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我们还在河边坐着。蚊子嗡嗡地围着路灯转,像在跳支笨拙的圆舞曲,林宇从车里翻出驱蚊液,往我和陈默身上喷,动作和高中时帮我们涂防晒霜一模一样。
“其实那天在医院,看到你胸前的胸针,就知道你没忘。” 我望着河面的波光,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话,“玻璃翅膀的弧度,和我当年画的分毫不差。”
林宇笑了笑,把胸针摘下来放在掌心转动,玻璃翅膀在路灯下折射出虹彩:“找了三家工坊才做出这个弧度。”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认真,“未婚妻说,我对着图纸发呆的时间,比看她的时间还多。”
陈默在这时打开保温桶,里面是他妈妈煮的绿豆汤,还是高中时的味道。“她总问我,为什么每年夏天都要拍蜻蜓。” 他给我们盛汤的手很稳,“上次把你的画册给她看,她突然说‘原来你镜头里的空景,都住着人’。”
我喝着绿豆汤,甜凉的滋味滑过喉咙,像那年暴雨夜,林宇把热姜茶递给我时的温度。原来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里,带着彼此的影子前行,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早就被身边的人看穿,变成了理解和温柔。
“对不起啊。” 林宇突然放下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这七年没联系你,总觉得…… 怕打扰你的生活。” 他抬头看我,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落了星星,“看到你朋友圈发的教案,画着蜻蜓,才敢确定你也没忘。”
我的朋友圈确实藏着些小心思。每年夏天都会发张蜻蜓的照片,文案写着 “又到了这个季节”,其实是在等某个懂的人看见。原来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单向的,我们都在时光的两岸,用隐晦的信号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像河面上的蜻蜓,看似各自飞行,却始终在同一片水域。
“我也对不起。” 陈默的声音很轻,像怕打破夜的宁静,“摄影展筹备时,其实找到你的电话了,却在拨号前犹豫了。” 他从相机包拿出本影集,“打印了些照片,想送你当补偿。”
影集里的照片比相机里的更完整:有林宇在建筑工地上画图的样子,安全帽下的侧脸还带着高中时的倔强;有我在讲台上讲课的背影,教案本上的蜻蜓图案被特意拍得清晰;还有张合照,是我们三个在葬礼上的影子,被他用修图软件拼成了完整的形状。
“其实该说谢谢。” 我合上影集时,眼泪突然掉下来,“谢谢你们还记得我画的蜻蜓,谢谢你们把约定藏在时光里,谢谢…… 你们没让这个夏天真的结束。”
林宇伸手帮我擦眼泪的动作很笨拙,像高中时我哭着说画册丢了,他慌里慌张递纸巾的样子。“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不是你画的蜻蜓,我的建筑可能还是冷冰冰的线条。”
陈默举起相机,快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这张叫‘谢谢’。” 他把照片给我们看,画面里的我和林宇相视而笑,眼泪在脸上反光,远处的河面上,三只蜻蜓正贴着水面飞过,翅膀上的月光像碎银。
夜深时,林宇要去给未婚妻回电话,说要告诉她 “夏天安顿好了”;陈默得去整理明天摄影展的最后细节,他说要在入口放盆薄荷,“和高中教室窗台上的一样”;我要回家准备明天的课,教案的最后一页,刚写下 “有些相遇像蜻蜓点水,却能涟漪一生”。
分别在河堤路口时,林宇突然说:“对了,‘时光走廊’的玻璃窗台,高度正好到你抬手的位置,特意按你的身高设计的。” 陈默接着说:“我的摄影展有个互动区,能让观众补画自己的蜻蜓,给你留了最大的画板。”
我望着他们转身的背影,突然想起补完整的画册最后一页,新画的蜻蜓翅膀上写着:“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是带着回忆更勇敢地走。” 此刻看着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渐渐和高中时的重叠,终于明白张老师说的 “树” 是什么意思 —— 我们的根早就缠在一起,无论枝叶伸向何方,都会在时光的土壤里,共享着同一片阳光和雨露。
回家的路上,手机收到他们的消息。林宇发来建筑展的最新效果图,“时光走廊” 的窗台上,三只金属蜻蜓正迎着光;陈默发来摄影展的布置图,我的画册被放在最中间,旁边摆着那片补完整的玻璃翅膀。
窗外的月光落在玻璃蜻蜓摆件上,缺角的地方被月光填满,像从未破碎过。我摸着画册封面的蜻蜓,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谢谢,早就藏在彼此的时光里,变成了建筑的弧度,照片的光影,教案里的批注,在每个想起对方的瞬间,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