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从洞口望出去，天色依旧阴沉。
山林间的雨滴声，从狂暴的鼓点，渐渐变成了绵长而细碎的沙沙声。
风里的湿意却不减分毫，反而带上了雨后草木独有的清冽，一丝丝渗进骨头里。
李不凡跟着道士走在山路上。
他内在的逻辑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崩塌。
没有系统。
没有面板。
没有新手礼包。
这个认知，比被主管催促KPI，比被母亲视频催婚，比面对一潭诡异的死水，都要来得更加令人绝望。
那是一种最彻底的无助，是一个程序员发现一个闭源系统却连API文档都不存在的终极恐惧。
李不凡目光落在前面的道士身上。
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恐惧已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警惕。
“你叫什么名字？”
李不凡问道，声音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妖物”会问出如此寻常的问题。
“贫道……道号参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报上了自己的道号。
“参玄。”
李不凡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
“我叫李不凡。”
他没有得到回应。
参玄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复杂，显然并未因一个名字就放下戒心。
山路难行，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湿滑。
参玄在前面带路，脚下的布鞋沾满了泥水，却步履轻快，显然早已习惯。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李不凡，确保这个“危险存在”没有耍花样。
李不凡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看着现代工业的产物与这片古老的土地进行着最直接的接触，一种荒谬感挥之不去。
周遭是全然陌生的植被，空气中满是泥土与腐叶混合的气息，远处山峦在雨后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没有边际的水墨画。
这里的一切，都原始得让他心慌。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参玄的脚步慢了下来。
在一处山腰的拐角，李不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片被简单开垦出来的平地后，几座朴素的青瓦灰墙建筑，安静地坐落在山雾之间。
那不是他想象中香火缭绕、金碧辉煌的道观。
它甚至有些破败。
观门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木材的原色。院墙是用山石垒砌的，缝隙里长着青苔。
一角能看到一片菜地，里面的青菜绿油油的，挂着晶莹的雨珠。
唯一能证明其身份的，是观门之上，那块写着“栖云观”三个字的陈旧牌匾。
这里没有仙气，只有一股浓郁的人间烟火气，与自给自足的清贫。
参玄看到道观，像是回到了安全的港湾，整个人的气场都松弛了下来。
他快步上前，对李不凡叮嘱了一句。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说完，他便提着道袍的下摆，匆匆跑进了观门。
李不凡没有动。
他就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看着这座陌生的道观，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他淹没。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观内传来。
参玄跑在最前面，脸上带着焦急。
他身后，跟着七八名身着同样粗葛道袍的道士，年纪各异。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道士，约莫四十岁上下，双目如电，腰间佩着一柄连鞘长剑。
他的视线在接触到李不凡的一瞬间，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那是一种看到污秽之物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与敌意。
“师兄！就是他！”
参玄指着李不凡，急切地对那中年道士说。
中年道士没有理会参玄，只是死死盯着李不凡那一身怪异的装束，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衣衫不整，发髻不束，气息驳杂，果然是山野精怪！”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
“参玄，退下！”
“众师弟，结七星阵，先锁住此獠，免其逃脱！”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几名道士立刻散开，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几柄桃木剑，脚步移动间，隐隐将李不凡围在了中央。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不凡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那些指向自己的桃木剑，看着为首那个道士写满“斩妖除魔”的脸。
他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没有法力，没有系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序员。
如果对方真的动手，他连一集都活不过去。
“大师兄！不可！”
参玄急忙挡在中间。
“他……他虽来历不明，但并未伤人，还请师兄查明……”
“糊涂！”
中年道士厉声喝断。
“妖物狡诈，岂会轻易显露本性！你被其所惑，还不自知！速速退开，否则观规处置！”
参玄脸色煞白，却依旧没有让开。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从观内悠悠传来。
“都住手吧。”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之力，让现场紧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一名身穿深蓝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道，正缓步从观内走出。
他手持一柄拂尘，步履从容，一双眼睛看似浑浊，深处却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
正是栖云观观主，玄尘子。
“拜见师父！”
中年道士和众弟子立刻收起剑势，躬身行礼。
玄尘子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李不凡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中年道士的敌意，也没有参玄的紧张，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预设的审视。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的本质。
李不凡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看穿了。
他那颗因焦虑与恐惧而狂跳的心，在这道目光下，竟然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持恒，他不是妖物。”
玄尘子缓缓开口，语气平静。
被叫做持恒的道士一愣，急道：“师父，此人从潜龙潭中走出，形貌怪异，绝非善类……”
“潜龙潭里，未必只有恶蛟。”
玄尘子打断了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李不凡身上。
“他身上没有妖气，只有一股……不属于此界的尘嚣之气。”
老道看着李不凡，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你并非身负罪孽，而是身负异数。”
“或许，也是一番仙缘。”
玄尘子的话，让在场所有道士都愣住了。
李不凡更是心头一震。
他听不懂什么叫“异数”，什么叫“仙缘”。
他只知道，这位老道长，起码不认为自己是妖怪。
可即便如此，他脑海里那片代表着系统和金手指的区域，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危机暂时解除。
但那份关于穿越之旅能否活过三集的担忧，却像一根更深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剧本，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