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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味旅 作者:余静雨 本章字数:5254字 发布时间:2025-08-05

指尖那点微黏的触感还没擦干净,巷子深处旅馆老板娘的电话就追来了,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有点急:“阿妹!你房间续不续?明天有人定了!”


顾笙这才猛地想起,在泉州已经晃荡两天了。胃里塞满了各种滋味,脚步丈量了红砖巷陌,可下一站去哪儿,她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啊…不好意思阿姐,我明天走,房间不用续了。”她赶紧对着手机说。


挂了电话,西街的喧嚣突然变得有点遥远。明天走?去哪儿?背包里那本翻旧了的《味旅》杂志沉甸甸的,可中国地图那么大,一个个省名在脑子里打转,像没搅开的芝麻糊。她茫然地站在灯影交错的人流里,一时有点无措。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裤缝,想把那点残留的甜辣酱和肉松屑蹭掉。


回旅馆的路上,脚步有点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楼小厅里灯光昏黄,电视机开着,放着吵闹的本地新闻。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顾笙摸出钥匙上楼,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房间很小,窗还开着,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她没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那盏光线昏蒙的小台灯。背包扔在椅子上,那个硬邦邦的旧相框轮廓顶了出来。她把它抽出来,放在小桌上。昏黄的灯光下,玻璃面下那张泛黄的纸页显得更旧了,模糊的繁体字和简朴的线描画,像沉在水底的一块碎瓷片。


她坐到床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刺得眼睛眯了一下。家庭群里,母亲在她那条“吃了土笋冻”的消息下面,隔了快一小时才回:“沙虫?那种东西也敢吃?肠胃受得了吗?不要乱吃东西!”后面跟着一串担忧和敲打的表情。父亲也跟了一句:“在外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回复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像在安抚他们的焦虑,而自己此刻的茫然和下一步的空白,却无法言说。她退出聊天框,手指无意识地在搜索框里输入“福建 冷门 美食”,跳出来的信息五花八门,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她又加了个“交通方便”,页面刷新,信息流更乱了。


目光扫过几个地名,最终停留在“福安”两个字上。宁德福安光饼。廉村古村落。白云山。好像…有点印象?她皱着眉努力回忆,白天在书店翻那些旧杂志和旅游小册子时,似乎瞥见过廉村的名字,还有光饼,说是以前当军粮的。军粮?听起来硬邦邦的。


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冒出来。就它吧。总比在原地打转强。她点开购票APP,搜索泉州到福安的交通。火车?班次很少,时间也不合适。大巴?滚动着班次信息,最合适的是明天中午一班,将近四个小时车程。她没怎么犹豫,手指点了几下,付款成功。屏幕弹出购票成功的提示,一个小小的座位号跳出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激起什么水花,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涟漪。


定了去向,心里那点空茫感似乎被填上了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不踏实,但至少有了个支点。她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一直绷着肩膀。起身走到窗边,外面是旅馆后墙和邻家黑黢黢的屋顶轮廓。远处城市的霓虹光晕染着低矮的夜空,听不见西街的喧闹了,只有楼下电视机隐约的声响和风吹过电线杆的呜呜声。


她关好窗,隔绝了夜风。从背包里抽出那本厚厚的《味旅》,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翻到中间某页,夹着一张小小的中国地图简图,是她自己画的,上面用红笔圈了几个地方。她拿起笔,在福建的位置,找到福安那个小点,犹豫了一下,画了个小小的圈。笔尖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洗漱完躺下,关了台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路灯光。眼睛适应了黑暗,能模糊看到天花板上水渍留下的浅淡印痕。隔壁房间传来模糊的鼾声。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姜母鸭的浓烈、土笋冻的鲜脆、润饼菜的热闹丰盛……都成了记忆里翻腾的余味。明天中午的大巴,四个小时……背包里那个硬硬的相框硌着椅背。她翻了个身,把薄被拉到下巴。


黑暗中,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幽蓝的光映亮她半边脸。是一条新消息提示。她伸手摸过来,解锁。


是那个买土笋冻时遇到的学生妹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备注写着:“嗨!土笋冻战友!看你朋友圈定位在泉州?明天我们去崇武古城看海吃鱼卷,一起吗?人多热闹!”


