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破庙里的炊烟
书名:晚明残照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8330字 发布时间:2025-08-05

第七章 破庙里的炊烟

 

天还没亮透,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像块被清水洗过的羊脂玉,周大夯就把众人叫了起来。庄子里的号角声一夜未停,时而急促如骤雨,时而悠长似哀鸣,像条甩不开的毒蛇,缠得人心里发紧。远处的火光已经小了些,却依旧红得刺眼,把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血的颜色,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硝烟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走快点,趁现在还没乱起来。”周大夯背着赵柱子,他的脚踝肿得更厉害了,原先的紫褐色又深了几分,像块淬了毒的烙铁,根本走不了路,只能伏在周大夯宽厚的背上,像只受伤的鸟,双手紧紧揪着周大夯的衣襟,指节泛白。赵柱子很过意不去,一个劲地说:“放我下来吧,我能走,慢点就行。”周大夯却只是闷头往前走,后背的肌肉紧绷着,像块坚硬的石头,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砸在地上的草叶上:“别废话,保存力气,说不定待会儿有硬仗要打。”

 

春桃抱着小栓子,孩子在她怀里睡得不安稳,小眉头皱着,像是也在做噩梦。她手里还提着个包裹,是用赵柱子的旧棉袄改的,里面装着所有的干粮和水,沉甸甸的,勒得手指生疼。张婆子跟在她身边,拄着根捡来的枣木棍,木棍上还留着被虫蛀过的小洞,走得有些踉跄,三寸金莲在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却没掉队,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声音发颤,像风中的残烛。狗剩牵着瘦猫的尾巴,小猫的尾巴尖沾着点草籽,它似乎也知道情况紧急,没挣扎,只是竖着耳朵,绿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时不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王二走在最前面,他的麻子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手里拿着根削尖的木棍,木棍顶端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渍,像拿着杆长枪,时不时回头催促:“快!再快点!刚才看见有兵丁往这边跑了,怕是清军快打过来了!”

 

庄子里已经乱了套。百姓们背着包袱,包袱上大多打着补丁,颜色驳杂,扶老携幼地往村外跑,哭喊声、孩子的啼哭声、兵丁的呵斥声混在一起,像锅烧开的粥,黏稠而滚烫。有几个穿红号服的兵丁在维持秩序,他们的号服上沾着尘土和血污,大声喊着:“别乱!往东边走!那边有咱们的人接应!”可没人听他们的,大家只顾着往前挤,生怕落在后面,被清军追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绊倒了,包袱里的窝头滚了一地,立刻被后面的人踩烂,她哭喊着去捡,却被人群推着往前,根本站不稳。

 

“跟紧我,别掉队!”周大夯低吼一声,声音像闷雷,背着赵柱子,像头蛮牛似的在人群里穿梭。他个子高,将近六尺,力气大,胳膊比常人的大腿还粗,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春桃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张婆子,张婆子的手冰凉,像块冻透的石头,春桃使劲攥着,生怕被人群冲散。狗剩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却死死攥着瘦猫的尾巴,小猫被拽得“喵呜”叫了两声,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却还是跟着他跑,绿眼睛里满是惊慌。

 

好不容易挤出庄子,众人都松了口气,却不敢停下,继续往东边跑。路边的田野里,有几个早起的农人正在收拾东西,他们的犁耙还插在地里,像尊尊沉默的雕像,见他们跑过来,也赶紧扛起包袱,包袱里露出半袋小米,跟着一起跑。远处的枪声越来越密,“砰砰”的,像过年放的炮仗,却比炮仗吓人得多,每一声都可能夺走一条人命。一颗流弹“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吓得狗剩“哇”地哭了出来。

 

跑了约莫一个时辰,天渐渐亮了,太阳像个红通通的柿子,挂在东边的树梢上,远处的火光也看不见了,枪声也稀疏了些。众人实在跑不动了,就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响。周大夯把赵柱子放下来,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能看见他结实的背肌轮廓,他掏出怀里的水囊,水囊是用羊皮做的,上面还留着个牙印,是以前被狗咬的,喝了一大口,又递给赵柱子,水顺着赵柱子的嘴角往下流,滴在他的衣襟上。

 

