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粗暴地刺穿了王公玄沉沦的黑暗。不是雨，是某种坚硬、金属质地的冰凉，正用力按压着他的脸颊。随之而来的，是刺目的、摇晃的手电筒光束，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勉强掀开一条缝隙的眼帘。

“醒醒！起来！” 一个严厉、带着不容置疑口吻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响。

剧痛、寒冷和失血的眩晕瞬间重新攫住了他。意识像沉船般艰难上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撕裂感。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想躲避那刺眼的光和冰冷的触碰，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尤其是那条右腿，任何细微的挪动都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

“报告队长！发现目标！在六楼走廊！重伤昏迷状态！” 按压他脸颊的手电筒移开了，那个声音对着对讲机急促地汇报。脚步声在空旷、布满灰尘的走廊里杂乱地回响，不止一个人。

王公玄模糊的视线艰难聚焦。几个穿着深色制服、戴着警用头盔的身影，正用强光手电扫视着他和他周围的环境。光束掠过他裹着的、沾满泥污血迹的碎花小毯子，落在他膝上那把沉重的霰弹枪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一个警察正小心翼翼地用警棍拨开毯子的一角，检查他扭曲变形的右腿，看到那狰狞的开放性伤口和凝固的血污时，眉头紧锁。

“啧，右腿开放性骨折，失血严重，多处外伤，意识模糊。需要紧急医疗！” 检查的警察快速报告。

“目标确认！王公玄！”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确认的意味。有人拿出了一张照片，在手电光下快速对比着王公玄那张沾满血污污泥、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王公玄的心脏。他猛地挣扎了一下，试图去抓那把近在咫尺的霰弹枪，但手臂刚抬起一半，就被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狠狠按在了地上，粗糙的水泥地摩擦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老实点！” 按着他的警察厉声呵斥，力量大得惊人。

就在这时，王公玄涣散的目光捕捉到了门缝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东东。小男孩紧紧抱着他那本破旧的图画书，小小的身体躲在门板后面，只露出半张煞白的小脸。他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当王公玄的目光与他相遇时，那双眼睛里瞬间涌上水光，但他依旧死死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图画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冲上王公玄的心头。他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简陋的“小药箱”和空碗水壶，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头。

“孩子！” 一个看起来级别高些的警察注意到了门缝里的东东，声音稍微放缓了一点，但依旧带着职业的警惕，“别怕，我们是警察。你认识这个人吗？他什么时候来的？”

东东的小身体猛地一颤，大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无措，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小嘴紧紧抿着。

“别为难孩子！” 另一个警察说道，“先处理目标！叫医疗支援上来！小心点，他腿伤得很重！”

走廊里更加嘈杂。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其他小组的汇报声：“四楼无发现！”“五楼西侧无异常！”“楼梯间安全！”……旧城区这栋废弃公寓楼仿佛一个巨大的蜂巢，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彻底惊醒。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担架轮的滚动声从楼梯口传来。穿着荧光绿马甲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和急救箱匆匆赶到。

“让开！让开！伤者需要紧急处理！” 急救人员快速分开警戒的警察，蹲在王公玄身边。强光手电照射下，王公玄的伤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苍白的脸、干裂渗血的嘴唇、额角被粗糙胶布和染血棉花覆盖的伤口、运动服下多处渗血的部位，以及那条角度诡异、血肉模糊的右腿。

“右腿胫腓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失血性休克前期，多处软组织挫裂伤，可能有内脏损伤……” 急救医生语速飞快地评估着，同时开始进行初步处理：剪开部分衣物暴露伤口，用大块无菌敷料加压包扎额角和手臂的伤口，小心地用夹板固定那条惨不忍睹的右腿。每一次触碰都让王公玄的身体剧烈地抽搐，喉咙里溢出无法抑制的痛苦呻吟。

“给他上氧气！建立静脉通道！快！晶体液先上！” 医生指挥着护士。冰凉的氧气面罩扣在王公玄脸上，紧接着是手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静脉留置针扎了进去，冰凉的液体开始流入他干涸的血管。

