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书记3
书名:传奇书记 作者:文豪一支笔 本章字数:12493字 发布时间:2025-08-06

第三章


9让一步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嘛,毕竟比狗重要得多


宋宽的现任婆娘是个填房,一年前才娶进家门。

当初,宋宽也算是河湾村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顺顺当当地娶到了一房既漂亮又贤慧的媳妇。这宗婚姻,一度成为河湾村的佳话。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让人们为之艳羡不已。

女人叫赵小花,是邻村的一位姑娘。过门儿不到二年,就给宋宽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成子。一家三口,小日子说富不富,说穷也不能算穷,过得也还和睦。可惜好景不长,宋宽染上赌博恶习之后,一直不改,夫妇俩为此闹起了计较,吵吵闹闹十来年,这期间女人染上了绝症,以致一病不起。

赵小花临终之际,夫妇俩曾有过一段推心置腹的交谈:

“他爸,往后你可一定要把赌给忌了啊!”

“这事儿好说,我听你的就是了。”

“我是好不了啦! 留下你们爷俩,屋里没个女人,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千万别这么说,我一定把你的病治好,花多少钱我都不心疼。”

“花多少钱都没用,再好的大夫,也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俗话说得好,长胳膊大夫拉不住短命的鬼呀! 可我……我是真的不想死,儿子一下子成了没妈的孩子,我怎么能闭得上双眼呐,六月的日头,后娘的拳头,正经毒着哪!”

“这你尽管放心好了,就是到了那一步上,我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过,决不能让儿子受后妈的气就是了。”

“那怎么行啊? 咋好误了你的后半生呐,我的意思是说让你掌住眼神,娶一个贤慧的女人进门,那也就是我儿子的天大造化了呀!”

……

女人终于抛下那父子二人,撒手而去。

光棍儿的日子难熬得很,身边再带上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既当爹又当妈,那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宋宽苦苦地熬了两年以后,终于动了心思,决定续一房媳妇进门。可此事谈何容易,既有累赘,又无家产,一时间又哪里寻得到合适的人选。张罗了半年,好歹才算把一个女人领进了家门。对方当然也是二婚,而且还带了一个老大不小的女孩。不过,这在宋宽本人来说,也可以算是求之不得了。

女人带来的女孩叫小凤,比成子还大了两岁,活脱脱一个小精灵似的,嘴一份手一份,压根儿就不是个让人的主儿,和成子说什么也处不到一块去。两个孩子常打嘴仗不说,偶尔还要动一动手。

上一个周末,小凤从学校归来,洗涮之余,居然大模大样地支使成子给她去倒洗脚水。成子自然不肯,小凤妈就在一旁没完没了地磨叨开了,说什么“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就知道在家里吃一口闲饭,没有一丁点儿勤快劲儿,长了个木头疙瘩脑袋,不知道转个儿”等等。成子气不忿,刚一还口,三个人就吵了起来。后来小凤妈竟然大打出手,一边嚷着,一边像一只母老虎似的扑了过来,手里的笤帚疙瘩重重地落在了成子的脑门儿上。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话一点儿不假。小凤也不甘落后,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上前助战。成子也不示弱,一个对付两个,徒手和她们打在一处。不过他终归有些抵挡不住,从屋里一直退到院内,着实吃了一些亏。这工夫,黑豹突然出现了,不声不响地扑向小凤,一口叼住了那小女子的脚脖子,把她扯了个仰面朝天。这一下子可好,小女子扯开喉咙连哭带叫,听着都没个人声了。

这一场混战,由于黑豹相助,成子最终得以反败为胜。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黑豹却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爸爸回来后,小凤妈不肯善罢甘休,指着鼻子要男人表态,必须立即处死黑豹,为她们母女俩出一口恶气。小凤也在一旁帮腔,甚至威胁说如果留下黑豹的话,她们母女俩将重新考虑去留的问题。

此话一出,也就等于给宋宽出了一道老大的难题。他左右为难,斟酌再三之后,最终还是替自己做出了痛苦的抉择,决定处死黑豹。为此,他在背地里也曾开导过成子,让一步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嘛,毕竟比狗重要得多。

然而,成子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黑豹去死呢?