“歇会儿,吃点东西。”周大夯从包裹里拿出个窝头,窝头是杂面做的,掺了玉米面和红薯面,又干又硬,边缘都有些发黑,嚼起来像啃树皮,却能填饱肚子。他掰成几块,分给众人,自己拿了块最小的,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狗剩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噎得直翻白眼,脖子伸得像只老鸭,春桃赶紧给他水喝,拍着他的后背,掌心能感觉到孩子瘦弱的脊梁骨,像串细小的算盘珠。瘦猫蹲在一边,舔着爪子,爪子上沾着点泥土,王二扔给它一小块窝头,它闻了闻,没吃,大概是更习惯吃荤的,甩了甩尾巴,走到一边去用爪子扒拉地上的草。

 

“这是跑到哪儿了?”张婆子望着四周,都是陌生的树木,有松树、柏树,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杂树,不知道是在哪个方向。她这辈子没出过远门,除了自己的村子,就是逃难路上经过的几个地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天旋地转。

 

王二掏出个破烂的指南针,是他从一个死去的兵丁身上捡的,黄铜外壳已经锈得不成样子,指针歪歪扭扭地转着,像个醉汉,勉强能看出个方向:“应该是往东南走了,离真定府越来越远了。清军大概是攻破了闯军的营盘,正在追杀溃散的兵丁和百姓,咱们得再往南走,避开他们。”他用袖子擦了擦指南针上的锈迹,眉头紧锁着,“听说清军的骑兵厉害得很,一天能跑上百里,咱们得快点走。”

 

赵柱子的脚踝更疼了,他解开绷带,绷带已经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红肿的地方已经发紫,像块熟透的茄子,上面还起了几个水泡,亮晶晶的,一碰就疼得钻心。“这样不行,”春桃皱着眉,眉头拧成个疙瘩,从包裹里找出点草药——是她在路上采的蒲公英和紫花地丁,用一片大叶子包着,听说能消肿止痛,“得找个地方歇歇脚,给你好好处理下伤口,不然怕是要废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眼圈都有些红了。

 

周大夯点点头,四处望了望,他的眼神很好,能看清远处的景物:“前面好像有个破庙,去那儿歇歇吧。至少能挡挡风雨,也能看看有没有吃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废墟,隐约能看见个屋顶,是青灰色的瓦片,像是座寺庙。

 

众人收拾好东西,继续往前走。那破庙离得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庙不大,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柱子,柱子是红漆的,现在漆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上面还刻着些模糊的字,像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笔画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虔诚。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有半人高,草叶上还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角落里还有个倒塌的香炉,碎成了好几块,上面的铜锈绿得像青苔。

 

“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张婆子叹了口气,走进庙里,脚下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响。大殿里也破败不堪,神像早就没了,只剩下个光秃秃的神台,神台上还留着摆放神像的痕迹,积满了灰尘,用手指一摸,能画出清晰的印子。地上铺着些干草,像是有人在这里住过,草堆里还混着几根布条,角落里还有个生火的痕迹,灰烬里还能看出点木炭的影子,旁边扔着个破碗,碗边豁了个大口子。

 

“就在这儿歇歇吧。”周大夯把赵柱子扶到草堆上坐下,草堆有些扎人,赵柱子却疼得顾不上了,只是龇牙咧嘴地吸着气。“王二,你去周围看看,有没有水源和能吃的东西,再警戒下,别让人或者野兽过来。春桃,你给柱子处理伤口。我去拾点柴火,生堆火,暖和暖和,也能防野兽。”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像在指挥一场战斗。

 

大家分工合作,很快就忙开了。王二拿着他的木棍,小心翼翼地走出庙门,脚步很轻,像只猫,消失在树林里。春桃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石头上还带着点湿意,把草药捣成糊状,草药的汁液是绿色的,带着股清苦的味道。又让周大夯打来点水——是在庙后面找到的一口井,井口用块大石板盖着,石板上长满了青苔,水不多,却很清澈,能看见井底的碎石子,给赵柱子清洗伤口。赵柱子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像刚洗过脸,却没哼一声,只是紧紧咬着牙,把春桃的手都抓红了,春桃的手腕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痕。

 

