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敌情不明?非也!”
“杜廷隐孤军深入,夺深、冀已是强弩之末!”
“朱温新遭王重师、刘知俊之变,汴梁宿将寒心,内部不稳。”
“魏博罗绍威更是首鼠两端,保存实力之辈!”
“其主力大军,必不敢远离汴梁根本!”
“朱温用王景仁此等降将为帅,更是自缚手脚!此正是我军各个击破之良机!”
“其二,补给艰难?确有其难。”
“然,我军可速战速决!沙陀铁骑,来去如风!目标非攻城略地,而是寻梁军主力,在野战中歼灭之!”
“王镕、王处直虽残破,然镇、定二城尚在,可为我军短暂依托,提供部分粮秣。”
“更可效仿夹寨,以战养战,取粮于敌!梁军辎重,向来丰厚!”
“其三,二镇之心难测?”
周德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镕、王处直已被朱温逼至绝境,深、冀之失,如同剜心!”
“其举镇归附之血书,便是投名状!此诚生死存亡之际,其求生之念,远胜首鼠两端之心!”
“我军若能速胜梁军,解其燃眉之急,则其归附之心必固!若我军逡巡不前,坐视其灭亡,则天下藩镇,谁还敢依附我河东?”
周德威的分析,庖丁解牛,将张承业的担忧一一化解,更清晰地勾勒出此战的可行性与巨大收益。
他最后看向李存勖,声音沉稳有力:“大王!战机稍纵即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德威不才,愿为大王前驱!”
“只需精骑数千,汇合成德、义武之兵,寻梁军主力于河北平原,以我沙陀铁骑之锐,破其步卒之阵,必能摧枯拉朽,一举定河北乾坤!”
周德威的话,激起了新的波澜。
李嗣源、史建瑭等人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火焰。
连一些原本犹豫的将领,也露出了思索和意动的神色。
张承业眉头紧锁,却也没有再立即反驳。显然周德威的剖析,也让他不得不重新权衡。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御座之上。
最终的决定权,在那个年轻的晋王手中。
李存勖一直端坐着,渊渟岳峙。
他静静地听着堂下激烈的争论,看着张承业深沉的忧虑,感受着李嗣源等人沸腾的战意,品味着周德威鞭辟入里的剖析。
手指,无意识地在血书上轻轻摩挲,感受着那粗糙的布面和干涸的血迹带来的触感。
堂内的声音,渐渐平息。
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一锤定音。
“张公老成持重,心系河东根本,本王深以为然。”
李存勖先肯定了张承业,“监军之虑,乃金玉良言,此战后勤粮秣,乃重中之重,还需张公殚精竭虑,务必保障周全,不容有失!”
他对着张承业微微颔首,语气郑重。
张承业身体微震,深深一揖:“老臣…领命!”
他知道,李存勖心意已决,自己作为臣子,唯有倾尽全力,支持到底。
李存勖的目光转向周德威,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周将军洞若观火,剖析敌我,直指要害!句句皆入本王之心!”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王袍无风自动,一股凌厉无匹的气势,席卷整个白虎堂!
“朱温老贼,倒行逆施!杀王重师,逼反刘知俊,此为自断臂膀!”
“今又背信弃义,夺我友藩疆土,屠戮忠良!此獠不诛,天理难容!”
“河北二镇,举义来归,此乃天命在我河东!”
“王镕、王处直,虽曾有瑕,然今陷绝境,血书请援,其心可悯,其志可嘉!”
“若我河东坐视友藩覆灭而袖手旁观,则天下英雄寒心,谁还肯归附?”
“我沙陀男儿,顶天立地,岂能容梁贼在我卧榻之侧肆意屠戮!”
他一步踏下御阶,走到舆图前,手指狠狠戳在代表成德镇赵州的位置,声音如同雷霆,在堂内炸响:
“此战,必救!非救不可!”
“此战,必战!非战不可!”
“此战,必胜!非胜不可!”
他环视堂下诸将,目光如电:
“李嗣源、史建瑭!”
“末将在!”
二将轰然出列,声震屋瓦。
“命尔等即刻点齐沙陀精骑三千!一人三马,备足箭矢刀矛!三日内,随本王亲征!兵锋,直指赵州!”
“诺!”
李嗣源、史建瑭眼中,爆发出狂喜与嗜血的光芒,声如洪钟。
“周德威!”
“末将在!”
“命你总督前军事务!先行一步,轻骑疾进,汇合成德、义武残部,务必稳住镇、定局势!”
“探查梁军动向,寻其主力所在!本王率大军随后即至!此战,本王要的不是击退,而是…全歼!”
“将杜廷隐和他带来的汴梁精锐,连同后续可能出现的梁军,给本王一口吞掉!骨头渣子都不许剩下!”
“末将遵命!”周德威眼中精光爆射,一股属于沙场宿将的凌厉杀气透体而出。
李存勖最后看向张承业,语气放缓:“张公,河东根本,本王就托付于你了!”
“粮秣军械,务必源源不断!本王在前方与梁贼决死,后方…绝不能有失!”
张承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忧虑,深深躬身:“大王放心!老臣在,河东便在!必竭尽所能,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好!”李存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将刀尖重重顿在地图上赵州的位置,带着一种席卷天下的狂野与自信:
“传令三军!即刻整备!”
“目标——河北!”
“目标——汴梁精锐!”
“此战,为我河东开万世之基!”
“此战,要让朱温老贼,再尝一次夹寨的滋味!让他知道——”
“生子当如李亚子!他朱三的豚犬,只配在我铁蹄下哀嚎!”
“吼——!!!
白虎堂内,所有将领,无论是主战的李嗣源、史建瑭,还是被说服的其他人,甚至包括张承业,都被李存勖这最后的狂言,激得热血沸腾。
压抑的战意,火山般轰然爆发。
震天的怒吼声浪,差点要将整个晋王宫的屋顶掀飞!
沙陀的利刃,已然出鞘。
带着年轻的晋王无可阻挡的意志,带着复仇的火焰与开拓的雄心,撕裂凛冽的寒风,直刺向那个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地名——柏乡。
河北的天平,在这一刻,被李存勖决绝的手,狠狠地扳向了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