妈妈去世以后,成子从镇里中学退了学。一个和他十分要好的同学,把自家刚刚断奶的黑豹送给了他,算是同学一场的纪念。成子亲自动手,为黑豹搭了一个既结实又暖和的小窝,又弄了一条绳子,仔仔细细地把它拴住。成子担心它会自个儿跑出院去,让别人弄走,因为它太招人喜欢了。老话说,偷猫偷狗不算贼哩。

黑豹一天天长大了,凶猛得很,知道看家护院,却从不招惹麻烦。

那几年,宋家一下子成了跑腿窝棚,来串门子的耍钱哥们儿也就格外多了起来。一日日人来人往,出出入入,显得不再冷清。那些看上去顺眼的人来了,黑豹连哼都不哼一声,还十分友善地摇头摆尾,仿佛是在表示欢迎一般。那些看不顺眼的人来了,想进宋家的大门,比登天还难,要费好大的气力才看得住它。为此,有不少人夸奖黑豹,说它有灵性,通人气儿,算得上一条不可多得的好狗。

而今,成子再也想像不到,竟会出现如此尴尬的一种情形,让他颇感为难。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他人孤力单,小胳膊拗不过大腿。要想保住黑豹,必须另想办法才行。

于是,成子才想到了去甸子上放羊这一举措。

说一句实在话,成子也很想离开这个家。爸爸一天到晚除了赌还是赌,很少关心到他。那娘俩更别提了,简直没有让他开心的时候。要是真的去了大甸子,一个人和一群羊们生活在一起,还有黑豹给自己做伴,那简直就太好了,他也应该别无所求了。

也许就是这么一个缘故吧!成子不再对爸爸的好赌那么反感了,甚至还寄予了某种期冀。


10 搞好精神文明建设,当务之急就是要狠刹赌博歪风

来到弟弟宋宽的家门前时,宋山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不为之感慨一番了。瞧瞧,这哪里还像一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呐。院子倒很宽敞,房子也还周正,却既无大墙,更缺少院门,里里外外都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遮掩,甚至连一个像模像样的柴禾垛也看不到。一个庄户人家,把日子过到这种地步,也真够一说的了。

宋宽婆娘在炕头上盘腿大坐,手中摆弄着一副扑克牌,正兴致勃勃地玩着什么摆八门。玩到开心处,自个儿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见宋山进了门,婆娘连忙起身相让:“哟,是大哥来了,快坐……”

宋山于不知不觉中已皱起了眉头,话一出口就显得极不高兴:“这是咋回事儿啊? 男人入了耍钱这一道,女人也对扑克牌产生了兴趣,这可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大哥,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呀! 闲着没啥事儿干,我也就是摆摆八门,让自个儿开一开心……”

“你别光顾着自个儿寻开心,有空儿也得多管管自个儿的男人,日子老也过不上去,你们娘俩也得跟着他遭罪不是。”

“我倒是想管,可管得了吗? 我说一句话,人家有八句话在那儿等着哪!”婆娘撇了撇嘴说。

宋山不知不觉中已皱起了眉头:“哼,他能说些个啥呀?”

“拿着不是当理说,嘴皮子功夫正经硬实着呐,我也懒得管他,好了就过,过不下去就散,过一天算一天,我可是替人家担心个啥呀!”

“照这么下去,你们这日子能过好吗?”

“谁不想过好日子! 可好得了吗?”

“得,得,不跟你废话了,宋宽他人呢?”

“这不,从早到晚也没啥正经事儿干,一个人早早地溜达出去了。”

宋山朝女人做了一个手势,吩咐说:“你赶紧出去叫他,就说我找他有要紧事儿,让他麻溜回来。”

“哎。”女人答应着走了。

工夫不大,宋宽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他进了屋,只是朝大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一时却开不得口,好像有话无从说起似的,情形显得不无尴尬。其实也难怪如此,因为赌博一事,弟弟屡教不改,哥哥成见甚深。哥俩早已弄得矛盾重重,形同陌路一般。

不过,后来还是宋宽先开了口。他毕竟身为弟弟,又是在自己家中。无论如何,也不好有失待客之道,慢待这位亲自登门的村主任大哥呀!

“大哥,你可不是一个闲串门子的人,找我一定是有啥大事儿吧?”

“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过来看看,你最近咋样啊?”

“还行。”

“啥叫还行? 我问你,钱还耍不耍了呀?”宋山的语气已变得威严起来。

宋宽赔着笑脸说:“不耍了,不耍了,往后真不耍了。”

“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也不知咋回事儿,我对你就是不大放心。”

“咋个不放心呢?”

