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打针的诊所。
我坐在精神科候诊区的塑料椅上,盯着墙上"心理健康十大标准"的宣传画。第三条写着:"能保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能力"。
(那我不及格。)
"林夏?"护士推开门,"李医生现在可以见你了。"
诊室比想象中要小,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台上的绿萝蔫了几片叶子。李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眼镜链垂在耳边,闪着细碎的光。
"说说看,哪里不舒服?"
我张开嘴,却发现所有的症状都堵在喉咙里。最终挤出来的是一句:"我......好像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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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圆珠笔在病历本上轻轻敲着。
我盯着笔帽上的牙印:"生日那天,吹蜡烛的时候......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具体有哪些表现?"
我的手指绞在一起:"睡不着,吃不下,设计图看不懂......"声音越来越小,"上周在地铁站,差点......"
她没有追问那个未完成的句子,只是把纸巾盒推到我面前。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哭,泪水滴在牛仔裤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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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过程像一场考试:
"最近两周是否感到疲惫?"
"是否对曾经喜欢的事物失去兴趣?"
"是否有轻生念头?"
每个问题都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圈圈涟漪。当她问到"这种状态持续多久"时,我突然想起家里那个卡住的沙漏——上半部分的沙子永远悬停在瓶颈处。
"三个月......或者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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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方笺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盐酸氟西汀,每日一次,随餐服用。
"可能会口干、恶心,两周后复诊调整剂量。"李医生摘下眼镜,"要配合心理咨询,我们医院有......"
"不用了。"我打断得太快,指甲掐进掌心,"先......试试药吧。"
药房窗口的大爷把药袋递给我时,突然说:"小姑娘,这个要按时吃饭才能吃。"他指指自己的胃部,"不然这里会难受。"
我点点头,把药塞进包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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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车厢里,我偷偷打量倒影中的自己。
(看起来和周围人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只有我碎掉了?)
对面座位上,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傻笑。我突然很想知道,她上次毫无负担地大笑是什么时候。
包里的药盒随着列车晃动发出轻响,像某种隐秘的计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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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楼下遇到房东太太。
"小林啊,"她拦住我,"下季度房租......"
我机械地点开手机银行,却发现余额不足的提示。这才想起已经两周没查过工资卡——项目奖金因为延期交付被扣光了。
"明天......明天转给您。"
电梯里,我盯着药盒说明书上的"可能影响判断力",突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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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粒药片卡在喉咙很久才下去。
我坐在餐桌前等待所谓的"副作用",直到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奇迹般的好转,也没有可怕的药物反应。
只有冰箱的嗡鸣声提醒我时间仍在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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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我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我在雪地里一直走,身后却没有脚印。摸到手机,发现收到三条工作邮件——陈总监转发客户的投诉,措辞严厉。
我盯着发光的屏幕,突然很羡慕邮件里那个被指责的"林设计师"。至少她还具备让人生气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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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时,小雨偷偷塞给我一杯热巧克力。
"夏姐,"她凑近小声说,"你桌上仙人掌死了。"
我看向窗台那株枯萎的植物,尖锐的刺如今软塌塌地垂着。不知何时起,我连每周浇一次水的简单事都忘了。
"帮我扔了吧。"
热巧克力太甜,喝到一半就反胃。我冲进洗手间干呕时,听见隔间外同事的谈笑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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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母亲突然来访。
"你怎么瘦成这样?"她把手贴在我额头,"生病了?"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只是工作太忙。"
她闯进厨房翻找食材的动作如此熟练,仿佛这里仍是她的领地。当看见垃圾桶里堆积的外卖盒时,她的背影僵住了。
"林夏,"她转身时手里攥着药盒,"这是什么?"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氟西汀"三个字上,刺眼得让人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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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久违地吃了家常菜。
母亲坚持要留下过夜。半夜起夜时,我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从药盒里拆出来的说明书。
月光下,她眼角的泪痕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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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药第七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在海底行走,呼吸自如。一群银色小鱼穿过我的胸膛,没有疼痛,只有轻微的痒。醒来时枕巾是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窗外,一只麻雀正在啄食窗台上的面包屑——那是上周母亲留下的。
我轻轻拉开窗户,它却没有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