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镇上捡回那个公文包,鹤皓就像丢了魂。整日窝在屋里琢磨城里的日子,地里的活计懒得沾手,那公文包也被随手扔在乱哄哄的桌上,敞着口,露出半截文件纸。他不是没想过进城闯闯,可念头总在“要不试试”和“还是算了”里打转,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天溜走,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块啥。
“鹤皓啊,你这阵子愁眉苦脸的,活也不沾边。”五妈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去找燕晴散散心呗,你们打小一块长大,说说话或许就好了。回来记得把地里的草除了。”
鹤皓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抻了抻皱巴巴的衣裳,磨磨蹭蹭往镇上走。这时的镇子不像傍晚那样挤,大路敞亮,没几步就到了燕晴干活的“会吃馆”。一推开门,空调风“呼”地裹过来,浑身的躁热顿时消了大半。
“哟,鹤皓来了?快坐!”燕晴正擦着桌子,见他进来赶紧招呼。
鹤皓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斜斜铺在桌面上,倒显得亮堂。馆子里人声嗡嗡的,筷子碰碗的脆响混着说笑,挺热闹。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想蹭饭?”燕晴笑着递过一杯水。
“算……也不算。”鹤皓挠挠头,“就是想出来走走,你要是不忙,咱说说话?”
“忙啥忙,我这就跟老板请个假。”燕晴说着就往后厨走,没一会儿拎着两瓶冰啤酒回来,在他对面坐下:“咋了?有心事?”
“也没啥。”鹤皓拧开酒瓶,猛灌了一口,“你还记得前几天我捡的那个公文包不?里面有份公司文件,还有张名片,看着像是大城市里的大公司。那天晚上我琢磨了半宿,想去城里看看,顺便把包还了,可……没那胆子。”
“怕啥?不就是出去走走嘛。”燕晴往他面前推了推酒瓶,“五妈不总说王叔家小浩?在城里混得有模有样的。你确实该学学人家。要是怕,我陪你一起去啊。”
“你?”鹤皓抬头看她,又赶紧低下头,“你还是在村里待着吧。我……我再回去想想。”说着抓起一瓶酒,起身就往外走。
日头正毒,柏油路晒得发黏,空气里像裹着团火。鹤皓一步一挪,走了快半小时才到家,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伸手想去够桌上的公文包,指尖却触到张硬纸,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高中毕业照,边角都磨卷了,照片上“高中毕业纪念”几个字倒还清晰。
他对着照片一点点找自己,指尖轻轻划过每个同学的脸。高中毕业这些年,有人考去重点大学,如今读了研、成了博士;也有人像他这样,窝在村里,日子过得没精打采。他叹了口气,把照片搁一边,重新拿起那个公文包,抽出里面的名片——“鹤寻东方教育科技集团有限公司,范鹤秋”。
一样的“鹤”字,一样的姓,像根火柴,“噌”地引燃了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他猛地站起身,嗓门亮得吓人:“五妈!我想好了!我要去大城市!去新城!我要混出个人样来!”
五妈从厨房探出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去就去呗,城里总比种地轻快。你想好了就去,家里有我呢。走之前,先把地里的草除干净。”
“哎!”鹤皓应得脆生生的。
没多大功夫,地里的草就除利索了。他风风火火跑回屋收拾东西,本子、笔、几件换洗衣裳……正叠着,五妈推门进来:“鹤皓啊,这一去不知啥时候能回,今晚在家吃吧,我给你炒俩菜。”
“不麻烦五妈了。”鹤皓停下手里的活,眼眶有点热,“这些年辛苦您了,以后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趁下午凉快,我这就走,赶明儿一早正好到火车站。”
五妈没再劝,默默关了门出去了。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鹤皓拎着包刚要出门,正撞见五妈站在院里。
“皓啊,把这鸡蛋带上,路上饿了垫垫。”五妈递过个布包,声音有点哑,“常给家里打电话。你能出去闯,五妈……五妈替你高兴。”说着,眼眶就红了。
“五妈您放心,等我混好了,就接您去享福!”鹤皓接过布包,攥得紧紧的,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公交站,就听见五妈在后面喊:“儿啊,等等!”
她快步追上来,塞给他个小木盒:“这是你爸妈留下的,家里就这点念想了。到了城里好好干,别给咱村丢人。”
夕阳把天边染得通红,金闪闪的云絮飘在半空。风掠过竹林,簌簌地响,公交车“嘎吱”一声停在站台,带着鹤皓的思绪往前跑。
他坐在前排,从后视镜里看着五妈孤零零站在站台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那动作,像是在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