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打开相机时,晨露正好从柳树叶尖滴落,落在相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痕。他用袖口轻轻擦了擦,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时光,“从你大学第一年开始,每年都拍了。”
屏幕上首先跳出的是张雪景照。灰蓝色的天空下,河边的老柳树裹着层薄雪,枝桠上挂着只褪色的塑料蜻蜓 —— 是林宇高中时书包上的那个,不知何时被挂在了树上。照片日期标注着 “2016 年 2 月”,正是我在大学宿舍对着玻璃蜻蜓发呆的那个冬天。
“那天路过这里,看见有人把这个挂在树上。” 陈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照片里的雪,“猜是林宇,他总爱做这种幼稚的事。” 他滑动屏幕,下一张是初春的河岸,冰雪消融的水面上,第一只蜻蜓正停在刚抽芽的芦苇上,“你说过,最早的蜻蜓总在春分后出现。”
我的手指突然发痒,想起那个春天的美术课。老师让画 “记忆中的自然”,我画了满纸的蜻蜓,却在翅膀上都画了道裂缝。同桌问为什么,我说 “好像少了什么”—— 原来那时就知道,没有他们的夏天,连蜻蜓都是残缺的。
“这张是 2017 年 6 月拍的。” 陈默指着屏幕上的画面,夕阳把河面染成橘红色,三个模糊的身影在柳树下并排坐着,轮廓和我们高中时一模一样,“其实是三个初中生,看见他们就想起我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天在你学校门口等了很久,想给你送照片,却看见你和同事笑着走出来,没敢上前。”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2017 年的夏天,我确实在学校门口遇到过个举着相机的身影,以为是记者,匆匆避开了。原来有些等待,早就藏在擦肩而过的时光里,只是当时的我,还没学会辨认那些藏在镜头后的惦念。
屏幕上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像本摊开的七年日记:2018 年的暴雨夜,他拍了空荡荡的柳树下,被雨水打湿的三本练习册,像我们当年留在河边的;2019 年的秋天,镜头对着北方的天空,一行大雁排着 “人” 字飞过,照片备注写着 “林宇说那边的秋天有银杏”;2020 年的冬天,他拍下我学校的窗台,积雪里埋着片蜻蜓翅膀,正是我当年弄丢的那半只。
“2021 年,你带学生来研学。” 最后一张照片跳出来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 画面里的我蹲在柳树下,正把生锈的钥匙扣埋进土里,学生们在远处打闹,阳光落在我发梢,像镀了层金,“躲在芦苇丛里拍的,怕被你发现。”
原来那天感觉到的视线不是错觉。当时总觉得有人在看,回头却只看见晃动的芦苇,手里的钥匙扣突然发烫 —— 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把它藏在这里。
“这些年,其实常能看见你。” 陈默合上相机,晨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在图书馆的书架后,在你学校对面的咖啡馆,在林宇建筑展的观众席…… 总觉得还没准备好,还没把这些照片里的空白填满。”
我突然想起张老师葬礼那天,他相机里存着的照片:医院走廊的玻璃光,咖啡馆窗台上的桂花糕,还有此刻河边的朝阳。原来他的镜头,从来都没离开过我们共同的时光,那些没按下的快门,都变成了等待重逢的伏笔。
林宇不知何时醒了,靠在柳树根上看着我们,胸前的玻璃胸针在光里闪着碎光。“其实我也常来。”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去年把建筑模型的小样藏在树洞里,画了只蜻蜓当标记,你俩要不要找找?”
陈默突然举起相机,快门声惊飞了停在柳枝上的蜻蜓。屏幕里,林宇正指着树洞大笑,我蹲在旁边假装要找,朝阳在我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三只终于并拢的蜻蜓翅膀。
“等摄影展结束,把这些都洗出来。” 我望着他们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所谓朋友,就是能把你的七年,也过成自己的七年。那些藏在镜头后的等待,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其实都在时光里长成了彼此的模样,像河边的柳树,根在地下缠在一起,枝叶却各自向天空生长,最终在云端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