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8 赌博出贼性,奸情出人命
齐江大病一场。
有生以来,他似乎是一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病的人。他没进过医院,没打过针,甚至也没吃过什么药。当然,比如头疼脑热,得一点感冒之类的经历偶尔也是有过的。不过,他轻易不肯花钱用药,想啥办法出上一场透汗就算完事儿了。他喜欢采用的发汗方式大致有以下两种——力气够用时,他会去干一些活计,卖一把子力气,弄个大汗淋漓;没力气干活时,他就猛喝一通白开水,而后大被蒙头,随之一场透汗也就发散出来,病也就好了。
不过这一次应该算做例外。发汗的方式一连采用过两次,齐江的病情仍不见一点起色。浑身上下疼痛难忍,高烧不退,不吃不喝。弄到后来,居然冷汗不断,人都快虚脱了。胡赛金这才慌了手脚,张张罗罗要找大夫,可一连几次都被齐江连吵带骂地给拦住了。后来女人再也不顾他的反对,一个人偷偷地跑出去找来了瘸大夫。
瘸大夫给齐江试过体温,又用听诊器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开口说:“我说大嫂,你家大哥病得不轻啊!这可是重感冒,耽误不得,我看还是抓紧往镇里卫生院送人吧!”
“咋的呀!你就没啥招儿了呀?”
“那倒也不是……”
“废话少说,你就下手治嘛,这点儿病你都治不了,你还叫啥大夫,干脆到门外尿泡尿把自个儿沁死得了。”女人恨恨地白了瘸大夫一眼,禁不住开口反唇相讥。
“你这娘们儿,这都到啥火候了,一张嘴巴还不饶人! 这一点儿病我倒不是不能治,就是怕你家大哥他不肯配合治疗啊!”
“你没看他都成了一摊泥似的,自个儿那点儿章程只怕早就没了。”
“也好,那就先挂两个吊瓶吧!”
瘸大夫嘴上唠叨着,两只手也开始忙活起来。他打开背兜,从里边取出一样又一样的药品,大大小小的瓶子摆了好大的一排。
女人看在眼中,几乎吓了老大一跳:“哟,我的天老爷,这都赶上开个药铺了,我得多少钱打发你呀?”
“你看,你看,又心疼钱了不是! 到底是人贵重还是钱贵重! 真是越有钱越知道抠门儿,这话算是没屈说你们老两口子呀!”瘸大夫一脸不屑,把嘴撇了又撇。
“当然是人贵重,钱是人挣的,有人就有钱,挂吧! 挂几个吊瓶都由你说了算就是了。”
“这就对了嘛,真要把我大哥给弄糟践了,你还上哪儿找这么好的男人去呀!”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没了张家,还有李家,真要是到了那一步上,我一拍屁股走人,连眼泪疙瘩都不掉一个半个的,你信不信呢?”
“我信,我信,女人嘛,跟谁过还不是一辈子呐,哎,我说大嫂,你干嘛把我大哥气成这一副模样啊? 他这病可是大有来头,庄稼佬不认手电筒——这可是打哪儿来的一股急火呀!
“那也跟我没啥关系,谁知道是哪个王八犊子气的他——也是他自个儿没事儿找事儿,活该!”
“娘们儿家家的,就是嘴硬!”
说话间,瘸大夫已经手脚麻利地给齐江挂上了吊瓶,又留下了一些口服药品,算过账,收了钱,也就起身告辞了。
齐江头不抬眼不睁,一直昏昏沉沉的,后来也就睡了过去。也许是药物已经开始奏效,起码是在精神上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反正他睡得挺踏实,这也是他自得病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女人放下心来,眼巴巴地守在男人身旁。刚才,她一下子就付给了瘸大夫五十余元的医药费。要在以往,她也许会心疼死的。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比起放那一场局里里外外糟损的几千元钱,这区区五十元又算得了什么呢?论说起来,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沉浸在男人的一片鼾声之中,女人也开始生出了一丝倦意。这几天,弄得她一直未能睡好,缺了不少的觉,早就打不起精神来了。女人刚刚合上眼皮,睡意朦胧中,听得房门一响,有一个人踢踢踏踏地走了进来。她乜斜双眼看去,原来是男人的外甥吴忠子来了。
吴忠子手上提了满满的一方便袋水果,进得门来,先毕恭毕敬地冲女人点了点头,说:“舅妈,听说我舅病了,我过来看看。”
“这孩子,过来看看也就得了,还买那些东西干啥呀! 你手头又不宽绰,多余破费钱财不是。”女人赔着笑脸,赶忙起身让座。
吴忠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大咧咧地说:“这几个小钱儿算什么呀! 今非昔比,你外甥手里有钱了,总得出手大方一点儿吧! 再又说了,让我空手过来,我也不好意思啊!”
“这些日子干得咋样啊?”
“还行,村里村外局眼儿挺多,我是逢场必上,这一气儿赢了不少。”
女人颇感意外,日头爷这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咋的呀! 他吴忠子居然看望自个儿的娘舅来了。以往,吴忠子倒是不止一次地登过娘舅的家门,一开口非求必借。记得头两回还曾借给过他一些,但不论借多借少,从没听见过一个“还”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后来也就给他封了门儿了。没想到这就把他给得罪下了,外甥不是外甥,娘舅也不是娘舅,如同断了亲戚一般,从此不再走动。不走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能把自己血一点汗一点挣到手的钱拿去填那个无底洞啊!
今天毕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外甥提了礼物,堂而皇之地来看望卧病在床的娘舅了。做为家庭主妇的舅妈来说,自然应该以礼相待,决不可以有一点儿怠慢之处。于是,烟递上了,水斟上了,舅妈亲亲热热地陪着外甥说话,这场面看上去显得并不尴尬。
不过,却很难找得到一个共同的话题,也只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而已。
正说着话,忽听“咚”的一响,房门似乎是被谁从外面一脚给踢开了。而后,邻居马刚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开口就出言不逊地喊叫起来:“齐江呢? 我找他有事儿!”
“马刚,我求你了,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啊!”女人赶忙起身迎了上去,“你大叔病了,正挂吊瓶呐,这不,刚刚眯了过去。”
“噢,病了,官还不差病人呐,那我这码事儿就得跟你说了。”
“你有啥事儿,尽管跟我说好了。”
“我家的老母鸡丢了两只,你说咋办吧?”
“你家丢了老母鸡,跟我说得着吗?”
“咋就说不着呢?就是你家放了炸窝子局那天晚上丢的,这不是明情吗? 赌博出贼性,奸情出人命,也不知是哪个缺了大德的耍钱鬼,自个儿输得揭不开锅了,顺手牵羊,把我家的两只老母鸡给捞了去,你家放局得了不少的红钱,咋也不能眼瞅着我家受损失吧!”
“那你怎么才说呢? 事情可是过去好几天了呀!”