周大夯在院子里拾了些枯枝,枯枝上还沾着点松针,堆在大殿的角落里,用打火石生起了火。打火石“咔嚓”作响,火星溅出来,落在干草上,很快就燃起了小火苗。火苗“噼啪”地烧着,很快就旺了起来,驱散了庙里的寒气,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晃动的巨人。张婆子把剩下的窝头放在火边烤,窝头渐渐变得松软,很快就飘出了香味,让饥肠辘辘的众人都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狗剩和瘦猫玩了起来,他把一根草棍扔出去,草棍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小猫就像箭一样冲过去,用爪子按住,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忘了刚才的恐惧,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庙以前应该挺热闹的。”春桃看着墙上的壁画,虽然已经斑驳不清,有些地方甚至脱落了,露出里面的黄土,却还能看出些图案,像是神仙打仗的场面,有骑着马的将军,有拿着武器的士兵,颜色很鲜艳,红色像血,蓝色像天,“你看这画,多精细,连盔甲上的纹路都画出来了,肯定花了不少功夫。”

 

周大夯也看了看,眼神有些复杂:“估计是战乱闹的,没人管了,就成了现在这样。以前我老家也有座庙,挺大的,叫‘兴隆寺’,每年三月三还会有庙会,可热闹了,有耍杂技的,有卖小吃的,还有搭台子唱戏的。后来被兵丁抢了,一把火给烧了,连神像都被劈了当柴烧,听说那神像还是用香樟木做的,烧了三天三夜才烧完。”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惋惜,又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眼神飘向远方,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情景。

 

赵柱子的伤口处理好了,春桃用干净的布条把他的脚踝缠好,布条是从自己的衣角撕下来的,还带着点淡淡的皂角味,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谢谢你,春桃。”赵柱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春桃额头上的汗,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心里很过意不去,“总是让你受累。”

 

春桃笑了笑,笑容像朵盛开的桃花,擦了擦汗:“说啥呢,咱们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你好好歇着,等脚好了,咱们还得种地呢,你不是一直想有块自己的地吗?”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春风拂过湖面。

 

就在这时,王二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兔子,是活的,还在挣扎,后腿蹬得笔直,嘴里还叼着些野果,红彤彤的,像一颗颗小灯笼,看起来很好吃。“运气不错,打着两只兔子,还摘了点野果。”王二把兔子绑在柱子上,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惊恐地看着众人,他把野果递给春桃,“这果子叫‘山红’,能吃,我以前吃过,挺甜的,就是核大。”

 

春桃接过来,用清水洗了洗,水珠挂在野果上,像一颗颗珍珠,递给张婆子和狗剩:“快尝尝,挺新鲜的。”狗剩拿了一个,咬了一大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他的衣襟上,他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窝头好吃。”张婆子也尝了一个,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是挺甜的,就是有点酸,像以前吃过的山楂。”

 

“我去处理下兔子,中午烤着吃。”王二拿起兔子,走到庙外,找了块石头,开始剥皮。他动作很熟练,显然以前干过这活,先用刀在兔子的后腿划了个口子,然后往下一撕,整张皮就剥了下来,露出里面粉嫩的肉。瘦猫闻到了血腥味,跟了出去,蹲在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兔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尾巴不停地摆动着,像根来回晃动的鞭子。

 

周大夯把火生得更旺了,又找了几块石头,围在火堆边,形成一个简单的灶台,准备烤兔子用。春桃把野果分给大家,又给赵柱子喂了一个:“吃点吧,补充点体力。”赵柱子点点头,咬了一口,甜中带酸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他精神了不少,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中午时分,兔子烤好了,金黄油亮的,表皮烤得有些焦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馋得狗剩直咽口水,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黑葡萄。王二把兔子撕成几块,分给众人,他自己拿了个兔头,啃得津津有味:“快吃吧,热乎着呢。”大家都饿坏了,拿起兔肉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松口。兔肉烤得外焦里嫩,虽然没什么调料,只有点盐巴,却很香,是这几天来吃得最好的一顿,连骨头都被嚼得粉碎。

 

“要是每天都能吃上肉就好了。”狗剩舔着手指上的油,油光锃亮的,满足地说,小脸上满是憧憬。

 