“我能放心吗? 这些年来,我一次次地劝你戒赌,你也一次次起誓发愿地说要洗手不干,可末了怎么样啊? 直到今天,你不是还照样陷在赌场上拔不出脚来!”

“大哥,我不骗你,其实我早就想到戒赌了。”

“那为啥就戒不掉呢?”

宋宽支吾半晌,才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大哥,我只是想好好地赢上一大笔钱,完了再正式戒赌,手里有了资金,往后想干点儿啥正经事情,也容易一些不是。”

“我听说你也赢过几回大钱哪!”

“数字太小,不够口啊!”

“你到底想赢多少啊?”宋山想笑却没笑得出来。

宋宽嘟嘟囔囔地说:“这年头钱毛着呐,总得弄个三万五万的才能解决问题呀!”

“让我说,你这种想法压根儿就不对头,现在还这么想吗?”

“不了,不了,外财不富命穷人,我是再也不敢想那种好事儿了,往后一门儿心思好好地过日子得了。”

“真的?”

“那可不!”

“这就对了嘛,只要你煞下心来好好干,往后就不愁过不上好日子。”

“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就是了。”

“我可告诉你,咱们的第一书记一到河湾村,就确定了一个大刀阔斧的工作方针,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大力发展生产,把经济建设搞上去,另一方面还要搞好精神文明建设,当务之急就是要狠刹赌博歪风,彻底根除这一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恶习,一句话,力争在一年之内让咱们河湾村有起色,三年之内大变样,你说这不好吗?”

“咋不好? 比好还好哪!”宋宽再也绷不住,终于露出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哥哥宋山不高兴了,气哼哼地呵斥说:“你少说这种风凉话,我可告诉你,杨兴东这个第一书记就是专为整治你们这些耍钱鬼子而来,你呐,也是重点目标之一,我们两个已经确定了各自的帮教对象,一人负责两个,这一番良苦用心你可要体谅到啊!”

“那我一定是归大哥负责了吧?”

“对,还有你那位三弟钱和文,哪天我还得抽空儿找他好好谈一谈。”

宋宽再一次笑了起来,继而又闭紧嘴巴,不肯开口表态。

“你笑个啥呀?”宋山颇感不解地问。

“我是笑我自个儿——大哥,看来这钱还真是耍不得了,输自个儿钱,讨别人嫌,这不都混到有人管理的地步了嘛,再耍下去,只怕连谁都对不起了。”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

“咋说呢?”

“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个儿,人呐,总得弄明白一个道理, 一辈子不干正经事儿,那不就等于白活一回了吗?”

“可不,大哥说得对极了。”

宋山站起身来,把手一挥:“那好,你这就到村委会去一趟吧!”

“这是干啥呀?”宋宽为之一怔。

“别问那么多了,反正找你有事儿就是。”

“大哥,到底是啥事儿啊?”

宋山有些不耐烦了,推门欲走,回头又一再叮嘱说:“你就赶紧过去吧! 到了那儿不就啥都知道了嘛。”


11靠双手吃饭,凭劳动致富,那才是一条正道


宋宽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村委会的房门,探头一看,眼前的情形差一点儿让他笑出声来。但见宽宽大大的办公桌旁,端端正正地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钱和文,另一个是张三混子。在宋宽的记忆中,这两个人行走坐卧从来就没个正形,今天居然都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真可谓见所未见,难免给人一种做作之感,不能不令他为之发笑不已。

“大哥,你咋也来了呢?”钱和文看到了宋宽,脸上露出不无诧异的神态。

宋宽讪讪地一笑说:“主任大哥亲自上门叫我,我敢不来吗?”

“我明白咋回事儿了呀!”张三混子一拍桌子,差一点儿就跳了起来,“照这么说,今儿个只怕要拿咱们三个一勺烩了,唉——还是先挺着点儿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能躲过三枪,也躲不过一马叉去呀!”

“说啥呐,不会吧?”钱和文有些半信半疑,死死地盯住了张三混子。

张三混子冷冷一笑,说:“那你就说说看,找到咱们三个头上还能有啥别的事儿啊?”