顾笙看着那条信息,屏幕的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亮。崇武古城?鱼卷?听起来也不错……她手指在“通过验证”和“忽略”之间悬停。窗外的风声似乎停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里显得清晰。


胃里好像轻轻咕噜了一声。她盯着那条邀请,屏幕的光映在眼底,像两点小小的、跳动的火苗。


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刺眼。顾笙盯着那条“土笋冻战友”发来的好友申请,备注里“崇武古城”、“鱼卷”、“人多热闹”的字眼,像几只小钩子,轻轻挠了一下被泉州食物塞得满满当当的心。胃里好像配合似的,又轻轻咕噜了一声。


她手指悬在“通过验证”上,停了几秒。指尖能感觉到手机屏幕微微的震动,是楼下电视机里隐约传来的综艺节目夸张的笑声。黑暗里,那点光映着她半边脸,能看到眼睫毛在脸颊投下的小片阴影。她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手指最终还是划开了那个申请页面,没点通过,也没点忽略,只是按了侧键,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房间里彻底黑了。眼睛还没适应,一片浓稠的墨色。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光晕,勉强勾勒出窗框的轮廓。隔壁的鼾声停了,换成一阵模糊的翻身动静,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明天中午的大巴。福安。廉村。光饼。军粮。这几个词在脑子里滚了几滚,还是硬邦邦的,没什么实感。倒是“崇武古城”、“鱼卷”,带着海风的咸腥气,更鲜活地冒出来。她翻了个身,薄被卷到了腰上,后背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肩膀。


黑暗中,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楼下老板娘好像关掉了电视,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掠过电线时,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像叹息一样的呜呜声。胃里彻底空了,之前那些浓烈的味道像退潮一样消失,留下一种空荡荡的疲乏感。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沉下去。梦里没出现鱼卷,也没出现光饼,只有一片模糊的红色,是泉州西街的灯光,在眼前晃啊晃。


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灰尘。巷子里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主妇打招呼的闽南语,还有远处飘来的,不知道哪家铺子油炸食物的焦香。


顾笙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昨晚的犹豫像没存在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收拾东西,赶中午的车。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进来,她眯起眼。


外面是高低错落的红砖厝顶,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巷子对面那户人家,一个穿着花布衫的阿婆正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竹竿上,一件蓝布衫滴着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洗漱,打包。动作麻利。背包塞得鼓鼓囊囊,那个硬邦邦的旧相框被仔细地裹在衣服里,放在最上面一层。她拉好拉链,拎了拎,分量不轻。下楼退房,老板娘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接过钥匙,眼皮抬了抬:“路上小心。”


“谢谢阿姐。”顾笙背上包,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阳光兜头盖脸地洒下来,带着初夏清晨特有的、干净又有点灼人的热度。巷子里石板路被晒得发白,空气里有清新的水汽混着尘土的味道,还有隔壁人家飘出的淡淡粥香。她深吸一口气,肺里灌满了带着生活气息的晨风。


没再去巷口吃面线糊。时间有点紧,她顺着主街走,路过一家卖包子豆浆的小铺。门口支着蒸笼,白气腾腾。她买了两个热乎乎的肉包,一杯温热的豆浆。肉包咬开,油润的肉馅混着葱香,面皮松软。豆浆是原味的,带着淡淡的豆腥气,很解腻。她站在街边,就着清晨的阳光和车流声,几口就把早饭解决了。


去汽车站的公交车挤满了人。大多是本地人,提着菜篮子,背着工具包,操着各种口音的闽南语大声聊着天。顾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背包抱在怀里。车子晃晃悠悠地开,窗外是飞快掠过的城市街景,渐渐变成城乡结合部,再后来,是大片绿色的田野和点缀其间的红砖农舍。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晒在手臂上,暖烘烘的。


车厢里混合着汗味、汽油味、还有乘客带上来的各种食物气味。旁边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妈妈,从塑料袋里摸出个橘子,剥开,清甜的橘皮香气瞬间飘散开来。小孩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


顾笙靠着椅背,闭上眼。公交车引擎的轰鸣和车厢里嘈杂的人声成了单调的背景音。福安,宁德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廉村,据说是开闽进士第一村。光饼……脑海里勾勒不出具体的形象,只记得说是中间有个孔,以前行军打仗用绳子串起来背着走。硬邦邦的,能好吃吗?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抠着背包粗糙的帆布表面。


车子中途停靠了几个小站,有人上有人下。时间在颠簸和嘈杂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绿,山势也渐渐起伏。阳光不再那么刺眼,被薄薄的云层过滤后,变得柔和起来。


终于,车载广播里传来带着浓重口音的报站声:“福安到了!福安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拿好行李!”


顾笙猛地睁开眼,有点恍惚。车子已经驶入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汽车站。她随着人流下车,双脚踩在福安汽车站的水泥地上时,一股混合着尘土、汽油和某种淡淡植物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车站不大,人声鼎沸,出站口挤满了拉客的摩托车司机和小巴售票员,吆喝声此起彼伏。


“去白云山!去白云山!”

