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沉的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开始倒带、回放。
那本该是一个寻求清静的午后。
公司团建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他为躲避那一张张虚伪的笑脸,独自一人逃进了仙人洞。
然而,所谓的“仙境”早已沦为人间市集。五彩的LED灯带取代了钟乳石的幽光,导游的扩音喇叭和游客的吵嚷,构成了一曲令人烦躁的交响。
他很烦。
一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厌倦,甚至比连续加班还要磨人。
他走到洞穴深处,一方幽静的水潭是这里最后的净土。就在他想靠着潭边喘口气时,一个举着自拍杆的网红主播,不由分说地将他猛地一推。
那张被美颜滤镜磨平的脸上,没有丝毫歉意。
他记得自己身体失去平衡,视野天旋地转。
那闪烁的手机屏幕,和屏幕后那张冷漠又兴奋的脸,是他看到的最后影像。
然后,就是坠落。
一种被冰冷潭水瞬间吞没的窒息感,狠狠地攫住了他。
这就是全部的记忆。
以及,在意识彻底消散前,那个无比清晰、无比懊恼的念头:
“我的手机,不防水。”
没有雷劈,没有车祸,没有见义勇为。
李不凡猛地睁开眼。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裤兜。
那里本该有一部冰冷坚硬的智能手机。
那是他与整个现代文明连接的终端。
可是,他的指尖只触碰到湿冷、粗糙的布料。
空的。
左边的口袋是空的。
右边的口袋也是空的。
他不死心,把手伸进上衣内侧的口袋。
依旧空空如也。
手机没了。
这个发现,比“忽必烈”三个字带来的冲击更加直接,更加致命。
没有手机,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数字化的人际关系,失去了存储在里面的所有信息,失去了一切可以证明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他被世界删除了。
一种彻底的、无法抗辩的孤立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坐在床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行。
不能这样。
他对自己说。
哭解决不了问题。
恐慌也解决不了问题。
一个念头强行挤进了他的大脑,带着程序员特有的冰冷和固执。
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后,他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将空气中那股陌生的、带着霉味与草木气息的味道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
好,我们来debug。
他对自己下达了指令。
第一步,确认现状。
事实:他,李不凡,一个三十岁的程序员,穿越了。
地点:元朝,至元十六年,一座名为栖云观的破败道观。
可利用资源:零。
不,或许……不是零。
李不凡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双因为长期敲击键盘而显得有些苍白修长的手上。
他唯一的资源,似乎只剩下他自己。
他脑子里那些跨越了七百多年的知识。
是高等数学,是物理化学,是计算机科学……
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真的有用吗?能换来一顿饱饭,还是能抵挡一把锋利的刀?他不敢确定。
但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
他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他只是一个来自不同文明的普通人,一个思维方式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异类。
想到这里,李不凡心中那块被恐惧冻结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丝微弱到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他不再幻想什么天降系统,不再执着于一句口令就能打开的神奇面板。
也许,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如果真的没有……那他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吱呀——
就在这时,那扇简陋的木门被再次推开。
参玄提着一个木桶走了进来,桶里升腾着白色的热气,瞬间驱散了屋内的几分寒意。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搭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道袍和一条粗麻布巾。
“热水和换洗衣物。”
参玄将木桶放在地上,把道袍和布巾放到桌上,动作有些拘谨。
他的眼神依旧好奇,但那份戒备已经淡去不少。
“师父说,你先沐浴更衣,好好歇息一晚。”
参玄顿了顿,又补充道。
“有什么事,明日可以再去寻他。”
李不凡看着他,点了点头。
“多谢。”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参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水汽蒸腾的声音。
李不凡看着那只孤零零的木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就这么一桶水,让他怎么洗?连个淋浴都没有,更别提浴缸了。这原始的清洁方式,让他对自己的处境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他走到木桶边,将手伸进水里。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
他脱下身上那套已经变得僵硬的现代衣物,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床角。
这是他与那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然后,他拿起那条粗糙的麻布巾浸入热水中,拧干,开始费力地擦拭自己的身体。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靠在桌边,一边机械地擦着身子,一边闭着眼睛,头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明天去找玄尘子。
这是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需要从那位看上去深不可测的老道长口中,尽可能多地获取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法术是否存在?妖物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世界的“道”,究竟是什么?
这些都是必须搞清楚的“环境参数”。
只有搞清楚这些,他才能为自己这个“程序”,在这个陌生的“操作系统”里,找到正确的运行方式。
李不凡想得头疼欲裂,最后决定放弃。
饭要一口一口吃,代码要一行一行写。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睡眠。
是让超负荷运转了一整天的大脑,强制关机,重启一次。
他用粗糙的麻布擦干身体,换上了那套灰色的道袍。
布料很硬,磨得皮肤有些不舒服,却很干净,带着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躺到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盖上那床同样粗糙的被子。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一个程序员,掉进了BUG比功能还多的元朝。
这活儿,听起来可真够刺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