钱和文一瞪眼睛,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

“你呀!心眼儿慢你就自个儿多寻思一会儿好了,把咱们这三头烂蒜请了过来,还能有啥好事儿吗? 真要是召开什么正经会议,就算是下上七七四十九天牛毛细雨,只怕也淋不到咱们头上一个雨点儿,对不?”

“嗯,那倒也对。”

宋宽漫不经心地听他两人言来语去,顾自打了一个转身,而后一屁股坐到了炕头上。他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怜巴巴地说:“嗐,那位村主任大哥就是我的当头克星,他一找上我,我就知道准是没啥好事儿,可没想到你们两个东西也被早早地拘了过来, 唉,爱咋咋的,到了这一步上,咱们也只能是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钱和文看着宋宽,眨巴了好一阵眼睛,不无担心地说:“今儿个早上起来,我这眼皮就跳个没完,这不祸事就找上门来了吗? 我听说这位新来的第一书记挺厉害,不咋好对付,今儿个这一关,咱们只怕不大好过呀!”

“你得了吧!那又怎么样啊!”张三混子一下子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他又没在赌场上按住咱的手腕子,索性给他来个一问摇头三不知,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他能有啥办法对付得了咱们三个!”

宋宽轻轻地摇着头,说:“我告诉你们,最难对付的,只怕还是我那位大哥,他最知道咱们的根底了。”

“那倒也是。”钱和文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张三混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煞有介事地向钱和文问道:“哎,你说自个儿眼皮跳个没完,到底是哪只眼睛跳了呀?”

“你问这个干啥呀?”钱和文一时间很觉诧异。

“这你都不懂! 都说左眼跳祸,右眼跳财嘛。”

“还他娘的财呐,都整到这一步上了,没祸就算不错了。”

……

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听得身旁有一阵鼾声传了过来。他们扭头一看,彼此都差一点儿笑出声来。那宋宽靠墙坐着,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人早已睡了过去,而且响起了嘹亮的鼾声。那鼾声或长或短,时断时续,一串连着一串,显得节奏感极强,听来饶有情趣。

钱和文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一听宋大哥这通鼾声,弄得我也睏了,真想放倒身子美美地睡上一大觉,那才叫个过瘾哪!”

“我跟你说,你们这位大哥,他可非同一般,赶上好局,他可以三天三宿不眨眼,有酒顶着,他那精神头儿比谁都足;要说想睡,他那觉又比谁来得都快,一眨巴眼的工夫就是一觉,别人谁也比不了他,依我看呐,这也得叫能耐是吧!”张三混子拿手响响地一拍钱和文的大腿,言谈中已不无赞叹之意,”这能耐可不是三天两晌就能修炼出来的,比起人家,咱们的那点儿道行可就太浅了,说句土话,那是提溜棒子叫狗——远了去了。”

“唉,想想咱们这些耍钱人,好东西吃不出个香滋味,好觉睡不成个囫囵的,起五更,爬半夜,一个个熬得跟那小鬼儿似的,到底都图希个啥呢?”

“图希个啥! 一个字——钱! 钱呐,钱呐,也不知我跟你何怨何仇,一年到头你为啥总是远远地躲避着我,就是不肯和我亲近一回!”张三混子拍手打掌地说。

钱和文差一点儿笑出声来:“我说三混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那一副熊样,口不离钱,干脆一头钻钱眼儿里去得了。”

两人正说得高兴,忽听得院内有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赶忙各自住了口,不再多说什么。

门被猛地推开,村主任宋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迈门槛就说:“嗬,我这兄弟行啊! 坐在那儿都能睡过去,这是给自个儿做啥好梦呢?”

宋宽的鼾声停了下来,两眼陡地睁开,说:“就知道是主任大哥来了,我有啥好梦也不敢接着做了呀!”

“真有你的, 睡过去比醒着还明白,那你就猜一猜看,今儿个把你们三个找了过来,到底是为了啥事儿啊?”

“这可不大好猜,你就赶紧告诉我们得了。”

“要说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奇了怪了,你咋还能不清楚呢?”

“告诉你们,这是第一书记交代给我的一项任务,叫我把你们三个都找过来,他有事情要说。”

“那——第一书记呢?”

“镇政府企业办的负责同志让咱们村委会给请过来了,杨书记正和他们踏察地形,商谈项目,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吧!”

张三混子听得不耐烦了,在一旁插嘴说:“哟,那咱们可得等到啥时候去呀? 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也真够难受的,我睏得眼皮都快挑不开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哪天再过来吧!”