“我不是今儿个才回来吗? 家里那个老娘们儿也太不出头了,说啥也不好意思过来找你们说道说道,这不,方才我说过来找找你们,她还在那儿横拦竖挡地不让我过来哪!”马刚气势汹汹地把双手一摊,口气冲得很。
胡赛金双脚一跳,可着嗓子嚷了起来:“你这不赶上讹人了吗? 望风捕影的事情,都可以找到我们头上,你还让不让我们过日子了呀!”
“照这么说,我还告诉你,那两只老母鸡可不一般,一天下俩蛋,还尽是双黄的,你就酌量着咋个赔偿法儿吧!”
“你咋不说你那是两只金鸡,下出来的都是宝贝疙瘩,我们满心想赔还赔不起哪!”女人气得直咬牙,连连指点着马刚。
“照直了说,你到底赔还是不赔?”
“我赔个啥呀? 谁知你那两只鸡进了哪个狗肚子,平白无故地找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冤不冤呢?”
马刚显得很不耐烦,朝女人连连摆手:“废话少说,赶紧赔钱!”
“让我赔钱,没门儿,你爱找谁就找谁去!”
……
这一通吵,终于把齐江给吵醒了。他一听是这么回事儿,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弄得汗水淌了一头一脸。这工夫,吴忠子不失时机地跳了起来,撸胳膊挽袖子的,连连用手指点着马刚的鼻子,气咻咻地叫骂开了:“马刚,你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鬼迷了心窍,敢上门来找我舅的麻烦,今儿个算你倒霉,让我这个当外甥的赶上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认识你吴忠子,少在这儿跟我猪鼻子插大葱——装相(象)了吧!”马刚也不示弱,开口回骂道,“我要他齐江赔我的鸡,碍着你吴忠子啥事儿了,你偏要出这个头,算是啥事儿呐,显摆你茬儿硬是怎么着啊!”
“告诉你, 我吴忠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说出花来也是白扯一回!”
“你再说个不行,咱们就手拉手找个说理的地方去!”
“好小子,你够阴损的呀! 想把我舅的这场局给捅出去,是不是啊?”
“那怨得着我吗? 都是你们自找!”
“告诉你,你敢迈出那一步去,我就敢把你那两条麻秆腿一撅两截,完了再插你自个儿屁眼儿里去,你信不信?”
“你恶! 我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第一书记不是要狠刹河湾村的赌博歪风吗? 这码事儿找他正好,再说还有公安派出所在那儿等着呐,我还就不信了,咱有理有据,打不赢这场官司了是咋的呀!”马刚气哼哼地把话说完,抬腿就走。
“等等……”胡赛金赶忙上前,拦住了马刚的去路。
女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事情真给捅到官面上去,那一笔罚款还能少得了吗? 闹个一枪俩眼儿,这日子可真就没法儿往下过了。
这工夫,齐江一门儿要往起坐,偏又坐不起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气都快喘不匀了。吴忠子赶忙凑了过去,又是揉搓又是捶打的,好一会儿才算把个病人安顿住了。而后,他又俯下身去,跟娘舅耳语了几句,这才回身对马刚说:“马刚,你小子也得知道个进退,别得理不饶人,今儿个看在病人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那两只鸡我来赔你好了。”
“不管谁赔,只要赔我就行啊! 哎——你能出多少钱啊?”
“三十元总可以了吧?”
“不行!”
“那就再加十元。”
“也好,看在你忠子哥的面子上,四十元就四十元,我认了。”
吴忠子倒也爽快,从口袋里摸出挺厚的一沓子钞票来,麻利地点出了四张十元票子,递到马刚手上。马刚抖了抖那几张票子,响响地揣入自己的腰包。二话不说,掉头走出门去。
“呸——”女人看着马刚走出院门,把一口唾液射出了五尺开外,响响地落到了地上。
齐江叫过女人,有气无力地说:“去,把钱给忠子拿上,外甥帮着圆了场,说啥也不能再让他把钱搭上。”
“舅,你这话是说到哪儿去了呀! 这不就显得见外了吗?”吴忠子忙不迭地表白说,“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谁让我赶上这码事儿了呐,也没别的话好说,这钱该着我出不是。”
“那哪儿行啊! 你又不是那有钱的人。”
一听这话,吴忠子把口袋里的那一沓票子又摸了出来,拿到齐江面前晃了又晃,说:“舅,你不提这个话茬儿,我还不好意思往外亮货呐,好像我这穷汉子得了狗头金,存心当你显摆似的,你也别把自个儿的外甥一碗凉水看到底了,我就不兴发个洋财了还是咋的呀!”
“你那钱是打哪儿来的呀?”
“赌场上赢来的呗,从小到大,你外甥也没别的来钱道儿啊!”
“嚯,算你有两下子,这一回倒是出息了呀!”
“当真人不说假话,我不瞒你,舅,你外甥有手艺了。”
“有啥手艺了呀? 上场能管用吗?”
“舅妈,你去拿一副扑克牌过来,我给我舅比划几下,让他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也省得躺在炕上闷得慌不是。”
女人拿出了扑克牌,吴忠子这一通比划,一招一式,频频更换,玩出了一连串的花样。齐江看得眼花缭乱,看到最后,到底也没能看出个啥门道儿来。不过,给他的感受倒还可以,觉得这个外甥有那么两下子,比大冯和黑鱼强得多了。
不过,女人不大相信这些,一开口就把话说得很是难听:“我说忠子外甥,你这是跟哪个师娘学来的手艺啊? 可别都是一些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啊!”
“舅妈可别埋汰我了,你不知道,就为这个,我拜了好几个师傅呐,都是一些世外高人,轻易不露,也是活该你外甥时来运转了,这才一个一个地遇上了他们……”吴忠子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说到最后,又兴犹未尽地转了话头,“舅,听说你放局亏了老本,有这回事儿吗?”
“可不,三千多元呐,一大把钞票,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弄没了,可是把我给心疼死了。”
“那咋的,你就这么认了呀?”
“不认又能咋样呢? 咱也没啥办法呀! 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寻思放局抽红的好事儿了。”
“你呀! 放什么局呐,操心费力,担惊受怕,那钱来得也太慢了不是,你不好自个儿也下手干局吗? 三千元钱,多大个事儿啊! 赶上好点儿,一两把也就拿回来了,犯得上为这码事儿着急上火,外加长一场大病吗?”
“你倒是说得轻巧,我不会玩那玩意儿啊!”
“你不会怕个啥呀! 这不还有你外甥我嘛。”吴忠子一指自己的鼻尖,不无得意地嘿嘿一笑。
齐江为之一怔,“说啥!你……”
“对呀! 咱爷俩合伙干局咋样啊?”
“行吗?”
“咋就不行呐,那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一来你可以替自个儿平了坑,多多少少也能填补点儿收入,好事儿一桩嘛;二来我也可以赢上他一笔钱,手头一旦充足了,也好张罗张罗说上一房媳妇,老大不小的人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是。”
“我知道你急等钱用,你就自个儿干好了,好不容易学到了手艺,让舅跟着分成,舅也不好意思啊!”