张婆子笑了,脸上的皱纹像朵盛开的菊花:“等以后安稳了,让你柱子叔给你逮兔子吃,让你吃个够,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赵柱子也笑了,虽然脚还疼,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火炉:“好,等我脚好了,天天去给你逮兔子,让你吃个够,还带你去掏鸟窝,摸鱼。”

 

吃过饭,大家都有些困了,就靠在草堆上休息。庙里很安静,只有火苗“噼啪”的声音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鸟叫声,鸟叫得清脆,像银铃一样。周大夯没睡,坐在火堆边,望着庙门,手里握着枣木杆,杆头被磨得光滑,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清军说不定就在附近,随时可能出现,他的耳朵动了动,能听到远处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很有力。

 

春桃也没睡,坐在赵柱子身边,给他缝补衣服。赵柱子的衣服在逃跑时被划破了,划了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肤,她想趁着现在有空,赶紧补好。她从头发上取下一根针,针是铜的,有些弯曲,穿上线,针线在她手里穿梭,像只忙碌的蝴蝶,很快就把破洞补好了,还在上面绣了个小小的补丁,像朵小花,用的是从自己衣服上拆下来的蓝线。

 

“你真能干。”赵柱子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感激和温柔,像融化的春水。

 

春桃脸一红,低下头,耳根都红了:“没啥,就是瞎缝缝。”

 

张婆子看着他们,嘴角露出了笑容,心里想着,等安稳了,得给他们办个像样的婚事,用红布盖头,吹吹打打,让小栓子有个完整的家,也对得起他们死去的爹娘。

 

狗剩和瘦猫依偎在一起,睡得很香,狗剩的口水都流到了瘦猫的身上,瘦猫也没动,只是偶尔甩甩尾巴,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见了好吃的,说不定是梦见了烤兔子。

 

王二也靠在柱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他的木棍,眉头紧锁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杀……杀出去……”大概是梦到了战场上的情景。

周大夯望着这一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虽然还在逃难,虽然前途未卜,但有这么一群人在一起,互相照应,互相扶持,就觉得有了力量,有了希望。他想起了秀莲,那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在某个地方艰难地活着。那年他去当兵,秀莲把亲手绣的平安符塞给他,说:“我等你回来,回来咱们就成亲,我给你生娃,给你做饭。”那平安符他一直带在身上,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丢了,他心疼了好几天。

“秀莲,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周大夯在心里默念着,握紧了手里的枣木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像庙里曾经供奉的神像,充满了力量。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却很清晰,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走路,一步一步地靠近。周大夯立刻警觉起来,像只被惊醒的豹子,推了推身边的王二:“醒醒,有动静。”

王二一下子就醒了,像根弹簧似的坐直了身子,握紧了木棍,警惕地望着庙门,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却很快被警惕取代。春桃也把小栓子抱得更紧了,孩子被惊动了,哼唧了两声,她赶紧轻轻拍着,嘴里小声哄着:“不怕,不怕,娘在呢。”赵柱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春桃按住了,春桃摇摇头,示意他别乱动。张婆子把狗剩搂在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却死死捂着狗剩的嘴,怕他发出声音。瘦猫也竖起了耳朵,弓起了身子,背上的毛都炸开了,像只小小的刺猬,发出低沉的警告声,“呜呜”的,像远处的风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庙门口。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背着个包袱,包袱是用粗麻布做的,打着补丁,看起来像是个逃难的百姓。他穿着件灰色的短褂,褂子上沾着泥土和草屑,头发乱糟糟的,像堆杂草,脸上布满了风霜,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他看见庙里的人,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这里能歇歇脚吗?我是从真定府逃出来的,一路跑过来,实在走不动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了。

周大夯打量着他,见他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身上没带武器,手上长满了老茧,看起来像是个种地的农民,就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进来吧,歇会儿没关系。”他没有放松警惕,手依旧握着枣木杆,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那人走进来,看见火堆,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赶紧走过去,伸出手烤着火,手背上布满了裂口,还沾着泥土:“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了。我叫李老四,是真定府城郊的农民,清军打过来了,家里被烧了,只能跑出来了。”他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爹娘和媳妇都没跑出来,就我一个人逃出来了……”他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十分悲痛。