宋山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好你个张三混子,上了赌场,你三天三夜不睏,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都赶上那电灯泡了,来到村委会办公室,这咋还睏得不行了呢?”

“村委会可不比赌场,那不是好歹有个支眼棍儿嘛。”

“这话也对,今儿个我也给你弄个支眼棍儿,你看咋样啊?”

宋山回过身去,从窗台上拿过一副半新不旧的扑克牌来,随手撂在了办公桌上。而后,他朝张三混子招了招手,说:“三混子,你们三个也别闲着,就在这儿玩上一场,也好让我看一看局戏,多少年都没上过赌场了,今儿个正好拿你们三个过过干瘾。”

“我说村主任同志,你大小也是一级政府官员,可别拿自个儿不当干部,这咋还明晃晃地摆起官局来了哪!”张三混子存心做作,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你别混说一气好不好啊? 我可没说让你们赌钱,那可是一种违法行为。”

“那总得赌点儿啥吧! 你想让我们白磨手指头啊! 不搞一点儿输赢,那谁乐意干呢?”

“这还不好办嘛,咱就赌喝水好了,谁输了牌谁喝上一杯,管够就是。”

“这——那——”

“行了,就别这个那个的了,来吧! 你来坐庄,他俩押门,我呐,负责管局,负责供水,你们都给我好好玩,谁也不许耍赖。”

说到这一步上,宋山已于不知不觉中换上一副十分威严的表情,阴森森的一张面孔,看上去足以撼人心魄。张三混子瞟了一眼宋山,早已心虚气短,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乖乖地把那一副扑克牌拿在了手中。

所谓锯响就有末,开局必有输赢。哪一把牌上,都少不得有人输了牌喝那一碗凉水。如此一来,可就苦了张三混子了。他是坐庄的,一个对两个,输赢都占大头儿。一连十几把牌下来,他早已喝了个肚圆。嘴巴张得老大,看样子那一口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节骨眼儿上,杨兴东推门走了进来。宋山当即宣布散局,随手把扑克牌收了起来。杨兴东打量一下这种局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笑,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说:“对不起,让几位久等了,我来迟了一步。”

“杨书记,你再迟来一步,我可就死得过了呀!”张三混子龇牙咧嘴地叫起苦来,“你算是救了我一驾,待会儿我得给你磕八个响头。”

“这话怎么说呢?”

“还不是明情,要照这么玩下去,一会儿我这宝贝肚子非得给撑两瓣儿不可!”

宋山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呵斥道:“三混子,你少废话! 我那叫以毒攻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懂不懂啊?”

“我懂! 村主任这一手儿把戏也真够歹毒的了,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撑死人不偿命嘛。”张三混子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住地拍打着自己那圆滚滚的肚皮。

“今儿个是杨书记找你们有事儿,凑巧让我赶上了,一台小班戏,让你们三个先演习一番罢了,我告诉你们,耗子拉木锨——大头还在后边哪!”

三个人一听这话,都把目光转向了杨兴东。他们虽然嘴上不多说什么,心里却都像揣上了小兔子似的,一个个再也不得安生。

杨兴东淡淡一笑,连连做着手势,说:“各位千万不要给自己制造紧张空气,我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来是久闻几位大名,想和你们认识一下,二来是捎带着出几道题考考你们……”

“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啊! 村主任和第一书记出的招数一个比一个狠……”钱和文第一个叫起苦来,“杨书记,就我们三个,识几个大字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你要出题考我们,那不赶上开玩笑了吗?”

宋宽也说:“可不,别看那一支笔不够沉重,只怕我们谁都拿不起来它了。”

“要讲识字,我比那睁眼瞎也强不了多少吧!”张三混子说得就更加可怜一些。

杨兴东脸上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微笑,也不理会他们三个各自都表白了一些什么,径自起身去了里屋。等到他再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块小黑板,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几行大字:


一.河湾村有谁靠赌博发了家?

二.怎样才能刹住河湾村的赌博之风?

三.你本人将如何戒赌?


