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贞!”
“你,想造反吗?!”
朱祐樘那如同万载寒冰、裹挟着帝王雷霆之怒的质问,如同九霄惊雷,狠狠劈在金銮殿的穹顶之上!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一块沉重无比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造……造反?” 严世贞被这直指核心、重逾千钧的质问轰得浑身剧震!那滔天的杀意和疯狂的嘶吼,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猛地抬头,对上朱祐樘那双喷薄着无边怒火、如同看死人一般的冰冷眼眸!那眼神中,再无半分君臣情谊,再无半分倚重信任,只有被彻底背叛、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刻骨愤怒和赤裸裸的——杀意!
严世贞瞬间清醒了!他知道,自己完了!那张薄薄的账册,如同最锋利的铡刀,已经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李寻欢这小畜生,竟然真的拿到了霜儿手中的真账册!霜儿……她竟然真的背叛了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但他严世贞,宦海沉浮数十载,执掌朝纲,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岂会就此引颈就戮?!困兽犹斗!绝境之中,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最深沉的阴毒与狠戾!
“陛下!!!” 严世贞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不是求饶,而是以一种被逼到绝境、悲愤欲绝的姿态,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嘶喊:
“老臣……老臣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此账册……此账册必是李寻欢勾结江湖妖人,精心伪造,构陷老臣!那霜夫人……老臣从未听闻!定是李寻欢为了脱罪,编造的谎言!陛下!切莫被此獠蒙蔽啊陛下!” 他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红肿破皮,血迹斑斑!一副受尽天大冤屈、以死明志的忠臣模样!
这突如其来的悲情表演,让刚刚被真账册内容震撼的群臣又是一愣。一些与严党关系密切、或是慑于其往日积威的官员,脸上也露出犹疑之色。毕竟,扳倒当朝首辅,仅凭一张来历不明的薄纸……太过惊世骇俗!
“陛下!” 李寻欢岂容他继续混淆视听,立刻朗声道,声音压过严世贞的哭嚎:
“账册真假,一验便知!此册以特殊秘法炮制,水火难侵,其材质、墨迹、药香,皆非中原常见!陛下可命太医、或通晓异域物事者详加查验!更可派人即刻前往醉月楼,缉拿霜夫人!严相是否认得此‘义女’,当面对质,立见分晓!”
“对!对质!”
“缉拿霜夫人!”
一些正直的官员反应过来,纷纷出声附和。
“够了!” 朱祐樘一声暴喝,如同虎啸山林,瞬间压下所有嘈杂!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愤怒已至极点。他深深看了一眼状若癫狂、磕头泣血的严世贞,又看了一眼手持账册、昂然而立的李寻欢。帝王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散发着冰冷药香的薄页之上。
“魏彬!” 朱祐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奴在!”
“即刻将‘霜夫人’缉拿入诏狱!严加看管!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遵旨!” 魏彬躬身领命,眼中精光一闪,迅速点了几名心腹太监,转身疾步离去。
“着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朱祐樘的目光扫过殿中几位主官,声音冰冷如铁,“会同皇城司!即刻查抄严世贞府邸!一应文书、账册、往来信件,全部封存!府中上下人等,一律羁押候审!严查其与塞外往来,贪墨军饷,篡改军械,构陷大臣诸罪!胆敢徇私枉法、通风报信者——诛九族!”
“臣等遵旨!” 三法司主官和皇城司指挥使(一位面容冷峻、气息沉凝的中年男子,正是后续关键人物龙啸云)立刻出列领旨,神情肃杀。
“轰——!!!”
这道旨意,如同真正的九天惊雷,彻底劈碎了严世贞最后的侥幸!查抄府邸!羁押亲眷!三法司会同皇城司!这是要掘地三尺,将他连根拔起,彻底清算!
“陛——下——!!!” 严世贞发出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上的血混合着涕泪,糊满了整张扭曲的脸!他死死瞪着朱祐樘,眼中充满了怨毒、不甘和疯狂的恨意!再无半分伪装!
“昏君!你这个昏君!!” 他如同疯魔般嘶吼,指向朱祐樘,又猛地指向李寻欢:
“你听信谗言!残害忠良!你不得好死!还有你!李寻欢!小畜生!你以为你赢了吗?!哈哈哈!你李府!你李府也休想干净!老夫倒要看看,你那死鬼老爹当年是怎么……”
“放肆!!!” 朱祐樘怒发冲冠,抓起御案上的玉镇纸狠狠砸了下去!“给朕拿下这个丧心病狂的逆贼!打入天牢!严加看守!朕要亲自审他!”