“你老人家想到哪儿去了,让你分成又不是白分,有啥不好意思的呀! 明跟你说得了,没你做做幌子,只怕没人乐意跟我玩啊! 谁不知道我吴忠子,穷鬼一个,啃脑袋硬,啃屁股臭,哈拉皮带板筋,浑身上下没一丁点儿油水。”
“你不是赢回钱来了吗?”
“可我还有不少紧饥荒,得先还给人家,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也显得咱爷们办事儿利落不是。”
“说了半天,你是想让我出钱?”
“对呀! 你出钱,我出手艺,这不就扯平了嘛,当然我也不会亏了你老人家,赢了钱咱们可以三七分成,你七我三,你是长辈,眼下又有亏空,让你多拿点儿,也不为过。”
“这个……”齐江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吴忠子仔细地打量着齐江,又一字一句地把话说了下去:“舅,你自个儿再好好地琢磨琢磨,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反正你记住一条就行了,外甥不会坑害你的,都说娘亲舅大,坑谁我也不敢坑到你老人家头上呀!”
吴忠子走后,齐江夫妇俩发生了一场口角,吵得不可开交。
“哎,我说老东西,你那外甥可是个黏豆包踹一脚——压根儿就不是啥好饼,咱们可得加他十二分小心,别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他的贼船,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呀! 不比你傻,防着他呐,可话又说回来了,这是谁跟谁呀! 他终归是我的亲外甥啊! 就好意思昧着良心来坑害我吗? 如果人家真是一片好心,来帮咱们平这个坑,咱们偏要猜疑人家,好心当了驴肝肺,不对劲儿不说,也把咱们自个儿的好事儿给耽误了不是,咋说那也不值个儿啊!”
“咋的,你那小心眼儿是不是又活动了呀?”女人冷冷一笑。
齐江略一沉吟,轻轻地摇着头说:“那倒也不一定,看看再说吧!”
“我可告诉你,只要你把钱拿了出去,也就等于把刀把子交到了人家手里,人家咋摆弄咋是,想怎么宰你就怎么宰你,你信不信呢?”
“瞧你,说得血淋淋的,就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够吓人的了,听得我这脖子后头直冒凉风,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
“唉——我可是让人家给整治怕了呀!”
“你当我不怕呀! 可咱们那三千元钱白白地给了人家,你就甘心呢?”
“我不甘心!”
“这不就结了嘛,我就不信,好事儿连一回也轮不到咱们头上,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瞎猫还兴许碰上一个死耗子哪!”
“你呀! 还是先塌塌实实地养好自个儿的病吧!这码事儿往后再说。”
“听忠子这么一白话,我这病也就好了一半,打一个吊瓶得了,瘸大夫也他娘够狠的,就好像要把谁一棒子削死似的。”
“那是,都知道你有钱嘛,谁还不想冲你下手。”
“你别乱嚼舌头根子好不好啊!这种话怎么可以信口开河呢?”齐江不高兴了,冲女人连连摆手表示制止。稍停,他又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似的,吩咐女人说,“去,赶紧把那三个宝贝大钱儿给我找出来。”
女人白了男人一眼,说:“干啥? 你又想算一卦是咋的呀?”
“我有点儿心神不宁,算上一卦看看有没有外财,有财再说,没财拉倒。”
说到卦术,齐江可以算是无师自通了,而且自我感觉不错。需要替什么事情作出抉择时,他往往都要郑重其事地卜上一卦。一旦上苍有所昭示,那便如有神助一般,凡事没有不成之理。
这一次,齐江一连替自己卜了三卦。还好,都是大吉大利的上上之卦。
19那些招数都损到家了,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马刚口袋里揣着票子,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己家中。想不到一迈门槛,就被媳妇冷玉媛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你又转悠哪儿去了呀? 咋这么半天才回来呢?”
“嗐,也没走出去多远,就是到东院齐江家里待了一小会儿。”马刚赔着笑脸说。
“还一小会儿呐,工夫正经大着呐,我还听见你们一直吵吵嚷嚷的,好像还有那个讨人嫌的吴忠子也在里边掺和着,你们到底是为了啥事儿啊?”
“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你还是少操这份闲心吧!”
“别的我倒是可以不管,可有一点我必须先说下,往后你得少跟那个吴忠子来往,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正经玩意儿嘛,人都说交啥朋友借啥光,这话一点儿不假,跟在他的屁股后边,你还能捡着啥好粪蛋子是咋的呀!”
一听这话,马刚露出一脸苦相,禁不住连连摇头不止,龇牙咧嘴地说:“你以为我乐意答理他,烦他还烦不过来呐,可他一年到头就像个瞎虻似的叮住咱家不放了,你说到底是咋回事儿吧?”
“那是咋回事儿啊?”女人颇感不解地反问。
“我这儿问你呐。”
“我可上哪儿知道去呀!”
“你呀! 就别拿着明白使糊涂了,我跟你说,还不是因为你的脸蛋长得太漂亮了吗?”
“漂亮咋的了,莫非也是罪过吗? 这可是自个儿爹妈给的,也碍不着别人啥事儿吧!”
“女人不能长得太漂亮了,模样好了一准招风,兴许就给自个儿男人惹出点儿事儿来!”
女人越说火气越大:“马刚,你这话是啥意思啊?”
“我……我没啥意思……”马刚吞吞吐吐,不敢把话再说下去。
“没啥意思你阴阳怪气儿地跟我说这么一套干啥呀? 噢,我明白了,你是怕给自个儿戴上一顶绿帽子,对不对呀?”
“那谁不怕呀! 人嘛,也就一张脸露在外边,谁还不知道要个脸面呐,男人的脸面在哪儿呢? 一句话说白了,其实都在女人那一条腰带上拴着哪!”
“噢,我明白了,怪不得你总张罗着要把我妹子介绍给他吴忠子,原来你是在暗地里替自个儿打着小算盘哪!”
“可不,我寻思着把小姨子许配给他,我俩也就成了连襟,他也就没办法再打你的主意了,咋说你也是一个大姨姐嘛。”
“你小子能想出这一路损招儿,缺德不缺德呀!”
“我……”
一句话戳到要害处,马刚再也无话可说。
冷玉媛是河湾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媳妇,不只面相生得妩媚俊俏,腰肢纤细,而且为人落落大方,极有风度。在男人面前,她从来都是谈笑自若,绝不扭扭捏捏,以致使出一副小家子相来。日久天长,一来二去的,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吴忠子的眼了。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吧! 吴忠子和马刚有了交往,进而成了马家的常客。无奈冷玉媛不怎么待见他,始终摆出一副冷面孔来。也就弄得那吴忠子一日日猴挠心似的,欲罢不能,偏又找不到什么可以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机会。马刚心也不空,对此早就有所察觉,看出了一点端倪。怎奈他对吴忠子有所忌惮,惹不起也躲不起,这种事情更没法说得出口,于是后来才有了为小姨子保媒一说。这移花接木的一招儿果然奏效,倒是妥妥地稳住了吴忠子,令他有所收敛。只是如此一来,又让吴忠子有了冠冕堂皇的说法,他反倒比以前来得更勤快了一些。恰如引狼入室一般,弄得马刚叫苦不迭,有口难言。
夫妇俩正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吵着,吴忠子兴冲冲地推门进来了。马刚赶忙迎了上去,把手一伸,说:“钱呢? 赶紧还给我吧!”