也许是考虑到这三位参考者文化水平确实不高,杨兴东先把那三道试题一本正经地读了一遍,而后又进行了一番不厌其烦的启发与引导。他的态度诚恳得很,目的也极为明确,看上去似乎真的很想得到什么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具体答案。不消说,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宋山依次打量着宋宽、钱和文、张三混子,笑嘻嘻地从旁又添了一句:“就这三道考题了,你们三个平均分配,不多不少,一人一道,倒也公平,谁答上了,杨书记满意了,就放谁回家。”

一阵沉默过后,宋宽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其实,这也是一个最容易回答的问题。宋宽不假思索地就做出了答案,嘟嘟哝哝地说:“就别说咱们这河湾村了,十里八村也没听说过有哪一个人是靠赌博发了家的,真正的耍钱鬼儿们一个个都是穷光蛋哪!”

钱和文自报奋勇回答第二个问题。他寻思了老半天,才试试探探地开了口:“杨书记,这个问题答案可不少,官家有官家的说法,耍钱人有耍钱人的说法,这可不大好说。”

杨兴东笑了起来:“那也好办,你就说说你们耍钱人的说法吧!”

“让我说,耍钱人们一个个都输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再也下不去场,或者混成张三混子那样,没一个人陪他再玩,弄到那一步上,河湾村的赌风也就自消自灭了。”

“你这个答案不好,太消极了不说,也太悲惨了一些。”杨兴东连连摇头不止。

轮到张三混子回答第三个问题时,他一开口,就把话头岔了开去:“杨书记,宋主任,你们都知道,我多少年都不耍钱了,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三混子,你少给我装蒜行不行啊!”宋山禁不住笑了起来,恨恨地说,“谁不知道谁呀!河湾村没你都成不了局,你能答不上来吗? 就别再客气了,赶紧说吧!”

张三混子不敢过于推辞,他皱起眉头,略加思索之后,说:“这还不好说嘛,我手里要是有个十万八万的话,谁找我耍钱,我就跟他骂娘!”

“说得好,好极了呀!”杨兴东拍起了巴掌,说,“有钱人不耍钱,没钱人靠耍钱也发不了家,想有钱只能靠自己,用一双手踏踏实实地去搞发家致富,这话对不对呀?”

“那对。”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做出回答,这一次倒是爽快得很。

“我再补充一个问题——你们自己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吗?”

这一回,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飞穿针——大眼儿瞪小眼儿,一时间谁都无话可说了。按说,这种情形也属正常。因为除了赌场之外,哪里还可以弄到大把的钞票,他们似乎还从未认真地考虑过。对他们而言,这倒是一道无法回答的难题了。

杨兴东看看宋山,宋山又看看杨兴东,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发出会心的一笑。这样一种情形,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宋山站起身来,大声宣布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村委会已经为你们找到了挣钱的门路,下一步就看你们自个儿是咋个表现法儿了。”

宋宽、钱和文、张三混子三人几乎同时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态,目光在宋山和杨兴东的脸上转来转去。

杨兴东把手一挥,兴致勃勃地说:“我刚刚把镇企业办的同志们送走,现在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个最新消息,村上正在筹建制砖厂,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企业,自然要招一批工人进厂,别人咱先不说,你们三个特殊人物,经村委会研究决定,已被优先批准为第一批进厂的工人了,这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筹建砖厂? 那可不是吹气冒泡的小事儿,得花老鼻子钱了,就凭咱们河湾村,穷得叮当乱响,就算是卖了裤子当了袄,只怕也建不起来吧!”钱和文露出一脸苦相,连连摇起头来。

“这你还别不相信!”杨兴东把话说了下去,“没钱怕什么,咱们有办法,你们听说过没有啊? 有个新说法就叫招商引资,我告诉你们吧! 村上已经找好了合作伙伴,什么都不用愁,下一步就等着正式办厂了。”

那三个人听过这一番话后,一个个如同鸭子听雷一般,都直了脖,连眼睛都忘了眨巴了。看他们那一副可怜相,似乎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此时却连一个字也无法吐出口来。

“我搞明白了,你们三个对这些不感兴趣……”宋山大手一抡说,“天上不掉馅饼,这一切都得靠我们的双手去干,你们这一伙懒牤子耍钱鬼儿,压根儿就不想出那一份苦大力,对不对呀?”

“劳动者最光荣,一个人靠双手吃饭,凭劳动致富,那才是一条正道吧!”杨兴东目光转来转去,看了这个又看那个,而后十分诚恳地开口说,“希望你们能够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地干出一个样子来才是。”

宋山翻来覆去地打量着宋宽、钱和文、张三混子,神态已变得格外威严,说:“我告诉你们三个,凡是河湾村的赌徒,只要没有正经事儿干的,都得到砖厂上工,你们几个为首的要是牵着不走,打着后退,村委会可饶不了你们!”