众人听了,都有些同情他。张婆子心软,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野果递给他:“吃点吧,垫垫肚子。”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李老四接过野果,感激地说:“谢谢大娘,谢谢你们。”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很快就吃完了,像是很久没吃东西了,又问:“你们也是逃难的?要往哪儿去啊?”他的眼睛里带着好奇,四处打量着庙里的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

“还不知道呢,”周大夯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先往南走,避开清军再说。”他盯着李老四,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却只看到了疲惫和悲痛。

“往南走?”李老四眼睛一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我知道有个地方,挺安全的。在南边的山里,有个山寨,叫‘清风寨’,里面住着不少逃难的百姓,还有几个以前的兵丁,手里有武器,有弓箭,还有两把鸟铳,清军一般不敢去那里。要不……你们跟我一起去吧?人多也安全些,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说得很诚恳,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犹豫。周大夯想了想,觉得去山寨也好,至少比在路上漂泊强,有个固定的地方,还能有吃的,就问:“那山寨离这儿远吗?安全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怀疑,乱世之中,很难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不远,也就两天的路程。”李老四说,语气肯定,“挺安全的,我一个远房亲戚就在那儿,是个烧火的,他跟我说里面挺好的,有吃有喝,还分地种,有专人站岗放哨,清军来过几次,都被打回去了,再也没来过。”他说得绘声绘色,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赵柱子也觉得可以,他实在不想再在路上颠簸了,脚踝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我看行,总比在路上强,说不定啥时候就遇上清军了。去山寨里,至少能安稳几天,让我的脚好好歇歇。”

春桃和张婆子也点了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有个地方落脚总是好的。狗剩听说要去山寨,也忘了害怕,从张婆子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问:“是不是像故事里的山寨一样,有好多人?还有大王?”他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山寨的故事,觉得很神奇。

李老四笑了,脸上的伤疤因为笑容而显得有些扭曲:“差不多吧,有不少人呢,还有孩子,你去了能有伴玩。没有大王,就是大家推选了个领头的,以前是个秀才,挺有学问的,把山寨管得井井有条。”

周大夯见大家都同意,又想了想,觉得就算有什么不对劲,他们这么多人,也能应付,就对李老四说:“行,那我们就跟你去看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就留下。”

“好,好!”李老四很高兴,脸上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争取后天就能到。路上我还认识条近路,能少走不少冤枉路。”

傍晚时分,王二又打了些猎物回来,这次是三只野鸡,羽毛五彩斑斓的,还摘了些野菜,有荠菜、马齿苋,绿油油的,看起来很新鲜。春桃把野菜洗干净了,和野鸡一起煮了锅汤,用的是庙里的破锅,虽然没什么调料,只有一点点盐,却很鲜美,香气弥漫了整个破庙,让人垂涎欲滴。大家都喝了好几碗,暖暖和和的,驱散了一天的疲惫和寒冷。

吃过晚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块巨大的黑布,慢慢盖住了天空。周大夯在庙门口生了堆火,既能取暖,又能防野兽,火光在黑暗中跳动,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大家围坐在火堆边,聊着天。李老四说起了真定府的事,说清军有多残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村就被屠了,男人被杀死,女人被抢走,房子被烧光,听得众人都咬牙切齿,拳头握得紧紧的。

“这些狗东西,迟早有报应!”王二狠狠地说,手里攥着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像是要把清军捏碎在手里。

“唉,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张婆子叹了口气,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像个银盘,挂在天上,周围还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希望咱们能早点过上安稳日子,不用再逃难了。”

周大夯没说话,只是望着火堆,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心里想着山寨的事,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像李老四说的那样安全。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

夜深了,大家都睡了。周大夯和王二轮流守夜,警惕着外面的动静。瘦猫蹲在周大夯身边,绿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像两颗遥远的星星,时不时舔舔爪子,显得很安静。

破庙里的炊烟早已散去,只剩下火堆的余烬在黑暗中闪烁,像颗颗跳动的心脏,维持着微弱的生命。这一夜,或许能睡个安稳觉,或许,又会有不速之客来访。但无论如何,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走,朝着那个据说安全的山寨,朝着渺茫的希望,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像无数在乱世中挣扎的百姓一样,为了活着,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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