“你可是怕个啥呀? 阎王爷还能欠下你小鬼儿的钱呐,我说了只是拿过去晃一晃,这不,一会儿的工夫也就该完璧归赵了,你干嘛不把一颗心放到自个儿肚子里头塌塌实实地等着呢?”吴忠子从口袋里掏出那一沓票子,朝马刚晃了晃,一转身递到了冷玉媛手中,嘿嘿一笑说,“拿着,好好地数上一数,当面人对面钱,过后多了少了可就找不着我了。”
“这个不用你说,我还真得过一过手。”马刚从女人手里一把夺过那沓票子,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数完,他又重新交回女人的手中。
“我就说嘛,你比我强不了多少,也就是一个过路财神罢了,末了还得物归原主,乖乖地交到人家手里去吧!”吴忠子板起面孔,又说,“喂,你到手的那四十元呢? 莫非还真想来一个被窝放屁——自个儿独吞了不成!”
“哎,我说吴忠子,你这话啥意思,咱俩事先咋说的呀? 我呐,借给你三千元钱比划比划,再帮你演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让你在齐家讨个好,至于人家拿出多少赔偿款,钱都归我,咱俩是这么讲妥的吧?”
“话是这么说的,可没想到得我自个儿往外掏腰包啊! 再又说了,你的心也太黑了,我让你说丢了一只鸡,你偏说丢了两只鸡,四十元也太多了一点儿吧! 给我返回二十元咋样啊? 就算是你半道上卡了个前失捡到手里的,见了面我还得分一半不是。”
“那可不行! 谁让你替他齐家掏腰包了,自个儿在人家那里装够了二大爷,又跑到我这儿来装三孙子! 再又说了,谁知道齐家还没还你,人家家大业大,还能亏了你一个穷光蛋呢?”
“你呀! 天生就是个管钱叫爹的主儿,票子到了你小子那儿,都赶上进了老虎口了,这辈子就别指望出来了。”
“我就是管钱叫爹了,咋的呀! 我还跟你说,爹倒是可以舍出去,钱我不能撒手,你趁早别做那黄粱美梦了。”
吴忠子拍手打掌,“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说:“好了,好了,我逗你小子玩呐,你也出点儿血好不好?拿出十元八元的,让嫂子操办点儿酒菜,咱哥俩喝一场子乐呵乐呵,这总可以了吧!”
“嗯,照这么说还差不多。”马刚白了吴忠子一眼,终于点了头。
冷玉媛去对门的小卖店买回了一瓶鱼罐头和两瓶白酒,又出去换了两块大豆腐。那鱼罐头挺新鲜,也挺有滋味。大豆腐挺嫩,切巴切巴,两大块就变成了无数个方方正正的小块,弄点儿葱花拌大酱往上一浇,一个凉拌豆腐也就加工制作完毕。倒是挺便当的两个下酒菜,既经济实惠,又很对胃口。酒嘛,一人一瓶,不偏不倚,索性连酒杯都省下了。手把瓶,嘴对嘴,就自个儿咕嘟去吧!
乍一喝上,两个人都还能把持住自己,说出话来有点儿分寸。当各自的瓶中酒下去一大半时,无论是谁,都没法管得住自己那一张嘴巴了。马刚喝得舌头都不在自个儿嘴里了,磨磨唧唧地说:“我说吴忠子,你小子到底能玩多少路花活啊! 跟别人咋玩都没啥,咋还玩到你亲娘舅跟前去了,你就不怕伤天害理呀! 我问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勾当呀!”
吴忠子响响地一拍桌子,恨恨地叫嚷起来:“马刚,你小子再敢满嘴胡吣,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我告诉你,那不过是开个玩笑,捎带着替自个儿找找面子,也省得娘舅他老人家总是看不上我,你要真是有的敢说,没的也敢说,给我传扬出去,我可饶不了你!”
“我还不知道你呀! 你小子心眼儿多着呐,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嘴上说好话,脚底下使绊子,你那些招数都损到家了,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吧!”
“别光说我,你也扳起鞋底照照自个儿,老鸦落到猪身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个儿黑,什么玩意儿呢?”
“我咋的了呀? 我觉着自个儿也没啥对不起你吴忠子的地方吧!”
“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这话呐,你给我提媒都快一年了,到今儿个也没见到你动一点儿真格儿的,存心跟哥们儿玩花活,是不是啊?”
“咋就没动真格儿的,我都给你提过两三回了。”
“那当个啥呀!我是一点儿效果也没见上。”
马刚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双手一摊,说:“人家嫌恶你是个耍钱鬼子,不务正业,咱又不好强扭瓜,还能有啥法子可想! 你赶紧另找门路好了,千万别指到空地上去呀!”
“我这不还在等嘛,可你也别让我等到驴年马月去呀! 等到胡子一大把了再进洞房,那还不得扯着猫尾巴上床吗?”吴忠子显得格外认真,朝马刚连连做着手势。
“那该咋办呢?”
“那还不好办嘛,给哥们动动心思啊! 别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呀! 你说咱哥俩要是成了连襟,一块去老丈人家,一张饭桌上喝酒,那和今儿个这场面能是一种感觉吗?”
“那又能差了多少呢?”
“那可就差出十万八千里去了,压根儿就是两回事儿嘛。”
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双方越说越觉尴尬。马刚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岔开话头,回身招呼女人添菜,那一盘可怜的大豆腐早就见底了。可他扯着脖子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一个回应,只好自个儿抬腿下地,去了厨房。他这才明白,女人早已无影无踪了。
“瞧瞧,人家不稀罕听咱哥俩唠扯这码事儿,早就躲出去了呀!”马刚重新把大豆腐端了上来。
“她不爱听,我还不爱说哪!”吴忠子一听女人走了,顿时谈兴大减,酒兴也没了不少。余下的那一点儿酒,让他两口就喝了个瓶底朝天,筷子一扔,抬腿下地走人了。
20 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都得先和阎王爷爷赌上一把
钱和文染上赌博恶习,乍一开始媳妇李冬梅并未怎么在意。河湾村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大家都玩,他也只是跟着玩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特别是逢年过节,你不让他上赌场,一个大男人闷在家里还真够难受的。玩一玩牌,权当乐呵乐呵。不图希赢个金山银山回来,也别输个稀里哗啦,闹个过过牌瘾也就算了。
但女人万万没有想到,男人的赌瘾竟然越来越大。那小小的赌场,他再也无法拔出腿来。输了,他想把钱捞回来。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怕输得苦,就怕断了赌嘛。赢了,他想再多赢一些,钱还能怕多吗? 总之无论输赢,他都不肯洗手不干,就此退出赌场了。
女人这才想到管他,吵也吵过,闹也闹过,却始终不能奏效。男人依旧我行我素,照赌不误。至此,女人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的男人已经沦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赌棍,看上去似已无可救药了。
这一日,夫妇两个又吵了起来。女人开门见山地说:“和文,我打算让你忌赌,你看行不?”
