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豪脸上的陶醉，瞬间僵住，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堆起笑容：
“公益骨灰盒？哦！有！当然有！”
“在…在服务大厅那边有个专门的展示架！主要是木质的，款式简单实用…不过…”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最近…正好缺货了，新一批还在路上。毕竟…需求不大嘛，主要还是以市场化的精品服务为主…”
陈默不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奢华的“艺术殿堂”。
小孙则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年轻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
老赵站在陈默身后，看着那些天价骨灰盒，脸色更加灰败，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最后，请陈局长看看我们响应国家号召，大力发展的节地生态安葬区！这可是我们馆的亮点工程！”
吴天豪似乎急于摆脱骨灰盒区的尴尬，又引着众人走向殡仪馆后方一片被圈起来的巨大空地。
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景象让陈默心头猛地一沉。
所谓的“花坛葬区”，只占了入口处很小一块地方，象征性地种了些耐寒的松柏，立着几块介绍节地生态葬法的宣传牌。
而宣传牌后面，是望不到头的大规模施工的工地。
推土机轰鸣，渣土车穿梭，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平整出来，已经打好了密密麻麻的用于安放传统墓碑的水泥基座。
其范围之大，远超陈默印象中县里批复的殡仪馆用地规模，甚至已经逼近了旁边村庄的农田边缘。
陈默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投向那片尘土飞扬的工地，““吴馆长，我记得县里批复的殡仪馆扩建用地，是二十亩。眼前这规模…恐怕不止吧？”
吴天豪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他用更大的声音掩盖：“陈局长好眼力！我们这是…是分步规划！”
“眼前看到的是第一期！主要是满足当前迫切的安葬需求！”
“后面还有二期、三期，要打造一个集安葬、纪念、休闲于一体的现代化生命公园！规划都是报备过的！”
他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
就在这时，小孙眼尖，指着工地边缘一处被推土机刚刚翻开的泥土喊道：“陈组长！那边界桩！好像…好像挪过位置了！”
只见一根标注着“界”字的石桩，明显有被移动的痕迹，其位置比旁边未动工区域的标准界桩，向村子的方向推进了至少十几米。
吴天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吴馆长！”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如炬，直刺吴天豪的眼睛。
“土地红线，是高压线！违规用地，性质有多严重，你不会不清楚吧？这多出来的几十亩地，手续在哪里？谁批的？”
吴天豪被陈默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刚才的从容和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穿谎言的惊慌和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眼神疯狂闪烁，似乎在寻找托词。
“这…这…可能是施工队…不小心碰到的…手续…手续绝对没问题！是…是张书记亲自关心过问，特事特办…”
情急之下，他竟脱口而出，再次搬出了张宏远。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失言，脸色由白转青，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张书记？特事特办？”陈默盯着吴天豪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很好。我会亲自向县委，向张书记，核实清楚每一寸土地的来历！”
寒风呼啸，卷起工地上漫天的尘土，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陈默站在漫天的尘土中，挺直了脊梁。
初探龙潭，獠牙已现。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深渊的回响，正从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土地深处，隐隐传来。
殡仪馆主楼顶层，馆长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那片仍在轰鸣施工的庞大墓区工地。
窗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红木家具和真皮沙发的混合气味。
陈默、老赵和小孙，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
小孙的笔记本摊在膝头，笔尖悬停，眼神锐利。
老赵垂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姿态拘谨，但紧绷的嘴角和偶尔抬起的眼皮，透露出他内心的警惕和不安。
吴天豪则坐在他那张气派的老板椅上，隔着宽大的红木办公桌，脸上的笑容经过工地风波的冲击，显得有些勉强。
“吴馆长，感谢刚才的陪同介绍。”
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殡仪馆的硬件设施和服务流程，我们有了初步了解。为了更全面掌握情况，支撑后续政策研究，还需要查阅一下近三年殡仪馆运营的核心数据。”
“包括：年度火化量、各类殡葬服务项目（接运、冷藏、整容、告别厅使用、骨灰盒销售等）的具体数量、价格及收入明细；墓地销售数量、面积、价格及收入；还有相应的财务收支报表、成本构成明细。”
他每说一项，吴天豪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一分。
当听到“成本构成明细”时，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哎呀，陈局长！”吴天豪身体前倾，双手一摊，做出一个为难的姿态，“您要的这些数据…当然有！肯定有！我们运营管理是极其规范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苦笑，“这些资料比较分散，涉及部门多，统计口径也需要统一。财务那边还在做年终决算，报表还没最终定稿。”
“骨灰盒、墓地销售这些业务数据，也需要从销售系统里导出来再整理…一时半会儿，恐怕拿不出完整、准确的版本啊！”
他看向陈默，眼神带着“恳切”的歉意，“要不…您先回？等我们整理好了，第一时间派人送到您办公室去？保证详实、准确！”
拖延战术。
用“整理”、“决算”、“系统导出”这些看似合理的借口，争取时间，甚至准备做手脚。
陈默心中冷笑。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迎向吴天豪：“没关系。我们时间充裕。今天就在这等着。资料不全不要紧，有什么先看什么。”
“哪怕是非正式的统计表、汇总单都可以。重要的是了解一个基本脉络。吴馆长，请安排吧。”
平静的话语，却堵死了所有退路。吴天豪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恼怒。
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按了什么。
几秒钟后，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男子敲门进来，手里捧着厚厚一摞文件。
“这是我们财务部和业务部临时整理的一些…汇总资料。”吴天豪介绍道，“小王，把资料给陈局长他们看看。”
他特意强调了“临时整理”和“汇总资料”几个字，像是在给这些文件的粗糙程度打预防针。
文件被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陈默拿起最上面一份。
封面上印着“绿水县殡仪馆年度业务量统计（近三年简表）”，纸张簇新，墨迹未干，显然是刚打印出来的。
翻开内页，数据粗略得令人发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