临到末了,打发走了宋宽和张三混子,钱和文被留了下来,由杨兴东和他做进一步的谈话。不过,这一回却换上了一个足以令双方都感到轻松而又愉悦的话题。

“小钱,听说你和你爱人李冬梅当年都是村上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是这样吗?”

“唉,那算什么文艺活动啊! 也就是唱一唱歌,跳一跳舞,能上台表演个小节目就算不错了。”

“不管咋说,那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文艺天赋嘛。”

“那可说不上。”

“别谦虚嘛,这一回就要让你们派上用场了呀!”

钱和文颇感不解地问:“能派上啥用场啊?”

“我告诉你,村上准备成立一个业余剧团,占领农村文化阵地,也好好地活跃一下村民们的业余生活,弄到那一步上,我们有可能邀请你们夫妇加入这个团体,你可别推三阻四的呀!”杨兴东仔细地打量着钱和文,分明是一种满含期待的眼神。

“杨书记,这倒是一宗好事儿,我们一定参加,活了三十多年,还真没正式地登过台露过脸哪!”钱和文似乎连想都没多想,当即一口应承下来。


12知足常乐,能忍自安


今天是周末,一直住校的小凤早早地离开学校,一个人赶了回来。

厨房里,妈妈一会儿锅上,一会儿灶下,正在操办着晚上的饭菜。她一个人忙得挺欢,也挺高兴,嘴上还不时地哼唱着那些早已叫不出名来的小曲小调。

女人正在精心地为女儿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女儿回来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女儿回到家中,她都要不辞辛苦地张罗一番。对此,小凤也早就习惯了。这不,她正一个人消消停停地待在屋里,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时尚书刊,一边耐心地等候着那即将端上桌来的可口饭菜,神态悠闲得很。

做为一个随娘改嫁的女孩子来说,小凤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谁都知道,读书是要花费好多钱财的。在这一点上,小凤尤其感激自己的继父宋宽。也许因为宋宽经常出入赌场,所以并不怎么看重钱财,花多少钱他都不曾心疼过。为此,小凤也曾不止一次地暗暗为之庆幸,如果换上把一个钢镚儿都要掰成两瓣儿来花的庄稼佬,不掐断自己的经济来源才怪了呐,弄到那一步上,还怎么去读书啊! 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咋说自己也是一个外姓人呐,而真要没了书读,自己的一生可就全完蛋了。

饭菜已经弄好,妈妈开始张罗上桌吃饭。小凤却连连摇头,说:“妈,你急个啥呀! 时候还早着呐,咱们再等一等嘛。”

“还等谁呀?”

“等我叔啊!”

“那个耍钱鬼,刚刚让村委会给叫过去了,等他有时候吗?”

话是这么说,娘俩还是一直等了下去。可等了老长时间,也不见宋宽回来,只好不再等了。

说来也巧,娘俩刚刚拿起碗筷时,宋宽却回来了。

小凤赶忙起身相迎,嫣然一笑说:“叔,你咋才回来呐,我们娘俩等了你老半天,也不见个人影儿,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哪!”

“等我干啥? 我这人像个没把儿流星似的,早早晚晚地没个准头儿,可别为我饿着你们娘俩,那多不好啊!”宋宽嘿嘿一笑说。

“叔,今儿个菜可不少,你不喝上两盅吗?”

“好啊!”

宋宽这才得空儿往桌面上扫了一眼,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盘菜,一盘瘦肉炖豆角,一盘摊鸡蛋,一盘家拌凉菜,还有一盘咸鸭蛋,显得很是丰盛。看来是得喝两口,否则也对不起眼前这四个菜呀!他一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打发小凤出去买酒。看着小女子翩然离去的背影,他一下子想到去了姥姥家一直未回的成子,也不知为什么,一时间心里竟变得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了。

婆娘看着男人呆在那里顾自出神,禁不住把自己手里的一双筷子戳了过来:“你真有功劳,也真能摆谱,连我女儿都得讨好你哪!”

“你这叫啥话? 咋是摆谱呐,女儿是你的,也是我的嘛。”

“也对,算你老来有福,半道上捡了这么好的女儿,你也该知足了吧!”