“别介,你让我放开手脚再赌个三年两载的,等我赢到手一大笔钱,置办个漂漂亮亮的大瓦房,到那一步上我再风风光光地来它一个金盆洗手,你看好不好啊?”
“不好! 我要你这就告别赌场,从此干干净净地做人,踏踏实实地生活,以后不许耍钱了,这终归不是一条正道。”
“我要是不听你的呢?”
李冬梅态度坚决得很,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再不听我的,我就和你离婚!”
“离吧! 你就离吧!等你离了婚,没人管我才好呐,我更得好好地耍上一耍了。”钱和文笑嘻嘻地说。
“我看你是一条道跑到黑,再也不知道个回头了吧!”
“那倒也不是! 真要没了你,我再不大大方方地赢上一大把票子,可拿啥说新媳妇啊!”
“我真得撕了你那张破嘴,看你还敢胡说八道不!”
女人一时气急,再也按捺不住,扑上来就要和男人动手。男人顿时火冒三丈,举拳欲打。女人索性一头扎到男人的怀中,尖声叫嚷起来:“你打! 我让你打! 打死我才好呐,你也好再说一房新媳妇去!”
男人把拳头举得老高,却迟迟不肯下落。女人自知讨不到便宜,于是扭头就走。临出门时,她气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说:“你等着,我找新来的第一书记检举你们去,让他好好地管教管教你们这一帮耍钱鬼子!”
一听这话,男人顿时慌了,赶忙跳下地去,三步并做两步追出房外,喝道:“你要敢给我捅事儿,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喝过之后,毕竟还不放心,男人又光着两只脚丫子一直追到了大门外,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没往村委会那个方向去,这才放下心来。他几大步蹿回屋去,往炕头上一仰歪,扯过一条被子蒙头一盖,很想好好地补上一觉。这一阵子,让女人闹腾得他已倍感疲倦。
正在似睡非睡之际,听得房门一响,似乎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来。随之,一只手有力地把被子扯了开去。钱和文睁眼一看,不只李冬梅去而复返,二嫂吴玉颖也雄赳赳地打上门来。两个女人瞪圆四只秀目,含悲忍痛,似怒似嗔,一起盯住了他。
“哎哟,是二嫂来了呀!”钱和文“嘿嘿”一笑,赶忙一翻身坐了起来。
“老三,你算是出息大发了,敢动手打老婆了呀!”吴玉颖拉着李冬梅一起坐了下去。
“二嫂,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敢打她吗? 你问一问她,这么多年我碰过她一手指头没有?”
“冬梅,你就仔细说说,我倒要听一听看,到底是咋回事儿,咱别怕他,有二嫂搁这儿给你撑腰哪!”
“哼,虽说没打到身上,那一副张牙舞爪的德行,也就差一点儿把我吃到肚子里头去了。”李冬梅一脸委屈地说。
吴玉颖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连指点着钱和文和李冬梅,说:“瞧瞧你们两口子,这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嘛。”
“可不,闲饥难忍,没事儿找事儿罢了。”钱和文摇头晃脑地说。
吴玉颖板起面孔说:“老三,你别跟二嫂耍贫嘴,让我看,咋说也是你的不是吧!”
“二嫂说得对,都是我的不是,这总行了吧!”
“你也别不服气,我倒是打算劝你几句,你想不想听啊?”
“我也知道你干啥来了,那就讲出来吧!”
“人生一世,谁都不易呀! 有人喜欢把人生比做舞台,也就有了人生大舞台,舞台小人生一说,这种说法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这倒新鲜。”
“新鲜什么呀! 我告诉你,这可是一句老掉牙的话了,在人生这个大舞台上,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充当一个角色,至于你本人上演的是喜剧还是悲剧,那就完全看你自己了呀!”
钱和文不无夸张地嘿嘿一笑,说:“二嫂,你没上一回大学,真真是可惜了,这一大套理论,把我弄了个晕头转向,都快找不着个北了。”
“哟,那我这不就成对牛弹琴了吗?”
“啥牛啊马的,你也别骂人不带脏字,我跟你说,你有你的说法,我还有我的说法哪!”
“那你就说一说看,我洗耳恭听就是。”吴玉颖打量着钱和文,看上去显得极感兴趣。
“让我看呐,人生就是一个大赌场,混得好一点儿的角色,可以做局东,执掌全局,永远都是一个响当当的赢家;次一点儿的角色,可以做庄家,输赢先不论,往那儿一坐,可以享受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再次一点儿的角色,就是那些押三门的了,说起来好歹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嘛;顶不济的就是那些跟着坐车的小角色了,东一头西一头,连个站脚之地都没有,简直可怜得很。”
“这才叫三句话不离本行呐,你一开口就说到了赌场上,我可告诉你,在赌场上,没有人一生都做得成赢家,一生都是输家的却大有人在,更多的人则是输了又赢,赢了又输,折腾过来折腾过去,临到末了,连自个儿都弄不清楚究竟是赢还是输了。”
“妙,说得妙极了,二嫂你行啊! 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女人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
“这有啥稀奇的呀!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歹家里养着一个耍钱的男人,一日日耳濡目染,弄不明白这一套道理行吗?”
“别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一旦耍上了钱,就都赶上鬼迷了心窍似的,明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却非要闭上两只眼睛往里跳不可!”
钱和文连连眨巴着眼睛,两只手比比划划,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二嫂,要说这个,你就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所在了,我告诉你,耍钱人尽管多如牛毛,大致上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钱人,比如我陆二哥,他并不缺钱,上赌场只是为了玩上一玩,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寻求刺激而已,你仔细想一想看,一会儿骑高头大马,肥得流油,一会儿又输得穿不上裤子,腚眼毛光,这有多来劲啊! 男人嘛,喜欢的就是那样一种感觉,花钱都没处买去;还有一类人是贫穷的,比如我钱和文吧!上赌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赢钱,那才叫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呐,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可以和它相比的行当了,时运来了,一元钱可以变为成百上千,简直容易得很!有一回,我两手空空地进了赌场,赶巧陆二哥赢了,给我打了个五十元钱的墩,我用那一笔打墩的钱,一翻再翻,赢下了大把的钞票不说,末了还把整个局都给管了,你说那个滋味爽不爽呀! 除了赌场,你上哪儿能找得到这种好去处呢?”
