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在舌尖融化出苦味时,手机日历弹出提醒:复诊日。
我盯着那个红色标记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窗外在下雨,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像一道道透明的裂痕。
母亲留下的便签贴在冰箱上:"记得吃早餐再服药"。字迹被水汽晕开,变得模糊不清。
(已经两周了。)
(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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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候诊区换了新的宣传画:"抑郁就像心灵的重感冒"。
我盯着那个卡通大脑打喷嚏的图案,突然很想撕了它。
"林夏?"护士探头出来,"李医生临时有急诊,换李主任接诊。"
新医生是位头发花白的男性,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颜色的钢笔。他翻看初诊记录时,圆珠笔在"自杀倾向"那栏轻轻点了点。
"最近还想过伤害自己吗?"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我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发现左手拇指正在右手腕上无意识地画圈。
"......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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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氟西汀需要4-6周才能起效。"他调整眼镜的角度,"现在有出现副作用吗?"
我想起上周三在会议室突然的手抖,咖啡洒了满桌;想起每天早晨刷牙时的干呕;想起那些比服药前更荒诞的梦境——
"没有。"我说。
他写处方的手停顿了一下:"睡眠呢?"
"还是......会醒。"我咽下后半句——每次惊醒都像被人从深水里硬拽出来,心脏狂跳,掌心汗湿。
处方笺被撕下来时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次多了劳拉西泮,小字标注:仅在严重失眠时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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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房窗口换了人。新来的年轻药剂师把药袋递给我时,突然压低声音:
"这个别和酒精一起用。"她指尖点在那盒镇静剂上,"我哥吃过,说会做很可怕的梦。"
我点点头,把药塞进包里。转身时听见她对下一个病人说:"祝您早日康复",语气轻快得像在说"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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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站的长椅上,我拆开药盒。铝箔包装上的小孔排列整齐,像某种摩斯密码。
说明书上写着:"可能产生依赖性"。
(还有什么是不依赖的吗?)
(空气?水?阳光?)
对面广告牌上是笑容灿烂的明星,手里举着维生素饮料。我突然很想知道,她吃不吃SSRI类药物,会不会也在深夜盯着天花板数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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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电梯里遇见陈总监。
"病假条我批了。"他没看我,"项目转给小王了。"
电梯镜面映出我僵硬的表情:"......谢谢。"
"心理咨询师联系方式发你邮箱了。"电梯到达时他补充道,"公司全额报销。"
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指甲陷进掌心。(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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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位出奇地干净——小雨帮我整理了散落的文件。显示器边缘贴着便签:"夏姐,植物我换成好养的多肉了^_^"。
新来的多肉饱满得像要胀破表皮,青翠得刺眼。我碰了碰它的叶片,指尖沾上细微的白粉。
(它迟早也会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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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部打来电话时,我正在拆第三盒劳拉西泮。
"林女士,关于您的病假......"
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声,她每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像是在读屏幕上的提示。
"......需要补充三甲医院的诊断证明......"
"......最长不超过三个月......"
"......薪资按60%发放......"
我盯着桌角的水渍,直到通话结束。那滩水迹形状像个小岛,边缘正在慢慢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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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冷藏柜前,我再次陷入选择困难。
酸奶区至少有二十种品牌,每个都宣称含有"改善情绪"的益生菌。拿起又放下的动作重复了七次,直到店员投来怀疑的目光。
最终我拿了离手最近的那盒,尽管它的保质期只剩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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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银台队伍移动得很慢。前面的大妈正在数硬币,一枚一枚排在传送带上。叮当声中,我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
母亲的头像在屏幕上闪烁。我按下静音键,看它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某种固执的灯塔。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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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门口堆着三个快递箱——是母亲寄的。最大那个箱子胶带开裂,露出红枣和枸杞的包装袋。
我踢掉鞋子,箱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有什么东西碎了,可能是罐装蜂蜜。
厨房里,上周洗的碗还沥在水槽架上,边缘积了圈淡淡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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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药第三周,我做了一个清醒梦。
梦里我漂浮在自己的大脑里,看见神经元像枯萎的藤蔓缠绕在一起。一些突触间隙被银色药粒填满,像小石子卡在齿轮中。
远处有光透进来,但我的意识像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虫,动弹不得。
醒来时闹钟还没响,窗外泛着罕见的晨光。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注意到天花板有细微的裂纹,形状像棵倒长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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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诊前一天,我久违地洗了头。
吹风机轰鸣中,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我接了。
"夏夏?"母亲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你表妹下周结婚......"
镜子里,泡沫顺着发梢滴落,在水池里形成小小的漩涡。我盯着那个漩涡,突然说:
"妈,我生病了。"
沉默持续了整整三次呼吸。
"我知道。"她最终说,"我买了明天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