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子的接纳，像一针强效镇定剂，暂时抚平了李不凡内心的惊涛骇浪。
然而，安稳的日子过了三天，那支镇定剂的药效，便开始无可避免地消退。
他会端着一碗糙米饭，看着院中练剑的道士，思维却飘向了千里之外的办公室工位。
他会跟着参玄去菜圃浇水，闻着泥土的腥气，鼻腔里却固执地怀念着速溶咖啡的香精味。
这个世界再真实，也不是他的世界。
栖云观再安宁，也不是他的归宿。与其说是思乡，不如说是一种无法兼容的排异反应。
这个没有外卖、没有网络、连厕纸都没有的鬼地方，他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如果真像那些小说写的，给个系统让他开挂也好，可现实是连个新手礼包的影子都看不见。在这里耗下去，性价比太低。
那个位于仙人洞深处的水潭，是他目前唯一的已知变量。
他必须回去再试一次。
第四天清晨，李不凡在玄尘子的静室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当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终于打开时，他迎着晨光，看到了老道那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睛。
“贫道知道你的来意。”
玄尘子并未让他进屋，只是站在门口，语气平静。
李不凡的心脏猛地一跳，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偏执的恳求。
“去吧。”
玄尘子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怜悯。
“有些事，不亲自试试，是不会死心的。”
他转向院内。
“持恒。”
一直远远站在练武场边缘，用眼角余光监视着这里的大师兄持恒，闻声立刻收剑而立，快步走来。
“师父。”
持恒躬身行礼，目光却像两把锥子，扎在李不凡身上。
这几天，他始终将李不凡视为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一个随时可能给栖云观带来灾祸的异类。
“你陪李居士，再去一次仙人洞。”
玄尘子吩咐道。
持恒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然极不情愿，但师命难违。
“是，师父。”
他生硬地应下，随即转向李不凡，声音冷得像山里的石头。
“走吧。”
通往仙人洞的山路，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只是没了熙攘的游客与喧闹的喇叭，只剩下风声与鸟鸣。
持恒在前，步履沉稳，背上负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古剑，整个背影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
李不凡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两个人的沉默，在寂静的山道上，拉扯出一种诡异的张力。
一个心怀戒备，如临大敌。
一个则将全部心神，都投向了前方那个即将决定自己命运的洞口。
终于，那熟悉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视野中。
清晨的光线斜斜射入，只照亮了洞口的一小片区域，更深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
就是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身后的持恒，径直走了进去。
洞内阴冷潮湿，水滴从岩壁上渗出，滴落在地，发出单调的“嘀嗒”声，在空旷的洞穴里回响，像是为他这最后的希望，敲响了倒计时。
他很快就走到了那个水潭边。
持恒抱着剑，靠在一块岩石上，冷眼旁观。
他不理解这个怪人为何要回到这个阴森的地方，但他奉师命而来，唯一的职责就是看着他，防止他再生事端。
李不凡站在潭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那天坠落前的一切细节。
网红主播的位置，推搡的力道，自己摔倒的角度……
然后，他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他后退几步，助跑，模仿着被推倒的姿势，侧身向水潭里摔去。
“噗通！”
冰冷，刺骨。
这是唯一的感受。
冰冷的潭水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
没有粘稠的诡异物质，没有将他拖入深渊的漩涡，更没有时空扭曲的眩晕。
只有冰冷。
他狼狈地从水中站起，水深只及胸口。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岩壁还是岩壁，水潭还是水潭，持恒依旧靠在那里，眼神里多了几分看疯子似的古怪。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万一……是姿势不对？”
他爬出水潭，顾不上浑身湿透的寒意，再次后退。
一次。
又一次。
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跳水的动作，从最开始充满希望的模仿，到后来变得机械麻木。
“噗通！”
“噗通！”
水花溅起又落下，山洞里只剩下这单调而徒劳的声响。
他开始尝试其他方法。
他将头埋进水里，试图寻找任何异常的暗流。
他用手摸遍了水潭底部的每一寸石块，妄图找到某个隐藏的机关。
时间一点点流逝。
李不凡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体因为寒冷与脱力而剧烈地颤抖着。
最后一次，当他精疲力竭地从水里爬出来时，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瘫坐在潭边的湿滑岩石上，身体的冷，远远不及心里的冷。
他呆呆地望着那泓水潭。
希望，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激起一圈圈涟漪后，终究沉入了最深的黑暗里，再无踪影。
回不去了。
这个念头，再也不是一个猜测，而是一个被反复验证后，冷酷宣判的最终结果。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干燥外袍，劈头盖脸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不凡一愣，抬头看去。
持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不是他做的一样。
“下山。”
他只吐出两个字，便转身向洞口走去。
李不凡默默地裹紧了那件粗布道袍，站起身，跟了上去。
走出洞口，已是黄昏。
夕阳正沉，将半边天空都烧成了瑰丽的橘红色。
连绵起伏的庐山山脉，在落日的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远处山脚下的村落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像是画家在青黛色的山水画上，随意点染的几笔，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李不凡站在洞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的，不再是历史书上的一个冰冷年号，不再是与自己无关的古代布景。
而是一个真实、鲜活，正在呼吸的世界。
回不去了。
那么，就在这里活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转过身，跟上了持恒的脚步。
下山的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
栖云观那小小的山门，已经在望。
一盏昏黄的灯笼被挂了出来，在渐浓的夜色里，透出一点微弱却温暖的光。
李不凡知道，从明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一个属于程序员李不凡的元朝生存挑战，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