“我当然知足,可一句话说回来,小凤要是随了我的姓,那就更好了。”

“美得你吧! 做梦娶媳妇——尽寻思好事儿,你不是还打算着让小凤给你做儿媳妇嘛,自个儿也不仔细想想,那可能吗?”

“那不是我一时说走了嘴嘛,其实,我也早就想开了,小凤是鸡窝里的一只金凤凰,早早晚晚都要飞出去的,可不管咋说,她要是出息大发了,我不也跟着光彩一回嘛。”

“我问你,这两天赢了多少啊?”

“这两天压根儿没局,我可赢个鬼去!”

“你可别跟我撒谎!”

“撒谎我是儿子!”

“我可不要儿子,我要的是票子。”

……

每一次从局上回来,这婆娘都把手伸得老长,而且胃口还不小,不弄个一张半张的大票决不罢休。宋宽虽然讨厌她这一点,却也不得不在行动上做出让步。一旦赢了,拿出一点儿钱也无所谓,能以此换得一团祥和的家庭气氛终归值得。他很清楚,在这个家庭里,他不光得知足,还必须做到能忍才行。知足常乐,能忍自安,这一句老话的奥妙之处,他现在是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

有一回,宋宽口袋里的钱无端地少了一张百元大钞。当时,成子和小凤都不在家。这笔钱究竟哪里去了,似乎已是一桩不说自明的事情。不过任凭他怎么追问,婆娘就是不肯承认那笔钱落到了她的手中。为此,夫妇两人也曾大吵了一通。

“你说你没拿,那钱哪儿去了呀?”宋宽气哼哼地指点着婆娘的鼻子问,“难道它能自个儿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我知道吗? 钱在你自个儿口袋里揣着,你问我,我问谁去呀!”婆娘的火气也不小,似乎比男人的嗓门儿还要高。

“咱家里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出了这码事儿我问一问你,难道不应该吗?”

“那咋的,你还真拿我当贼待呀!”

“我可不想拿你当贼待,都说家贼难防,你要是真成了贼,往后我还能有啥好日子过吗?”

“哼,说不定你把那钱拿给了哪一个相好的呐,偏又回到家里往自个女人头上扣屎盆子,你自个儿说说,亏心不亏心呢?”

“瞧瞧,你这人歪歪得简直就不上线了,这码事儿我还真没法儿跟你说了。”

“不说就不说,好像谁爱听你胡咧咧一通似的。”

吵了一通,也没能吵出个结果。事情只能如此而已,也真的很难弄出一个结论。好在那以后再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此事也就不再有人提起。

“哎,今儿个村委会找你干啥呀?”婆娘忽然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宋宽一脸懊恼,连连摆手说:“别提了,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了。”

“有啥大不了的事儿啊? 让你这么闹心!”

“村上要办砖厂了,让我们几个都去当工人哪!”

“活该! 早该给你们几个上夹板了。”

“你也别高兴,一天到晚累个贼死,挣不到手几个大钱!”

“那你还不赶早跟大哥说说,让他给你安排个好一点儿的角色,也能多挣俩钱儿不是。”

“人家让我当厂长,只怕我还不是那块料哪!”

“你爱干啥就干啥,别拿我这一片好心当驴肝肺行不行啊!”

两人正闹闹吵吵地说着,小凤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小女子手上提了几瓶啤酒和一瓶白酒,一并放在饭桌上,而后一脸妩媚地说:“叔,都买回来了,还剩了二十元钱。”

“剩了好,就算是你的辛苦费了,也可以多一笔零用钱不是。”宋宽一笑,凑到桌前准备开喝。这工夫,他早就又饿又渴了。

“哎,那我就谢谢叔了。”

“这孩子,嘴巴就是甜。”

“顺情说好话,耿直讨人嫌嘛。”

“小凤这孩子就是懂事儿,你妈要能赶上你一半,我也该冲南天门磕响头了。”

“那还不美得你忘了自个姓啥呀!”婆娘含嗔带笑地插上了嘴,“掌柜的,你先慢慢喝着,我把酒给你热一热去,喝凉酒,使赃钱,早晚都是病,你要是把身板弄垮了,往后我们娘俩可指望谁去呀!”

宋宽把一杯杯酒忘情地喝下肚去,不知不觉中,他已变得醉眼迷离,再无节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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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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