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洞。
这三个字曾是李不凡逃离现实的最后一点慰藉。
此刻，它却变成了另一个喧嚣的牢笼。
洞口并不幽深，反而被现代商业气息彻底填满。
刺眼的LED彩灯沿着岩壁的轮廓粗暴地勾勒出五光十色的线条，将钟乳石照得像廉价的塑料模型。
空气里混合着劣质香火的烟熏味，人群汗液的酸腐味，还有小孩子尖叫的回音。
一面巨大的“祈福墙”上，红色的丝带挂得密不透风，像一片凝固的血海。
洞内中央，一尊面目模糊的吕洞宾铜像前，香火生意异常兴隆。
“三十块一注，扫码支付，心诚则灵！”
一个穿着道袍的工作人员，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招揽着游客。
李不凡寻找的清静，在这里荡然无存。
他下意识地往里走，试图避开最拥挤的人潮，脚下踩着湿滑的人造石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洞穴深处，有一泓小小的水潭，被一圈低矮的护栏围着。
潭水在彩灯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幽光，水面下的几枚硬币，折射出游客贪婪的愿望。
这里的光线稍微暗一些，人也少了些，算得上是这片嘈杂中唯一的喘息之地。
他刚在水潭边站定，还没来得及吸一口稍微清净些的空气，一个尖利的女声就在他身后炸响。
“让开让开！别挡镜头！”
李不凡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股蛮横的力道就猛地撞在他的后背。
力道之突然，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下意识想稳住身形，可脚下踩着的那块岩石，偏偏布满了湿滑的青苔。
只一瞬间，身体就失去了全部平衡。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挪个窝会死啊？”
那女人尖锐的抱怨紧随而至，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蛮横。
李不凡向后仰倒，视野在天旋地转。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举着自拍杆、妆容精致的女主播“莉莉安”的脸。
她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已经将手机对准了水潭，脸上挂着抢占到“最佳背景”的不耐与得意，口中念念有词：“家人们，看到没，这就是仙人洞里的潜龙潭，据说吕洞宾就是在这儿悟道的！莉莉安今天就带大家沾沾仙气！”
讽刺。
这是李不凡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词。
随即，整个人砸向那片幽光闪烁的水潭。
没有预想中冰水入骨的刺痛，更没有落水后的浮力。
身体接触水面的瞬间，没有“噗通”的巨响，反而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咚”。
那不是水！
而是一团粘稠、冰冷、宛如活物般的凝胶。
它瞬间包裹住李不凡的每一寸皮肤，沉重无比，死死地将他向下拉扯。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潭底深处传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想挣扎，四肢却像是被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他想张口呼救，那粘稠的液体却瞬间灌满他的口腔和鼻腔，剥夺了他最后呼喊的权利。
窒息感疯狂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眼前的世界在急速扭曲。水潭上方的LED彩灯、游客模糊的身影、女主播那张兴奋的脸，所有的一切都被拉长、搅碎，旋转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意识被一点点抽离身体，仿佛灵魂正在被这个诡异的漩涡碾碎、吞噬。
彻底陷入黑暗前，一个荒诞的念头划过他混沌的脑海。
我的手机……好像不是防水的。
不知过了多久。
刺骨的冰冷和濒死的窒息感，将李不凡的意识从黑暗中猛地拽了回来。
他剧烈地呛咳，本能地在水中拼命挣扎。
他猛地睁开眼。
慌乱中，他的脚竟然踩到了水底厚厚的淤泥。
水深只及胸口。
李不凡手脚并用地扑腾着，摇摇晃晃地，竟然自己从水里站了起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吐出几口带着苦涩土腥味的潭水，冰冷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洞内无处不在的人声鼎沸，网红直播的背景音乐，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全都消失了。
他扶着潭边的岩石，艰难地爬了出来，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大脑仍在剧痛中嗡嗡作响。
洞内所有的LED彩灯、射灯，都消失了。
唯一的光源，来自洞口方向。
那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柔和的自然天光，将洞穴的轮廓映照得古朴而幽深。
那些后世修筑的木质栈道，不锈钢护栏，甚至那尊吕洞宾铜像与香火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自然的野草从石缝里钻出，潮湿的苔藓在岩壁上蔓延，冰冷的岩石沉默地矗立着。
这个洞，比他记忆中要空旷、幽深得多。
一个惊骇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游客呢？
那些灯……那些栏杆……
那些新刻的字……全没了？
我到底……掉进了哪里？！
轰隆——！
一声低沉的闷雷从洞外滚过，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带着潮湿的水汽。
要下雨了。
“嘶——！”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洞内一个光线更加昏暗的角落里，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极度惊骇的倒抽凉气声。
李不凡的心脏狂跳起来，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紧紧地贴着湿冷的石壁。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葛麻布道袍，样式古朴，绝非现代的戏服。
一个湿漉漉的旧背篓挂在他背上，里面装着一些沾着泥土的新鲜草药，一把小小的药锄从篓口露了出来。
他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此刻却有些散乱，显然是刚进来避雨。
那道士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如纸，眼神里的惊惧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刚从水潭里爬出来、衣着怪异、浑身滴水的李不凡，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妖物。
他语不成调，声音带着哭腔。
“妖…妖祟？！还…还是…怨尸复…复生？！”
“汝…汝分明是自…自这潜龙潭中…爬…爬将出来的！”
湿冷的空气瞬间凝固。
浑身滴水的李不凡，僵立在古老的水潭边。
角落里避雨的青年道士，吓得魂飞魄散。
哗啦啦——
洞外的雨声，骤然大作，将这诡异的对峙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里。
死寂与恐慌，在两个人的心头同时炸开。
“……这是给我……整哪来了？”
“祖师爷在上……弟子撞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