在这片混乱中，王公玄的意识在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下更加飘忽。他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但不可避免地剧烈疼痛地抬上了硬质的担架。身体被束缚带固定住，那条断腿被夹板固定着悬在空中，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如同酷刑。透过氧气面罩的塑料边缘，他模糊地看到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看到警察们警惕扫视四周的手电光束，最后，在担架被抬起转向楼梯口的一瞬间，他再次看到了那扇虚掩的门缝。

东东依旧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无助。他不再看王公玄，而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光着的脚丫，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图画书。但王公玄能看到他小小的肩膀在无声地、剧烈地耸动。一个女警似乎想走过去安抚他，但被领队的警察用眼神制止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担架被小心但迅速地抬下狭窄、陡峭、堆满杂物的楼梯。每一次下台阶的颠簸，都像重锤砸在王公玄的断腿上，冲击着他的内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让他浑身粘腻冰冷。氧气面罩里凝结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耳边是警察急促的指令声、担架轮的摩擦声、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还有楼下隐约传来的更多警笛声，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收紧。

终于，他被抬出了那栋散发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废弃公寓楼。冰冷的夜雨瞬间打湿了他的脸庞，带来一丝短暂的、残酷的清醒。警灯刺目的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疯狂旋转闪烁，将周围破败的旧城区建筑切割成怪诞的碎片。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就停在楼下，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一些胆大的居民在远处探头探脑。

“目标转移！快！上救护车！严密看护！” 威严的声音响起，是那位扩音喇叭不离手的现场指挥警官，他正站在一辆指挥车旁，反光指挥服在警灯下异常醒目。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担架上的王公玄，尤其是在他那条被夹板固定的腿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紧锁。

王公玄被迅速地抬上了救护车后舱。里面空间狭小，弥漫着消毒水和橡胶的味道。一个警察紧跟着钻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坐在靠门的位置，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着他。另一个急救人员也迅速上车，继续监测他的生命体征，调整点滴速度。

车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夜和闪烁的警灯，也隔绝了旧城区那令人窒息的破败景象。救护车引擎轰鸣着启动，尖锐的警笛声撕裂雨幕，开始移动。

车厢内，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引擎的轰鸣、警笛的嘶鸣，以及王公玄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每一次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那条断腿，固定在夹板里也无法阻止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一波波袭来。冰凉的液体持续流入血管，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冷和濒临崩溃的疲惫。

他躺在担架上，意识在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下沉沉浮浮。那个深蓝色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隔着被剪破的运动服口袋布料，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存在感。混乱的思绪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

爆炸的闪光和轰鸣…地下管道的灼热气浪…冰蓝色眼睛的西装男… 那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背头… 冰冷的杀意…深灰夹克男的油条… 腰间配枪的轮廓… 国安局…“夜枭”…鹰隼标记的军火箱… 沙丘之鹰的阿拉伯文ID… 导弹螺栓订单…阿琳… 废弃教堂里麦克风的声音… 全女城市的狂热宣言… 蓝卫衣女孩发现他时那复杂的一瞥…还有东东…那双黑白分明、盛满恐惧和无声泪水的大眼睛… 那条印着卡通恐龙的睡衣… 那条带着肥皂味和阳光气息的碎花小毯子…

这些碎片像锋利的玻璃，在他的意识里疯狂搅动。他到底卷入了什么？这U盘里藏着什么？米国援助的旧档案？足以让CIA不顾一切跨国追杀、让国安局精锐尽出的秘密？还是……与那个“懂袭萤4+4”和“全女城市”的疯狂计划有关？

救护车在雨夜中疾驰，目的地未知。车厢内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看守他的警察像一尊石雕，只有锐利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急救人员专注地看着监护仪，记录着数据。

王公玄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困倦，而是为了积蓄那一点点可怜的力气。他知道，一旦停车，被移交给国安局或者……更糟的情况，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必须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必须想办法保住那个U盘，必须……活下去。尽管每一条伤口都在尖叫，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救护车的车顶，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响了他通往未知深渊的序曲。旧城区的警笛声渐渐远去，新的囚笼，正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