“和文,你自个听听,你把赌场说得有多美,我说你是不是想耍一辈子大钱呢?”
“哼,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都得先和阎王爷爷赌上一把再说。”
“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个啥好啊!”吴玉颖无可奈何地摇起头来,回身对李冬梅说,“冬梅,听见没有? 你可得好好地管一管你家和文了呀!”
李冬梅不无凄凉地一笑,说:“我才懒得管他呐,他把自个儿输了更好,我也就省得跟他操心了不是。”
送走吴玉颖后,李冬梅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她使了个眼色叫过儿子小柱子,一声吆喝,娘俩一起动手,骑的骑,摁的摁,连捶带打,又掐又捏,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个男人摆布得服服帖帖,倒是一点儿也不反抗了。
看那情形,一家三口似乎已经玩惯这种小把戏了。
“说,你还赌不赌了呀?”女人厉声喝问
男人哼哼唧唧地说:“我不赌了,不赌了还不行吗?”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我不信。”
“再赌我是小巴狗!”
……
这工夫,听得房门一响,娘俩赶忙放开了手。钱和文刚刚坐直身子,宋宽就和吴忠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一看眼前这种场面,宋宽当大哥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看见只当没看见一般。吴忠子那一张嘴从不饶人,也就不失时机地调笑开了,嬉皮笑脸地说:“哎哟,钱三哥这是玩啥把戏呢? 脸红脖子粗的,这是有啥毛病了还是咋的呀?”
“可不,一股急火上来,脑袋有点儿疼,让你嫂子他们娘俩给我揉搓揉搓,也好往外发散发散不是。”钱和文有意掩饰,堆起一脸笑说。
“别说,这也算得上一种按摩疗法了,听说眼下还挺时髦的呐。”
“得了,得了,别开玩笑了,赶紧说正题吧!”宋宽暗中用力,拍了吴忠子一把,又转过脸去对钱和文说,“老三,我告诉你,千万别小看了吴忠子,这一回可以算是咱们的送财童子了。”
“大哥,这话怎么说呀?”钱和文登时来了精神,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住了吴忠子。
“他要往外托他的亲娘舅,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咱们的财运找上门来了呀!”
“说啥!齐江!——他可是从来不赌,谁能托得了他呀!”
“你问问忠子,事情他都办得妥妥的了。”
“忠子,你赶紧给我仔细说说。”
吴忠子从根到梢把事情的始末缘由说了出来,一番话听得钱和文直拍大腿,一下子跳得老高,嘴上连连吼着:“他娘的,齐江才是一条大鱼呐,肥得流油,可千万别让他脱了钩啊! 那个老东西,不声不响地坑了咱们一回,这一回,说啥也得让他尝尝那种挖肝抠胆的滋味,是他不仁在先,也就别怪咱哥们儿不义在后了。”
“这码事儿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有两点要求……”吴忠子绷起一张面孔,伸出两根指头晃了又晃,“第一,谁也不许走漏一点儿风声,要是让我舅知道了根底,你们倒没啥大不了的,我可就遭殃了,他老人家还不得把我们吴家的祖坟给刨了啊! 第二,也就你们哥俩参与得了,人一多,容易坏事儿不说,多一个人也就等于多了一个分成的,狼多肉少,瞅着也就没劲了不是。”
“你以为光你自个儿怕事儿,我们哥俩就不怕吗? 其实这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的事儿,一旦传说出去,对谁都不好……”宋宽略一沉吟,又说,“不过,参与的人还得加上一个。”
“你是说陆山青吗?”吴忠子问。
“就是,少了他,我们哥俩不好意思,以往总是捆在一块干了,这一回有了现成的好事儿,就抛开了哥们儿,好说不好听,也对不住人呐。”
21就拿你们干哥仨来说,最应该忌赌的也就是你了
陆山青的媳妇吴玉颖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女人,这一说法在村中早已得到公认。她眉眼长得极为清秀,总是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精明劲儿。乍一看去,就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干练的家庭主妇。据说她书没少读,一直读到高中毕业,当然也参加过一回高考,只是差了那么几分没被录取而已,也就是俗称的大学漏子了。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她特别喜欢文学,爱好业余创作,曾经写过一些东西,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村民们奉为才女了。
此刻,吴玉颖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家中,等候自己的男人的归来。
已经过了饭时,饭菜也早就做好了。女儿陆聪在一声接一声地喊饿,女人盛了一些饭菜,打发孩子自个儿去吃。孩子吃饱了一张小嘴巴,撂下碗筷又跑出去玩耍了。她本人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依旧坐下去耐心等待。丈夫不回来,她那一颗心就这么提溜着,无法落到实处,又哪里有心思吃什么东西呢?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终于把陆山青等了回来。女人来来回回地忙活着,不一会儿就摆布停当。桌面上,总共两样菜肴,一个清炖豆腐,一个油煎鸡蛋。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诱人的味道。而后,女人又满满地烫上了一壶老白干酒。
未曾举杯,陆山青不无夸张地叹息了一声,说:“唉,听说这几场局挺肥实的,油水正经不少,, 我呐,一门儿忙着整理账目,没空儿去耍两把,倒是耽误了不少钱哪!”
“你不去耍更好,有什么可惜的呀!你能忌了赌才好……”吴玉颖露出一脸苦笑说,“耍钱终归不是一道,今儿个赢明个儿输的,也没见谁靠这个过上好日子,都说久赌无胜家,早早晚晚得归那个店去。”
“你把话说明白了,到底是归哪个店啊?”
“大不了输败了家呗。”
“这是咋个说法呢?”
“这还用我给你细说吗? 远的咱们不提,你就看一看咱们河湾村这十几年的光景吧! 耍钱人出了一茬又一茬,到头来谁是赢家? 你可以从头数上一数,可曾有过一个没有?”
陆山青也是一脸苦笑,连连摇头说:“别说,还真就数不出来一个。”
“可你们这些人还是赌个没完,一个个就跟血迷了心窍似的,你就不能听我一句话,从今往后洗手不干了,好好地过咱们自个儿的一份小日子,行不行啊?”吴玉颖含嗔似怪地说。
“行,行,我听你的就是,这么好的媳妇,我哪能不听你的话呐,只不过眼下还是洗不了手,再等等看吧! 到时候我会替自个儿找个适当机会全身而退的。”
“你呀!当务之急就是和那些耍钱的哥们儿断绝来往,其实那都是一些勾死鬼儿,往后只怕你要在他们身上栽个大跟头啊!”
“那哪儿行呐,传说出去还不得让别人笑掉了大牙呀! 秦桧还有仨朋友呐,咱们总不能混到连哥们儿都不要的地步了吧!”
“就这码事儿,你自个儿可得仔细地想上一想。”
“我一定仔细地想上一想就是,不过,你可得给我留一点儿面子,哥们儿来了,怎么说也得让我在大面上过得去呀!”
