林远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苏晚濒临崩溃的灵魂。她看着林远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熊熊燃烧的怒火，感受着他双手传来的力量。是啊…陈默在害怕…他在害怕她！害怕她想起母亲，想起青鸟咖啡馆，想起那个刻着鸟或花的木头盒子！
就在这时，林远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去追查“青鸟”咖啡馆的小刘！
“林队！找到了！”小刘的声音带着兴奋，“梧桐路中段，十几年前确实有一家叫‘青羽时光’的咖啡馆！店主是一对老夫妻，姓周！咖啡馆五年前就关了，但老周头还在附近开杂货店！我们找到他了！他说对张雅芝女士印象很深！说她是个很安静、很有气质的女人，经常一个人来，坐在靠窗位置画画，一坐就是一下午！他还说…”
小刘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老周头说，张女士出事前大概一个月，有一次情绪很低落，在咖啡馆坐了很晚。打烊时，她好像把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偷偷塞进了…塞进了咖啡馆窗台外面一个废弃的鸽子巢里！那是个老房子外墙上天然的小洞，以前真有鸽子住过！后来咖啡馆装修封了外墙，但那个洞可能还在墙里面！”
木头盒子！藏在鸽子巢里！青鸟…鸽子…母亲用这种方式，留下了她的秘密和求救信号！
“立刻！带人去咖啡馆旧址！拆墙！找到那个鸽子巢！”林远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从未如此清晰！“苏晚！你听到了吗？你母亲留下了东西！就在那里！”
苏晚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母亲…她真的留下了线索！在那个象征自由的“青鸟”之地！
然而，病房内的灯光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随即彻底熄灭！只有监护仪屏幕的微光，映照着苏晚瞬间惨白的脸和林远骤然绷紧的身体！
备用电源呢？！
“不好！”林远瞬间拔枪上膛，将苏晚护在身后，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门口和窗口！
黑暗中，一片死寂。
只有监护仪那规律的“滴…滴…”声，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
接着，病房门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如同羽毛落地的“咔哒”一声。
是门锁被从外面轻轻拨动的声音。
一个高大、沉默、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黑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戴着手套的手，正缓缓推开那扇并未锁死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硝烟、铁锈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
“清道夫”——老秦！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林远的手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枪口对准门口的黑影，全身肌肉绷紧如同猎豹。病房内，空气凝固，杀机四溢。监护仪的滴答声，成了死亡倒计时的钟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