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的沙粒还带着海水的凉意，庆生扶着我站起身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伤口在刚才的逃亡中裂开了，血珠顺着衣袖滴在沙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落师父，那把剑往那边去了。” 庆生指着海面上那道黑色剑影，声音因虚弱而发颤。
魔化的佑生剑正盘旋着上升，魔焰在云层中撕开一道裂缝。
那是桑榆洲的方向，我心脏骤然缩紧。若是让这头魔物冲进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拦住它。” 我拽起庆生的手腕，不顾经脉的灼痛强行催动灵力，“用你的术法引它过来，越偏僻越好。”
庆生的术法稳重和缓，最能安抚器物灵性，或许能暂时迷惑魔剑。
他咬着牙结印，指尖凝聚起一团淡绿色的灵光，朝着剑影轻轻一弹。
灵光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飞絮，像极了恍如山的春日柳絮。
果然，魔剑的动作顿了顿。那些飞絮落在魔焰上，竟没有被焚烧，反而像藤蔓般缠绕上去，拖着剑影往深海方向坠去。
“这边！” 庆生拉着我钻进礁石群，礁石间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海水在石缝里涨落，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们躲躲藏藏，期间险些被龙玄找到，一直追了整整三个时辰。
从海龙洲的珊瑚林到无名岛的黑沙滩，魔剑被庆生的术法引着打转，却始终保持着三丈距离，像是在戏耍猎物。
夕阳沉入海面时，我们被逼到了一处环形海湾，海湾中央立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上面布满上古符文，是座废弃的封印台。
“就是这里了。” 我看着礁石上的符文，想起喻肆的笔记里提过，海龙洲近海有处古神遗址，能暂时禁锢神器的灵智。
庆生刚要催动术法，魔剑却突然俯冲下来。
魔焰在海面上掀起巨浪，我拉着他扑到礁石后，巨浪擦着耳边砸在封印台上，激起漫天水雾。
它在试探封印的力量。
魔剑突然转向，剑影直指庆生的后心。我瞳孔骤缩，扑过去将他推开，自己却被魔焰扫中肩头。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岩浆顺着血管流淌，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落师父！” 庆生扑过来按住我的伤口，眼泪混着海水落在我脸上。
“听着。” 我抓住他的手腕，将符纸塞进他掌心，“等会儿我会用上古契约强行与魔剑建立联系，只要能稳住它三息，你就把这道符贴在封印台上。”
庆生的手抖得厉害：“那你会怎么样？”
符纸里灌注了我的灵力，强行建立联系的瞬间，我和魔剑会被封印台同时绞碎。
这是唯一能同归于尽的办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起因在我，也将由我来终止。
我没回答庆生的问题，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魔剑。它盘旋在封印台上空，魔焰中隐约能看到张扭曲的脸，正对着我发出无声的嘲笑。
“就是现在！” 我猛地推开庆生，纵身跃向封印台中央。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灵力，朝着魔剑大喊：“佑生！看看我是谁！”
魔剑顿了顿，似乎被这声呼唤刺激到了。它猛地俯冲下来，剑柄上的纹路亮起红光，与我掌心的契约印记产生共鸣。
“就是此刻！” 我闭上眼，任由神魂之力顺着契约疯狂涌入剑体。剧痛比水牢里的剥离阵强烈百倍，仿佛有无数把刀在同时切割神魂。我感觉到了，佑生的残念正在挣扎，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
就在联系即将稳固的刹那，一道淡绿色的身影突然扑到我身前。庆生握着那张符纸，将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魔剑的剑尖。
“庆生！不要！” 我目眦欲裂，却被封印台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魔剑刺穿庆生身体的瞬间，他突然笑了。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举起符纸，用最后一丝力气贴在封印台上，同时转头看向我，眼神清澈得像恍如山的泉水。
“落师父，”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柳絮，“我说过，你不会再一个人了。这次换我护你......”
符纸与封印台接触的刹那，黑色礁石突然亮起金光。上古符文顺着庆生的血蔓延，在海面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和魔剑同时罩住。庆生的身体开始变得苍白，灵力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与封印之力融为一体。
“谢谢。” 他朝着我挥了挥手，像在说下次见。
“不 ——！”
自爆的轰鸣震耳欲聋。金光与魔焰在网中剧烈碰撞，我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礁石上。意识模糊间，我看到魔剑的剑身正在龟裂，魔焰中那张脸发出凄厉的惨叫。
“是你…… 是你们封印了我！” 魔物的声音尖锐刺耳，完全没有了佑生的温和，“四十万年前我就该毁了这把破剑，曦文！拂安！禁锢我四十万年，我说过我会回来报仇！”
随着它的嘶吼，剑身突然炸裂。
一团黑色的雾气从碎片中冲出，那才是它的本体！一道金色火焰突然随着雾气冲出，死死缠住黑雾，一同坠入深海。
“主人......”金光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带了丝丝哽咽：“很抱歉第一次见你是以这种方式......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你真正地做一些事，真正的保护你一次......活下去......”
话音刚落，金光大涨，随后渐渐熄灭。
海中传来一阵轰隆的响声，隐约听见绝望的嘶吼。
“原来…… 你一直都在。” 我望着那道金色火焰，终于明白。
之前的佑生根本不是佑生剑的剑灵，只是一个被封印在剑里的魔物。而真正的佑生剑剑灵一直被压制，方才的金光，是他第一次真正见我，也是最后一次，他选择牺牲自己去伤害那魔物，为我争取时间，就像庆生一样。
这些年陪在我身边的，一直是这头魔物的伪装。它骗我收集碎片，不过是为了借神器之躯修复自己的力量。
黑雾在坠入深海前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怨毒如蛇。庆生的自爆和佑生剑剑灵的牺牲虽没杀死它，却让它元气大伤，只能暂时遁走。
我挣扎着爬起来，抬头望去，海湾入口处出现了无数火把，龙玄带着修士正往这边赶来，显然是被自爆的动静吸引了。
“搜！仔细搜！洲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龙玄的声音隔着海浪传来，带着得意的狂笑。
我踉跄着扑到海边，背上庆生的尸体，用尽全力将礁石破出一个暗格，和庆生躲了进去，外面渐渐出现火把光亮。
就在他们即将搜查到暗格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一切：“报告！发现洲主和龙夫人踪迹！”
“追！”是龙玄在下令。
脚步声和火把光亮渐渐远去，我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庆生不在了。
佑生剑也再次碎裂，拼也拼不起来。
只剩下我，躲在黑暗里，听着敌人的叫嚣。
我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绝望，像无边无际的海水，慢慢吞噬我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