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妖刀王在江灵运身后,看见箭来,立时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前手欲抓,后手欲挡,岂料仍是差了一毫——那箭羽末端堪堪从他前手旁掠过,待要挡时,却是为时已晚——那箭不偏不倚,正中了江大人的胸口。妖刀王慌忙飞扑上前去接,也是未能接住,一声闷响过后,江大人还是倒在了冷硬的青石地上。
“爹爹——”直到爹爹倒地后,江流儿方回过神来,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直冲到爹爹身边——爹爹中箭的那一刻,他只觉眼前一片血色,甚么也看不到,扑通跪倒在地。爹爹倒地那声响,正似流星锤砸在他心上一般,才把他砸醒了。
江灵运靠在妖刀王臂弯里,听着爱子语带哭腔一声声唤他,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他艰难聚起精神,用尽最后的气力,把儿子的手送到了妖刀王手上。
“江大人,你放心吧,我明白了。”妖刀王声气坚定,江灵运听在耳中,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眼随之阖上,手也直直垂了下来。
“爹爹!爹爹!你起来呀!”江流儿只见爹爹的头瞬间垂向一边,任凭他再声嘶力竭,也一动不动了。似严实慈的爹爹,再也醒不过来了。
“罪过,罪过。”圆德大师见状,双手合十念道。
“快!把他给我包围起来!”福王仍不死心,还在下令抓人,却见妖刀王不闪不避,神色凝重地直望向他,一时间不由大惊失色。
“王爷当心!”周参将在旁低声道。
“孩子,记住这一切!”妖刀王对跪伏在地大哭不止的江流儿说罢,便向福王抱拳道,“王爷,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后会有期!”话音刚落,他双足轻点,纵身一跃,便没了踪影。
“你!”福王从这一声怒喝中回过神来,但见江流儿已站起身来,擦干眼泪,目光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凛冽。
“我……我……”面对这孩子利刃一般的目光,福王竟一时不知所措。
“我恨你!”福王等人在杀父之仇的怒吼中默然离开后,又有谁能抚平一个十三岁孩子刻骨的恨与痛呢?
翌日清晨,妖刀王便赶到了倭寇大营左近。其时营中众人刚吃过早饭,两个未着衣衫、身形胖大的兵士正光腿赤足相扑为戏,四周“使劲”“干巴爹”之声不绝于耳,显见不少倭寇海匪都在围观。眼见此刻倭寇军中松弛,妖刀王便又走近了些。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妖刀王刚近前几步,便听到了对弈之人说话:
“应该下在这里。”“不,下在这儿更有危险。”
“我看不见得。”这声音虽不大,妖刀王却识得,是浅川的语声。
妖刀王循声望去,远处果然有零星几人在观棋。他不由心痒难耐,便再走近了些,却是不觉已到了门口两个看守的身后。当下他也懒怠去伏击,可巧被那两个看守回头看到。妖刀王见状不慌不忙,倏地短刀出鞘。
“啊?妖刀王来了!”二人话音未绝,已成刀下之鬼。
“不好了,不好了!妖刀王来闯营了!”望台上的兵士见了,忙高声叫道。随即便有人飞跑去报,妖刀王也不理会,只双足一点上了望台,结果了巡视的兵士,把合营四下一望,眼光立时落在了不远处重兵看守的山洞上。
“这个山洞守卫森严,一定是机要重地。”妖刀王心内正如是道,倭寇军中却早已响起号角之声。
“甚么?妖刀王来闯营?”佐佐木铁男闻听手下海匪来报,不由有些吃惊。
“是啊,他往藏大炮的山洞去了!”那海匪一面指了山洞方向,一面应道。
“哼!混蛋,快把他给我拦住!”佐佐木闻言气急败坏,一拳砸在桌上。
“佐佐木大人,妖刀王跑进藏大炮的山洞里了!”刚从营帐出来,佐佐木便又接到来报,心中越发焦躁,即刻赶到山洞口喝命道:“一群笨蛋!快给我把门撞开!”
“啊,太好了,神机大炮果然藏在这里!”妖刀王见了洞中的神机大炮,虽已闻听洞外的喝命与应声,也并未有丝毫惊慌,反而喜不自胜。
“谁抓住妖刀王,不管死活,重重有赏!”佐佐木登高振臂,向众人高叫道。众人得了令,忙一齐奋力去撞洞门。
“让你们也尝尝神机大炮的厉害!”眼见洞门要被撞开,妖刀王便填了炮弹,点了火把。
“轰!”洞门刚被撞开,撞门的兵士并海匪还未及向前,便吃了妖刀王的一记炮轰。洞口刹那间火光漫天,一众兵匪死伤大半,佐佐木见了,立即喝命余下众人道:
“烧死他!用烟熏死他!”
军令一出,无数火把便飞向了洞口。妖刀王见洞口被火封住,心下愈发坚定,不由暗道:“证明我自己的时候到了。只要毁掉神机大炮,我看你们这些海匪还能逞强到几时?”
