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到来时带着整个菜市场的喧嚣。
塑料袋窸窣作响，冰箱被塞满的撞击声，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节奏——这些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房间里凝固的空气。我蜷缩在沙发角落，看着她把生姜切片扔进沸腾的锅子里，蒸汽模糊了厨房玻璃。
"把药吃了。"她推过来一碗皮蛋瘦肉粥，米粒煮得开花，表面凝着薄薄的粥油。
药片混着温热的粥滑下喉咙时，我突然尝到一丝咸味。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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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诊日变成了三人同行。
母亲坚持要跟进去，她坐在诊室角落的折叠椅上，双手紧握成拳，像是准备随时跳起来反驳医生的诊断。李主任的钢笔在病历上停顿："最近有情绪波动吗？"
"昨天......"我瞥见母亲绷直的脊背，"昨天看综艺哭了。"
"哪个节目？"医生突然问。
我愣住了。事实上我根本不记得节目内容，只记得眼泪流到嘴角的咸涩，和胸腔里某种坚冰碎裂的细微声响。
"是好事。"李主任的钢笔继续滑动，"氟西汀开始起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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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房外的长椅上，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
她的掌心有常年洗菜留下的粗糙感，无名指戒指硌得我生疼。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叫号屏幕跳出我的名字。
"我去拿。"她抓起处方笺快步离开，背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我低头看被她握过的手腕，皮肤上留着几道半月形的指甲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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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走廊比记忆中的要亮。
小雨从工位弹起来时碰翻了马克杯，咖啡渍在设计稿上洇开，像朵畸形的花。"夏姐！"她的惊呼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你的多肉还活着！"
确实活着——甚至冒出了两片新叶。我碰了碰那抹嫩绿，指尖传来植物特有的凉意。
陈总监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抬头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推过来一张新的项目brief。封面印着客户要求："需要温暖治愈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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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软件启动得很慢。
我盯着进度条，突然发现色板里的橙色不像上周那样刺眼了。试着拉出一个渐变色块——珊瑚橙过渡到奶油黄，像日出时分的云层。
这个简单的操作让我鼻子发酸。
"要帮忙吗？"小雨凑过来，发梢带着草莓洗发水的甜香。
我摇摇头，继续调整曲线。屏幕上的光斑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像是某种正在苏醒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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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冷藏柜依然令人畏惧，但这次我注意到角落里的试吃台。
"新上市的酸奶。"促销员递来小纸杯，"含有GABA成分，帮助舒缓情绪。"
蓝莓果酱在舌尖爆开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大学时和室友熬夜赶稿，凌晨四点分食一罐蓝莓酱的往事。回忆带来的刺痛比预想中轻微，更像被静电打了一下。
我拿了两盒酸奶，又在母亲嘱咐的采购清单外，多拿了一包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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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厨房哼歌，跑调得厉害。
我站在门口看她炒菜，油锅爆香的蒜末味刺激着鼻腔。突然发现她染过的发根露出大片灰白，后颈的皱纹像揉皱的牛皮纸。
"妈。"我声音哑得自己都吃惊，"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多白头发？"
锅铲停顿了一下。"染发剂过期了。"她没回头，"明天陪我去买新的？"
这是她第一次用问句而非祈使句向我提出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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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药第五周，我做了一个关于雪的梦。
梦里我躺在雪地上，体温慢慢融化身下的积雪。冰水渗进后背时非但不冷，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醒来发现是母亲半夜给我加了毯子，厚重得像一层新皮肤。
窗外，一只麻雀在啄食昨天撒的面包屑。我轻轻拉开窗户，它歪头看我一眼，继续专心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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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稿一次通过了。
客户邮件写着："完美捕捉到了治愈感"。陈总监路过我工位时放下一杯咖啡，杯套上印着"欢迎回来"，字迹潦草得像医生的处方。
我小口啜饮，任由咖啡因在血管里掀起细微的浪涌。屏幕角落的日历显示，距离生日已经过去9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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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诊路上，母亲突然在花店前停下。
"要不要买束花？"她指着桶里的向日葵，"你房间太阴沉了。"
花茎被报纸裹着递过来时，我闻到茎秆切断处溢出的青草气。母亲坚持自己抱着花，另一只手拎着药袋，步伐却比来时轻快许多。
阳光穿过云层，在我们脚前投下两道并行的影子——一道矮胖，一道细长，中间被花束的影子连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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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吞药时，母亲突然问："苦不苦？"
我摇摇头，她却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话梅糖。廉价塑料纸哗啦作响，甜腻的香气混着药味在口腔扩散。
"小时候你发烧不肯吃药..."她话说一半突然停住。我们同时想起，上次她喂我吃药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游移的银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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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地，我主动给朋友发了消息。
小琪回复得很快："这周末有陶艺体验课，要不要一起？"附加一个咧嘴笑的表情。
我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锁屏。黑屏上映出的嘴角，似乎也挂着相似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