“这你尽管放心,我啥时候做过那一类出格儿的事儿,让你下不来台呀?”女人笑吟吟地把一根手指轻轻地戳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可不,这码事儿我心里有数,正经领情着哪!”男人半真半假地朝着女人连连拱手致谢。
“山青,我可告诉你,一个男人家嘛,在外边交交朋友也很正常,可你得掌住眼神,猫戴帽子是人,狗戴帽子也是人,那怎么行呢?有句话说得好,交啥朋友借啥光啊!”吴玉颖不无担心地说,“往后,你可得少搭理那个张三混子,跟他那种人在一起混能有什么好事儿啊!”
“唉,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扯起耳朵腮动弹,面子上也不好太让人过不去,你说对吧!”
“那倒也是……”
“你还想跟我说什么呀?”
吴玉颖打量着陆山青,一次次欲言又止,迟疑片刻之后,终于又开口说了下去:“山青,我还是想劝一劝你,你愿意往下听吗?”
“算了,算了,知妻莫若夫嘛,你说得呀不少了,我知道你还想跟我说些什么呀!”陆山青露出一脸苦笑,连连摇头说,“玉颖,我刚刚说过,那些忌赌的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只是一时半会儿地没法儿抽出身子罢了。”
“哼,还有一个道理你还真未必明白,就拿你们干哥仨来说,最应该忌赌的也就是你了。”
“我搞不明白,那是什么道理呀?”
“你得知道,自己可是一名财会人员,正正经经的河湾村财神爷嘛,大小也得算是有个官衔儿在身了吧!”
“噢,说了半天,你指的就是这个呀!”
陆山青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指点着吴玉颖,似乎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却又笑个没完没了,好一会儿也开不得口。
吴玉颖很觉纳闷,自己说得一本正经,可谓句句在理,这能有什么好笑的呀!
陆山青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声,又把话说了下去:“玉颖,实话告诉你,这参不参赌和有没有官衔儿在身没啥关系,我问你,你知道好赌分子之中最大的官衔儿是个啥级别吗?”
“我不知道。”
“据说还是一位皇帝老倌儿呐,论说起来,那应该是最高级别的官衔儿了吧!”
“说啥!还有一位皇帝老倌儿参赌?”
“可不,你听说过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吧!他就是一个出名上数的好赌分子啊!”陆山青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致,比比划划地讲述下去,“这位赵皇帝可不一般,他有着许许多多的历史典故,什么千里送京娘,陈桥驿兵变,杯酒释兵权等等,简直就多了去了,我跟你说,让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老人家一盘棋输掉华山那一典故……”
“说啥!他把一座老大的华山都给输掉了?咋输的呀?输给谁了呀?”吴玉颖似乎也颇感兴趣,禁不住连连追问,似乎急于得到一个答复。
“你听我往下说嘛,有一日他路过华山,凑巧赶上陈抟老祖正和一位仙家下棋玩耍呐,他凑到近前,大大咧咧地提出了请求,也要和人家玩耍一回,陈抟老祖知道他有真龙天子之命,可也没惯着他,说你小子想跟我玩耍一回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手中得有点儿筹码呀!白磨手指头可没人陪你,多多少少总得赌一个彩头吧!赵皇帝那咱还是一个穷光蛋,口袋里一文不名,这倒也难不住他,随手一比划,就把一座华山给押上了,末了还真就输了,愿赌服输,他倒真不赖账,后来黄袍加身之日,索性下了一道圣旨,把华山地区的赋税都给免掉了,还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金口玉牙,说啥是啥了,你也说一说看,人家偌大的皇帝老倌儿,都能亲自下场赌上一回,又何况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这都是什么人编排的典故啊?也太不靠谱了吧!”吴玉颖似乎不愿意相信,咯咯一笑。连连摇头不止。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信,多好的故事啊!听着也蛮过瘾的嘛,我还听说,就为这个典故,耍钱人都把赵皇帝当成自己的祖师爷了,你仔细想想看,能和一位皇帝老倌儿论资排辈,攀攀亲戚,也是一桩挺风光的事情嘛。”
“得了,得了,你就别在这儿跟我瞎白话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咱们还是说正经的吧!”吴玉颖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干哥仨常在赌场上出出入入,一旦他们两个开口跟你借钱,你怎么办?借还是不借? 借了,违反财经制度,不借,又伤了哥们儿感情,耍钱人嘛,连皇上卖御马的钱都敢押上去,他们能替你考虑得那么多吗?”
“可不,这还真是一个老大的难题,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人不死,债不烂,早早晚晚都得还给咱们,我也一定把握住自己就是了。”陆山青信誓旦旦地说。
“你不骗我?”
“骗你干什么! 咱俩谁跟谁呀!”
说到这里,吴玉颖莞尔一笑,再无话说。她深知自己的丈夫为人处事极有分寸,绝不是那种马蹄窝扎猛子——不知深浅的人,所以一向比较放心。只是近些日子见他频频出入赌场,心里难免有些不大安生。
女人款款地坐了过来,紧紧拉住男人的手,柔柔地说:“其实呐,男人们出入赌场,往往都是从一个‘贪’字开始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到头来往往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山青,你说是不是呢?”
听过这一番话语,陆山青心里不禁为之一动,于忘情中把女人的一双手握了又握。再一仔细打量,竟意外地发现那一张清秀的面孔上已添了几分憔悴,分外惹人怜爱,想必这都是因他沉溺于赌博所致吧! 一念及此,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愧疚,只是嘴上却不肯说出温存的话来,反而打趣地说:“你说男人们有贪心,你们女人又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样,反正我不是一个有贪心的女人,我只图希一个,就是跟你和和睦睦地过日子,把孩子拉扯成人,不缺吃,不少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是吗? 我真就那么重要吗?”
“你自个儿以为呢?”
陆山青脸上木木地说:“要说这个,我还真没感觉出来。”
“该打!”吴玉颖举起一只巴掌,在半空中欲落未落。
“打是亲,骂是爱,我正巴不得呐,过来,我可以让你打个够,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让我亲你一口咋样?”
“别介,不是年轻那时候了,让孩子看见成什么事儿啊!”
“孩子不是没在家嘛。”
“那也不行……”
女人收回那一只巴掌,却没来得及躲闪,早已被男人响响地亲了一口,她那一张粉面上已是两颊绯红,艳若桃花一般。
恰在此时,女人发现了走进院来的宋宽和钱和文二人,她陡地起身,把陆山青推进了里屋,响响地关上了门。
22耍钱嘛,终归不是正道
宋宽和钱和文匆匆忙忙地进了陆家的门,笑脸相迎的是女人吴玉颖。
往日里,他们两人每次登门,吴玉颖都是不冷不热地招待他们。这一次,却一反常态,看上去显得比哪一次都要热情。烟卷递了上来,随后又特地沏了一壶上好的茶水,端到两人的面前,嘴上甜甜地说:“哟,宋大哥和钱三弟来了,这可是稀客,我得好好地招待招待呀!”