“廉村!廉村走不走?”

“穆阳水蜜桃!刚摘的!”


各种口音的普通话和本地话混杂在一起。顾笙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的背包,避开那些伸过来的手和热切的目光。她抬头看了看,汽车站出口上方挂着巨大的指示牌,指向公交车站和出租车候客区。廉村……怎么去?她摸出手机想查,信号不太好,页面转了半天。


“阿妹,要去哪?”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试探。


顾笙转头,是个穿深蓝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辆半旧的摩托车,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但眼神不算太油滑。


“廉村,”顾笙说,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怎么走?”


“廉村啊?离市区有点路哦。”男人搓了搓手,“坐公交要转车,麻烦。我载你去?给个实在价。”


顾笙犹豫了一下,看看周围乱糟糟的环境,又看看男人那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摩托车。“多少钱?”


男人报了个价。顾笙在心里飞快地换算了一下台币,不算贵得离谱。她点点头:“好。”


男人脸上笑开了花,赶紧把摩托车推过来,从后座箱里翻出一个半旧的头盔递给她。“阿妹放心,路熟得很!坐稳了哈!”


顾笙戴上头盔,有点沉,还有股淡淡的汗味和机油味混合的气味。她侧身坐上后座,一手抱着背包,一手紧紧抓住后座边缘的铁架子。男人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阵低吼,摩托车猛地窜了出去,汇入车站外混乱的车流和人流中。


风立刻灌了进来,头盔里嗡嗡作响。车子驶出车站范围,街景变得开阔一些,但依然带着小城的喧嚣和杂乱。路两边是各种店铺,五金店、小吃店、服装店……招牌新旧不一。摩托车在车流里灵活地穿行,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头。顾笙的身体随着车子的转向和颠簸微微晃动,她只能更紧地抓住铁架子,手指关节有点发白。


阳光斜斜地照在身上,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暖意和尘土的气息。她看着眼前飞掠而过的陌生街道,红绿灯,骑着电动车的人,路边摆摊卖水果的小贩……一种真正踏上旅途的漂泊感,混杂着一点点不安和更大的好奇,像胃里还没消化的肉包一样,沉甸甸地存在着。


摩托车拐上一条更宽的马路,两边的楼房矮了下去,视野开阔起来。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峦,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出柔和的轮廓。风更大了,吹得她外套的下摆猎猎作响。男人提高了嗓门,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快到了!前面拐进去就是!”


车子驶离大路,拐上一条窄一些的柏油路。路况不太好,有些坑洼,摩托车颠簸得更厉害了。顾笙咬紧牙关,抱紧背包。路两边开始出现成片的稻田,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着光。更远处,能看见一些依山而建的村落,白墙黑瓦,掩映在绿树中。


又拐了几个弯,路变得更窄,成了水泥路。车速慢了下来。男人指着前方:“喏,那就是廉村了!”


顾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片开阔的谷地,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溪水对岸,一个规模不小的古村落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白墙黑瓦老屋,沿着山坡铺展开去,像一幅水墨画。村口有座石拱桥,桥头几棵巨大的古树,枝繁叶茂。溪边有妇人在浣洗衣物,棒槌敲打的声音隐约传来。空气里,是水汽的清冽、植物的芬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


摩托车在村口石拱桥前停下。男人熄了火,摘下头盔:“到了阿妹。前面就是廉村,车子进不去了,你走进去就行。”


顾笙付了钱,也摘下头盔,头发被压得有点乱。她跳下车,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腿有点发麻。溪水潺潺的声音变得清晰,带着凉意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洗去了摩托车带来的尘土和燥热。


她站在石拱桥头,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古老宁静的村落。白墙有些斑驳,黑瓦上长着青苔。石板铺就的小路,从桥头延伸进村子深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村口那几棵巨大的古樟树,树冠如盖,投下浓密的绿荫。树荫下,几个穿着朴素的老头正围着一张小方桌下象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


背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溪水的清凉、草木的清香,还有一种…老房子特有的、带着点木料和尘埃的沉静气味。福安的光饼还没看到,但眼前这片景象,像一块温润的玉石,静静地躺在这片翠绿的山谷里。


她迈开脚步,踏上了进村的石板路。鞋底摩擦着光滑的石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阳光透过古樟树浓密的枝叶,在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溪水的声音在耳边流淌,棒槌敲打衣物的节奏不紧不慢。刚才摩托车上的颠簸和喧嚣,像被这溪水彻底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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