“遵旨!” 早已按捺不住的御林军统领怒吼一声,如狼似虎的甲士一拥而上!
“滚开!” 严世贞状若疯虎,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推开扑上来的两名甲士!他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李寻欢,嘴角咧开一个狰狞怨毒到极致的笑容:
“李寻欢!你跑不了!御林军!给老夫听着!李府之内,藏有通往塞外的秘道!更有其父李老探花当年勾结‘夜星寒’、收受敌国贿赂的铁证!给老夫围了李府!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违令者,杀无赦!!”
这最后的、疯狂的、恶毒的攀咬,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李寻欢!不仅要将李寻欢置于死地,更要将他死去的父亲也拖入泥潭!其心之毒,令人发指!
“拿下!” 御林军统领不再犹豫,数把冰冷的钢刀瞬间架在了严世贞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鲜血流淌!严世贞被死死按住,口中犹自发出嗬嗬的怪笑和恶毒的诅咒,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被甲士们粗暴地拖出了金銮殿!那怨毒的嘶吼和狂笑,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大殿内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
朱祐樘疲惫地坐回龙椅,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愤怒、痛心、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看向阶下依旧挺立、但脸色异常苍白的李寻欢。
“李卿……” 朱祐樘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安抚,“严贼丧心病狂,攀咬构陷,其言不足为信。你……”
“陛下!” 李寻欢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严贼虽已伏法,然其临死狂言,恐已煽动军心。为证清白,更为安抚朝野,臣……恳请陛下,依严贼‘所言’,派御林军围查臣之府邸!彻查‘秘道’、‘通敌’之说!臣愿自囚府中,静候审查!若真有半分不轨,甘愿领受极刑!”
朱祐樘看着李寻欢坦荡而决绝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他明白,这是李寻欢以退为进,彻底断绝严党余孽借此生事的机会,更是表明心迹,不愿因自己而让皇帝为难。
“准奏。” 朱祐樘疲惫地摆摆手,“着御林军……围住李府。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李卿,你……暂回府中,静思己过。” 这“静思己过”,显然只是场面话。
“臣,谢陛下圣恩!” 李寻欢再次躬身,声音平静无波。
李府。
这座昔日清贵雅致的探花府邸,此刻已被如林的黑甲御林军团团包围!刀枪如林,旌旗猎猎,肃杀之气弥漫,将整条街道都化为一片森严的军营。街坊四邻门窗紧闭,噤若寒蝉,唯恐惹祸上身。
府门紧闭。李寻欢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前院之中。深秋的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府外是重兵围困的肃杀,府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家仆早已被遣散,只余下这空荡荡的宅院,和他一颗同样空荡荡、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心。
严世贞最后那恶毒的攀咬,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你死鬼老爹……”
“勾结夜星寒……”
“收受敌国贿赂……”
父亲……那个清正廉明、一生都在追查“夜星寒”的父亲……怎么可能?!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在他胸中翻腾。严世贞临死反扑,为何要攀咬他早已逝去的父亲?是纯粹的恶毒?还是……其中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需要静一静。需要整理这乱麻般的思绪。
他缓缓走向父亲生前的书房——静思斋。这里是父亲生前最爱待的地方,也是他儿时记忆中,父亲教导他读书明理、持身守正的所在。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淡淡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书房内陈设依旧,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镇纸下压着一叠未写完的文稿。墙上挂着父亲手书的“正大光明”匾额,笔力遒劲。
李寻欢走到书案后,缓缓坐下。冰冷的紫檀木椅,似乎还残留着父亲的气息。他闭上眼,试图平复心绪。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侧,那个父亲用了多年、毫不起眼的黄杨木笔筒。笔筒底部,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不自然的缝隙?若非他此刻心神高度集中,又对书房陈设极其熟悉,绝难发现!
他心中一动,伸手轻轻抚过笔筒底部。触手冰凉。他指尖灌注一丝细微内力,沿着那道缝隙缓缓探入。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
笔筒底部的一块木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隐秘夹层!
夹层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
一封已经泛黄、折叠整齐的信笺。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父亲的手书:“吾儿寻欢亲启”。
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通体黝黑、入手沉甸甸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阴刻着三个铁画银钩、带着森森杀伐之气的古篆大字:
夜!星!寒!
