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玻璃门被阳光晒出彩虹。
我蹲在地上调整门挡,看着那道虹影慢慢爬上苏芮的手腕——那些淡色疤痕现在覆着金箔纹身,是她自己用陶艺工具一点一点贴上去的。拿铁在旁边监督,鼻头沾着彩陶粉末,像个严厉的小工头。
"预约表排到下个月了,"苏芮晃着手机,"要不要招实习生?"
窗外,李主任的导盲犬正带着新来的柯基熟悉路线,两条狗的尾巴在阳光下摆成钟摆的弧度。我突然想起药盒里最后那粒被遗忘的药片,它现在应该躺在某个垃圾处理厂,慢慢分解成土壤里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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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干燥周末,母亲突然出现在工作室。
她穿着二十年没见的碎花连衣裙,怀里抱着蒙蓝布的笼子。"菜市场救的,"她掀开一角,露出灰兔子的三瓣嘴,"被熊孩子当球踢。"
拿铁好奇地凑近嗅闻,兔子后腿猛蹬笼底——咚,像心脏跳动的声音。母亲眼睛亮起来:"你爸做的木质义肢,能跑能跳。"
苏芮悄悄戳我后背:"阿姨比你酷多了。"
灰兔子被安置在陶土玩具陈列区,它用义肢刨地的声响,成为工作室新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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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公司寄来合作邀请函时,我正在教孩子们做宠物食盆。
"林总监,"快递员念着烫金标题,"陈总说您一定需要这个。"
信封里滑出微型陶轮钥匙扣,转盘真的能转动。背面刻着公司新slogan:"所有裂痕都是光的入口"。孩子们争相传看,拿铁趁机舔走盘子里最后一块狗饼干。
"要回去吗?"苏芮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金箔。
窗外,李主任的导盲犬正引导视障老人触摸陶土纹理。我摇摇头,把钥匙扣系在工作室门牌上——它旋转时投下的影子,像某种微型日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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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整理照片墙,发现时间留下的秘密。
最早那张模糊的狗狗公园抓拍旁边,钉着上周团建合照——我的嘴角弧度自然多了,拿铁的金毛在夕阳下像团火焰。中间串联着无数瞬间:陶艺展的蓝釉星空,父亲生日宴上打翻的果汁,泳池里划水的狗爪......
苏芮突然出现在身后,递来热可可:"缺了这张。"
她手机上是暴雨夜急诊室的偷拍:浑身绷带的小金毛和拿铁鼻尖相触,我蹲在阴影里,手指悬停在两者之间,像连接两个世界的导体。
"明天去买相框,"可可的热气熏得眼睛发酸,"要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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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心理中心邀请我们去做分享会。
台下坐着形形色色的人:不停绞手指的少女,眼神空洞的中年男人,还有抱着破旧玩偶的老太太。当拿铁示范如何安抚焦虑症患者时,李主任的导盲犬突然走向那个少女,把头搁在她膝盖上。
"它闻到了药味,"李主任解释,"受过识别百忧解的训练。"
分享结束,老太太拽住我的围裙:"能用陶土补这个吗?"她掏出的玩偶少了只耳朵,布料磨损处露出泛黄的棉絮。
我们花了整个下午修补它,苏芮甚至贡献出珍藏的金线。当玩偶回到老太太怀里时,她突然哭了,泪水滴在陶土补丁上,形成天然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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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周年庆那天,来了不速之客。
陈总监带着全公司员工,抬着用回收药盒做的雕塑——成千上万的铝箔板拼成拿铁的侧影,阳光一照就像鳞片在闪动。小雨现在已经是首席设计师,她红着眼眶抱住我:"团队永远留着你的工位。"
派对高潮时,母亲牵着装上义肢的灰兔子跳踢踏舞,父亲在旁边用口琴伴奏。苏芮趁机往我手里塞了封信,落款是那个曾经在地铁站救我的陌生大叔——原来他是李主任的姐夫,现在成了工作室的志愿者。
信纸最后写着:"那天你站在黄线上,眼睛里有整个冬天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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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再次来袭时,我们有了应对经验。
苏芮提前烤好宠物饼干,李主任检查应急药品,我则负责安抚怕雷声的柯基。只有拿铁反常地趴在窗台,盯着被雨打落的樱花看。
"要帮忙吗?"我问那个冒雨跑进来的女孩,她卫衣湿透,手腕上有新鲜伤痕。
拿铁已经叼来毛巾和金箔工具包,灰兔子蹦跳着推近凳子。雨声轰鸣中,女孩颤抖的手指碰到拿铁温暖的舌头,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又慢慢伸出来。
"我可以......摸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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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清晨,我发现拿铁在工作室后院挖坑。
它兴奋地甩着尾巴,泥土飞溅中露出个生锈的铁盒——是前租客埋的时间胶囊。盒子里除了泛黄的明信片,还有粒2003年生产的抗焦虑药,糖衣早已融化。
苏芮突然指着生产日期:"和你儿科病历同一年。"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药片上投下细碎光斑。我们重新埋好铁盒,在旁边种下棵小枫树。拿铁庄严地撒了泡尿作为标记,灰兔子则贡献了颗粪球当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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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体检报告并排贴在冰箱上。
我的各项指标后面画着笑脸,拿铁的报告则盖满爪印。母亲在下面用磁铁压着灰兔子的X光片——木质义肢在影像中呈现奇异的金色,像某种未来科技。
"对了,"苏芮啃着苹果指窗外,"李主任说导盲犬训练出第六只了。"
透过玻璃,我看见白发老人正被金毛犬引着触摸枫树新叶。树影婆娑,光斑在他们身上流动如液态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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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旧物时,终于清空了那个药盒。
三十七个格子积满灰尘,我用陶土重塑了它——每个小格都变成微型花盆,栽着多肉或香草。母亲送的灰兔子负责看管这个奇异花园,它用义肢刨土的节奏,像某种原始的心跳监测仪。
苏芮突然举起喷壶:"该浇水了。"
水珠落在叶片上的声音,像遥远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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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接到首个海外订单那天,我们举办了草坪派对。
日本客户想要定制金缮宠物碗,视频通话时,他的秋田犬对着屏幕里的拿铁狂吠。"翻译说,"苏芮憋着笑,"它问你是不是当年那只怕雷的怂狗。"
拿铁突然凑近镜头,庄严地放了个屁。
笑声中,我注意到角落里的陌生女孩——上周那个怕碰狗的来访者,现在正偷偷用陶土捏着迷你拿铁像。阳光穿过她指缝,在未成形的陶土上留下纤细的投影,像某种隐秘的测量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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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真正来临前,城市举办了罕见的光影展。
我们受邀制作互动装置:数千个药丸形陶罐悬挂成云,观众可以钻进去听不同季节的声音。拿铁的吠叫被录成"春",灰兔子刨土声是"夏",秋雨打在工作室屋顶是"秋",而"冬"——是我翻找旧物时,偶然录下的、服药初期那段空白呼吸。
展览开幕夜,我看见一个戴棒球帽的男孩长久地蜷在"冬"的胶囊里。当他钻出来时,眼睛红得像枫叶季的黎明。
苏芮默默递给他一块陶土:"要捏点什么吗?"
远处,拿铁正引导导盲犬们组成奇怪的队形,在灯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如同指向未来的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