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第三场雨，拿铁学会了开窗。
我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它用前爪扒开纱窗，湿润的风裹着樟树新芽的气息涌进来，狗耳朵被吹得翻飞如两面小旗。它得意地回头看我，鼻尖上沾着窗外樱花树飘来的第一片花瓣。
（你长大了。）
（我们都在长大。）
药盒依然摆在书柜顶层，落了一层薄灰。阳光穿过塑料格子的阴影，在地板上投下蜂窝状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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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怯生生敲我办公室门。
"林总监，"她递上设计稿，"这个色彩搭配总觉得不对......"
稿纸上晕染着过于鲜艳的橙红色，像某种警报信号。我抽出马克笔在色块边缘勾了道雾蓝："试试降低饱和度，像初春的冻湖。"
她眼睛突然亮起来："您之前抑郁症时期的作品集，我们专业课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话一出口就捂住嘴。
窗外传来施工队的电钻声，尖锐得恰到好处。我转着笔微笑："现在呢？"
"现在我们知道，"她指着墙上金缮陶罐的海报，"裂痕也可以是设计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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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中心寄来回访问卷。
第7题："请用比喻描述当前情绪状态"。我望着正在撕咬玩具的拿铁，写下："像这条傻狗的尾巴——多数时候平衡良好，偶尔抽翻咖啡杯。"
附页的沙盘照片里，树脂封存的银杏叶边缘开始泛黄，咨询师用红笔圈出叶脉旁几乎不可见的齿痕："生命印记比完美更珍贵"。
母亲来电时，我正把问卷折成纸飞机。拿铁腾空跃起叼住它，像捕获了某种会飞翔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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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艺村邀请我做驻场艺术家。
工作间正对着一片梨园，春风过处，细白花瓣粘在未干的陶坯上，烧制后形成天然的浅褐肌理。游客们围在拉坯机旁，有个小女孩坚持要捏"狗狗吃饭的碗"，泥点溅到她草莓图案的连衣裙上。
"姐姐，"她突然抬头，"妈妈说你有段时间不开心，是狗狗治好的吗？"
转盘上的陶土微微颤动，我扶正她的小手："是狗狗教会我，打翻的水碗也会变成彩虹。"
傍晚收拾工具时，发现小女孩偷偷在工作台留了块心形陶片，背面刻着歪扭的字：给拿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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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药百日那天，小琪策划了荒唐的庆祝派对。
她租了宠物泳池，柯基穿着救生衣在浅水区扑腾，拿铁却死死扒住池边不敢动——原来它继承了我的恐水症。当我们把它举起来轻轻放入水中时，它突然停止颤抖，开始笨拙地划动四肢。
"看！"小琪往我背上泼水，"恐惧是可以驯服的！"
阳光在水面碎成千万颗钻石，我深吸一口气扎进池底。睁开眼时，看见拿铁雪白的肚皮像月亮般浮在上方，四爪划动如星座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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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生日宴上，我的陶器在老家客厅大出风头。
亲戚们传看那个金缮花瓶时，姑姑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前些年......"她的目光扫向我的左腕。
拿铁适时地撞翻果汁杯，橙汁在姑姑的真丝旗袍上泼出热带岛屿的形状。父亲大笑起来，笑声震得窗台上的多肉微微发颤。
"这狗，"他揉着拿铁的脑袋，"比你小时候机灵多了。"
母亲端出插着蜡烛的蛋糕，火光中我看见父亲悄悄用袖口擦眼睛。拿铁趁机舔走奶油上的草莓，尾巴在地板上扫出扇形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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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来临前，我做了个重大决定。
"宠物辅助治疗工作室？"陈总监反复翻看企划书，"你要辞职？"
雨滴开始敲打玻璃窗，我指向落地窗外——设计部新来的实习生正蹲在走廊喂流浪猫，侧影如一幅剪贴画。
"您说过，"我推过去一只陶土狗碗样品，"不完美才是真实的市场需求。"
他最终在审批单签了名，笔迹比批假条时工整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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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装修期间，拿铁荣任质检部长。
它用尾巴测试地砖防滑度，用鼻子验收狗窝舒适度，最神奇的是对访客的分辨能力——当那个手腕有疤的女孩推门时，它立刻叼来金箔修补工具包。
"我叫苏芮，"女孩挠着拿铁的下巴，"去年在陶艺展......"
阳光穿过新装的彩色玻璃，在她伤痕上投下蝴蝶形状的光斑。我们蹲在地上教金毛犬按爪印，水泥未干的地面留下三串并排的印记：人的，狗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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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整理旧物，发现氟西汀初诊病历。
医嘱栏里李主任的字迹已褪色："建议培养植物观察耐心"。我望向窗台——曾经养死多肉的地方，现在摆着郁郁葱葱的薄荷草，是苏芮上周带来的。
拿铁在睡梦中抽搐后腿，我轻轻按摩它的肉垫，直到呼吸恢复平稳。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母亲发来老照片：五岁的我抱着玩具狗，身后是盛放的油菜花田。
（原来治愈是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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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开业当天，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李主任牵着条退役导盲犬，犬牙缺了半颗。"患者送的，"他揉揉狗脑袋，"现在它需要新工作。"
当导盲犬和拿铁互相嗅闻时，苏芮正在教孩子们用陶土捏狗饼干模具。小琪的柯基追着自己尾巴转圈，撞翻了颜料桶，地面顿时流淌出彩虹。
我按下快门，镜头里所有人都弯着腰——捡工具的，扶狗狗的，擦地的——如同正在对生活行某种温柔的注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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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被急诊电话惊醒。
"有只被虐待的金毛幼犬，"兽医朋友声音急促，"需要情感抚慰犬示范安抚..."
拿铁似乎听懂关键词，早已叼来牵引绳。车灯划破雨幕时，我从后视镜看见它端坐如老兵，湿润的鼻头抵着玻璃，在雾气上画出小小的圆。
诊疗台上，浑身缠满绷带的小狗看见拿铁，突然停止了哀鸣。它们鼻尖相触的瞬间，窗外炸开春雷，雨声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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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回家时，雨停了。
晨跑者踩过水洼，遛狗人交换零食，早班公交载着打哈欠的学生。拿铁突然冲向草坪，惊起一群白鸽。我在长椅上坐下，发现对面药店拆掉了抗抑郁药广告牌，新换上宠物疫苗海报。
手机震动，苏芮发来工作室首日数据："接待17人，狗饼干模具售罄，预约修补陶器8件"。附图中，那个手腕有疤的女孩正握着老人的手教她贴金箔，阳光把她们的影子与狗狗的影子编织在一起。
我弯腰系鞋带，发现草叶上挂着水珠，拿铁呼出的白气消散在晨光里。
（这就是春天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