轰——!!!
李寻欢的脑海,如同被一道真正的九天狂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夜星寒令牌?!父亲的书房里,怎么会有前朝秘探组织“夜星寒”的令牌?!严世贞的攀咬……难道……难道是真的?!
巨大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和一种被颠覆信仰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封写给自己的信。父亲……究竟留下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炸裂的心脏,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尘封已久的遗书。
信笺展开。熟悉的、带着父亲特有风骨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儿寻欢:
见字如晤。
若汝见此信,则吾恐已遭不测,或汝已卷入‘夜星寒’之滔天漩涡。此非汝之过,乃天命弄人,亦吾之宿命……”
开篇第一句,便如同冰水浇头,让李寻欢浑身冰凉!父亲……果然知道!他果然与“夜星寒”有关!
他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信中的内容,如同揭开一幅尘封的血色画卷,将他父亲隐藏半生的秘密,以及严世贞那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彻底展现在他面前!
“……‘夜星寒’,非前朝余孽,实乃本朝太祖所设,监察百官、刺探外邦之秘刃。然至英宗朝,此刃渐为权奸所控,沦为铲除异己、祸乱朝纲之凶器!吾奉先帝密旨,假意投靠,化名‘寒江客’,潜入其核心,欲查其首脑,收集罪证,一举铲除……”
父亲竟是奉旨卧底!化名“寒江客”,潜入夜星寒!
“……然其首脑‘北斗’,心思缜密,狡诈如狐。吾潜伏十载,历尽艰险,终查得其真实身份——乃当朝首辅,严世贞!”
轰!!!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父亲亲笔证实严世贞就是“夜星寒”的首脑“北斗”时,李寻欢依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原来如此!原来严世贞那遍布朝野的耳目,那翻云覆雨的手段,其根源在此!
“……严贼借‘夜星寒’之便,构陷忠良,把持朝政,贪墨无度!更暗中与塞外异族勾结,出卖军情,图谋不轨!吾已掌握其部分罪证,然严贼似有所觉,布下天罗地网……此令牌,乃‘夜星寒’核心信物,亦为开启其一处秘库之钥。吾恐时日无多,特留此信,盼吾儿……”
信笺到此,戛然而止!字迹变得极其潦草,最后几笔甚至拖出长长的墨痕,仿佛书写者遭遇了突袭或剧痛!
“父亲!!!” 李寻欢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他死死攥着信笺和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真相!血淋淋的真相!
父亲并非叛臣!他是孤身潜入黑暗的英雄!是为了铲除严世贞这颗毒瘤而牺牲的忠烈!他查到了严世贞就是“北斗”,查到了他勾结外敌、贪墨军饷!而严世贞,为了掩盖罪行,为了夺回可能被父亲掌握的证据,不仅害死了父亲,更在二十年后,将同样的污水泼向了他这个儿子!
新仇!旧恨!
幽州将士的血!孙承宗的血!赵谦的血!还有父亲的血!
所有的血债,所有的冤屈,在这一刻,如同滚烫的岩浆,彻底点燃了李寻欢胸中压抑已久的怒火!
“严!世!贞!!!” 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如血,一股从未有过的、凌厉无匹的杀气,如同实质的飓风,轰然从他身上爆发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桌上的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
“砰!” 书房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
一名身着皇城司黑色劲装、面容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带着数名气息沉凝的手下,出现在门口。正是金銮殿上领旨查抄严府、并负责“围困”李府的皇城司指挥使——龙啸云!
他显然感受到了书房内那冲天的杀意和狂暴的气息,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和警惕!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他身后的手下也纷纷戒备,气氛瞬间绷紧!
“李探花!” 龙啸云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公事公办的肃杀,“奉旨,彻查李府!请探花郎,配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李寻欢手中紧攥的信笺和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铁令牌。
李寻欢缓缓转过身。他眼中的赤红并未褪去,但那狂暴的杀气却如同潮水般瞬间收敛,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
他迎着龙啸云审视的目光,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平静:
“龙指挥使,你来得正好。”
“李某,正要向你举报……”
“二十年前,家父李老探花被害一案!”
“真凶,就是——严、世、贞!”
“而证据,”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刻着“夜星寒”的玄铁令牌和父亲那封未尽的遗书,展现在龙啸云眼前: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