“妖刀王,我几次都没能除掉你,今天可是你自寻死路!”佐佐木望着被火封严的洞口心道。刚想到这,他忽然想起甚么,心内暗叫不好,忙高声叫道:
“妖刀王!只要你肯合作,一切都可以商量!”
“哼!我根本就没准备活着出去!”妖刀王闻声并未理睬,心下如是道。他刚引燃了火药,左腕却忽地给人抓住了——
“妖刀王!”他闻声回头,不由吃了一惊:“浅川?”
“是啊,快跟我来!”情势不容犹豫,妖刀王未发一言,便即跟了浅川跑去。
“快跳!”妖刀王不及多看,随浅川跳了下去,方知是个水潭。刚一入水,身后便响动如雷,他不回头也知,神机大炮毁了。
“妖刀王死了!”一众兵匪眼见山洞被彻底炸坏,竞相欢呼道。
“我的神机大炮完了……”佐佐木见状颓然叹道。
“你快走吧,朋友!”浅川引着妖刀王游上岸来,忙催促道。
“我会记住你的。”妖刀王拍了下浅川的肩,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无意中听佐佐木大人说起,三郎是福王的人!”趁妖刀王未走远,浅川忽地想起,忙向他高声道。
“甚么?福王?”妖刀王闻言大惊,不由回头稍住了脚。先回凌云寺看看那孩子吧!想到这,他重新加快了脚步。
夜深人静,凌云山愁云惨雾,残月如弓,时隐时现,这一切似乎都在笼罩山上新坟旁的少年。他一身斩衰,久跪不起,整个人浑如泥塑木雕的一般,只双眼直愣愣望着身前墓碑。月光之下,“大明钦差左都御史 故父江公讳灵运之墓”的字样清晰可辨。直至破晓,是日第一缕阳光映在那少年脸上,他的神情方有了一丝生气,目光也渐渐坚定起来,心道:
“爹爹,我一定要学好武功,一定要给您报仇!”少年正想着,忽见地上有身影正向他靠近,他一惊之下忙问道:“谁?”
“江流儿,”来人并未答话,只唤了他一声。江流儿识得妖刀王的语声,只是他与自己说话从未这般温和过。然而此时江流儿心头并无丝毫波澜,当下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能教我武功吗?”
“你父亲是为我而死的,我妖刀王一定会为他报仇的!”妖刀王仍未应他,只是恢复了往日果决的声气。江流儿闻言略偏了偏头看向他,复又问道:
“你能教我武功吗?”
“江大人,您放心吧。我把神机大炮炸毁了,也查出谁是勾结倭寇和杀害您的人了!”妖刀王虽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却向他长眠地下的父亲抱拳说道。
“他是谁?”妖刀王话音刚落,江流儿便霍地起身,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就是福王!”妖刀王一手搭在江流儿肩上,一手握紧了拳。
“福王?”江流儿闻言,有些惊异地看向妖刀王。
妖刀王“嗯”了一声,随即又恨恨地道:“怪不得大明将士屡战屡败。神机大炮会落到倭寇手里,这都是福王在捣乱!”
“啊?福王?”不远处草丛里,悟觉三人也吃了一惊。
“福王?真的是他!怪不得他让拼命放箭呢!”江流儿闻言回想起当晚的始末,福王“快放箭”的喝命之声犹在耳畔,心下立时确信了他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由是心道,“我绝不会放过你!”想到这,他当即向山下飞跑而去。
“老大!”“他怎么了?”悟觉三人放心不下,已在草丛看了多时。见江流儿不管不顾便往山下跑,三人不及多想,立即追向他去。
“老大!等等我们呀,等等我们!”三个小沙弥边追边喊。
“老大!你去哪啊?”追到山下桥头,三个小沙弥又问,可江流儿置若罔闻,直向对岸便跑,头也未曾回得一下。
“老大!等等我们啊!”悟觉悟智有些跑不动了,一面喘着粗气,一面高声叫道。
“哎,你们两个快点!”悟能急了,催促完两个师弟,便自跑去追江流儿了。
“可是……”悟觉二人见师兄也跑了,忙咽下话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去。
“江陵县衙?”直追到县衙门口,江流儿才停下脚步。三人不明就里,忙问道:
“老大,你去县衙干嘛呀?这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告福王!告他勾结倭寇,告他害死我爹爹!”江流儿神色肃然,言语中是他们从未感知到过的肃杀之气。
“啊?他可是福王啊!”悟能闻言一哆嗦,悟觉悟智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见江流儿全不在意,径直要去击鼓,悟能率先回过神来:
“福王怎么了?他勾结倭寇,官府照样会把他抓起来!”
“对对对,把他抓起来!还要砍头呢!我们一起去给老大作证!”悟智闻言血气上涌,忙爬起来继道。
“老大,我们陪你一起告福王!”说话间,悟能已来到了江流儿身后。
“我们给你作证!”悟觉握紧了双拳。
“好!我们一起击鼓,告福王!”江流儿一语既了,便拿了鼓槌击鼓。他虽年小,气力未足,鼓声不算大,却是笃实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