“啥稀客不稀客呀? 两天不来,三天早早的嘛,二嫂,你这又是烟卷又是茶水的,还真拿我们哥俩当客人待呀?”钱和文大模大样地坐在了炕头上,连声嚷着,“有没有现成的瓜子,给我们端上来点儿,还是那玩意儿实惠,都说瓜子不饱暖人心嘛。”
“就你,馋嘴猫似的,张口就要,也不知道个害臊!”吴玉颖咯咯一笑,随手把一盘瓜子端了上来。
钱和文也不客气,连吃带喝地忙活开了,连他一句话也懒得说,好像自己来干什么都给忘到脖子后头去了。
宋宽瞟了钱和文一眼,笑嘻嘻地调侃说:“老三算是没白托生一回人,到啥时候也不亏待自个儿那一张嘴巴!”
“就是,没听人家说嘛,临上法场之前还得吃饱喝得呐,说啥也不能当一个饿死鬼呀!”钱和文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宽也笑。三个人几乎笑作一团。
笑声一落,宋宽开口发问:“弟妹,山青呢?”
“他不在家,出去有一会儿了。”女人正色答道。
“上哪儿去了呀?”
“八成是到村委会去了吧! 这几天新来的第一书记书记总是找他,让他帮着忙活筹建砖厂的账目,正经忙着呐,你们哥俩儿找他有事儿啊?”
“是有个事儿……”
“能当我说说吗?”
“骒马上不了阵,你一个女人家,当你说有啥用处啊!”钱和文在一旁嚷了起来,“瞅瞅,我们来得真不巧,偏偏赶上二哥不在家,白跑了一趟——宋大哥,咱俩先回去,待会儿再来找我陆二哥,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你急个什么呀? 再坐一会儿嘛。”吴玉颖说。
“不坐了,不坐了,我们还有事儿哪!”钱和文站起身来,执意要走。
吴玉颖似乎有话要说,一再表示挽留,后来终于郑重其事地开了口,说:“山青不在家,你们哥俩找他有啥事儿,我也就不多打听了,不过,我有几句话,一直想当你们哥俩说说,今儿个也算是个机会,就是不知道你们哥俩想不想听呢?”
“二嫂,你这墨水子是不是喝得太多了,有话尽管说,这是在你自个儿家里,眼前又没外人,何必来这么一通开场白呢?”钱和文颇感纳闷地说。
“有话尽管说,也不看看,这都是谁跟谁呀!”宋宽也赶忙表态。
“我想求你们哥俩儿一件事情,从今往后,就别来找我家山青上赌场了,耍钱嘛,终归不是正道,今儿个输明儿个赢的,也没见谁靠这个把日子过发了,其实山青也早就腻歪赌场了,不止一次打算洗手不干了,可他就是放不下你们三个的哥们儿感情,可也是的,人生在世,咋能没了朋友呐,其实为这个我也不止一次地劝说过他,耍钱你们是朋友,不耍钱你们就不是朋友了吗? 也许会来往得更好呐,你们哥俩说对不对呀?”
“也对。”宋宽连连点头说。
“二嫂,你这一番话是我二哥的本意吗?”钱和文不大高兴地开口反问。
“嚯,你这是信不过二嫂啊? 那也好办,往后见着你二哥可以牙对牙口对口地问他自己呀!”女人冷冷一笑说。
“老三,啥也别说了,你二嫂说得也有道理,掏句心窝子话吧! 咱们也是撂不下老二这个哥们儿,一旦有了啥好事儿,咋好意思撇开他呐,老二要洗手不干,咱们也赞成,人各有志嘛,只是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找上门来的好事儿,有老大的,也有老三的,独独没有老二的,那成啥事儿了,还能算是哥们儿吗?”
宋宽把自己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扭头一看,却见钱和文如同不知所云一般,直着脖子,露出一脸茫然不解的表情打量着他,心中不禁暗自发笑。
女人听罢,略一沉吟又说:“宋大哥,那这么说吧! 山青要是有这个心思呐,我让他去找你们,他如果不去找你们的话,你们也就不必再来找他了,你看好不好呢?”
“二嫂,你这意思是不想让我们登门了呀!”钱和文一拍大腿,差一点儿就跳了起来。
“那哪能呐,那哪能呐,只要你们不是找他耍钱,二嫂随时举起双手欢迎你们上门,还得保证热情招待就是了。”女人一脸诚恳地表白着自己。
往回走时,哥俩儿心里都不大痛快,谁也不吭一声,就那么默默地走着。后来,钱和文忽地冒出一句话来:“不行! 明儿个我还得来找二哥,万一这娘们儿跟咱们使心眼儿,不把话捎给他,那可就把咱哥俩给坑了,好像咱俩不够哥们儿意思,有了好事儿把二哥给撇了似的,那有多不好啊!”
“老三,你以为那不是老二的本意吗?”宋宽一脸苦笑地说。
“那可难说呀!”
“也许老二就在里屋猫着呐,只是不肯露上一面罢了,我那一番话,其实就是说给他听哪!”
钱和文不禁为之一怔:“啊! 会有这种事儿! 当时我还觉着纳闷,好模好样地你说出那么一番话来,到底为啥呀?”
“其实他在不在家都无所谓,反正也是下了狠心,就要洗手不干了,嗐,洗手就洗手吧! 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罢了。”
“那……他半道上一撤梯子,咱哥俩儿不就等于干巴巴地晒台了吗? 日后有了啥难处,还去找谁求助呀! 这不等于活活地把咱们的钱串子给撅了吗?”
“老三,你还欠着老二不少钱吧?”
“可不,手里倒是有一笔钱,可也不能光顾着还账啊! 我还留着钱种给我下崽哪!”
“我呐,也欠了老二不少钱,也是一直没还——说来说去,这才是最主要的,还是差在了钱上啊! 老二心明镜似的知道,让咱哥俩儿拖累久了,说不定哪一天得掉进深坑里去,他还能爬得上来吗?”
“大哥,这一回等咱们做完了齐江,一块儿把钱还给二哥好了。”
宋宽眉头一皱说:“不能还他,起码不能全还,我告诉你,这一笔钱下来,我还打算派个正经用场哪!”
“大哥,你能派啥正经用场啊?”钱和文不解地问。
“我想买上一群羊。”
“买羊……”钱和文颇感诧异地问,“你买羊干啥呀?”
宋宽似乎不想多说什么,朝钱和文连连摆手,说:“老三,这码事儿往后再说,现在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得记住,往后指望不上老二了,咱们自个儿再不留点儿后手儿,一旦有了急用,还上哪儿求爷爷告奶奶去呀! 再说,留一点儿账码拴着老二,有朝一日还可以找到他的头上,他想金盆洗手,就此不干了,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也是,还是大哥高明,我听大哥的就是了。”钱和文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称是。
宋宽心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唉——没有了老二,往后就得咱哥俩儿拧成一股绳了,都说江湖险恶,这话对着呐,赌场上没个帮手儿哪能行啊!”